“新安之戰,王師敗績。若匈奴自河內南下,威逼洛陽,則君臣儘為賊所擒矣。”
“比至平陽,劉聰可會顧念往日之誼?陛下妻孥可得保全?若遭賊人羞辱,陛下又能怎樣?”
幾句話問下來,司馬熾的臉已經紅得無以複加。
他有心斥責兩句,但對上邵勳的目光時,勇氣瞬間消散於無形,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臣在河北力戰,禁中卻停發糧草。”邵勳繼續說道:“若不幸戰敗,全軍覆沒,陛下不妨想想,左近可還有勤王之師?”
“陛下頭上通天之冠,腰間白玉之璽,可還能戴得?”
“依臣看來,行酒洗爵、更衣執蓋之事,怕是不遠。”
“住口!”司馬熾猛然起身,怒視邵勳,道:“你……你……”
實在太難聽了!王衍等人儘皆失色。
為劉聰倒酒、洗杯子,如廁時拿著馬桶蓋——普通人乾這些事,都非常低賤了,一般是地位較低的奴仆,天子乾這事簡直難以想象。
邵勳看著司馬熾破防的樣子,搖頭失笑,道:“陛下好好想想吧,臣言儘於此。”
說完,又看向王衍、荀藩等人,道:“諸公皆天下英才,劉聰是何秉性,想必多有耳聞吧?朝堂大事,皆賴諸君也。”
說完,長歎了口氣,走了。
他走後,散布在天淵池附近的銀槍軍甲士口令聲四起,陸陸續續集合起來,列隊離去。
即便邵勳走了,他們仍然一絲不苟,身披鎧甲,手執長槍,認真甩手甩腳,消失在漫天風雪之中。
“嘭!”天子用力拍了一下案幾,茶水四濺。
見到重臣們都沒反應,冷笑兩聲,轉身離去。
宮人連忙跟上,為天子張傘。
司馬熾一把推開,乘輿也不坐了,就怒氣衝衝地在前頭走著。
雪越來越大,司馬熾的火氣也越來越大。
今天這是羞辱吧?赤裸裸的羞辱吧?
大晉朝數十年,可有臣子如此羞辱君上?
他越想越氣,差點摔了個趔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待至華林園時,卻見皇後梁蘭璧拿了件皮裘,在雪地中張著傘,深一腳淺一腳地奔過來。
“陛下!”見到司馬熾時,梁蘭璧擦了擦眼淚,舉著傘走了過去,道:“還請保重龍體。”
聽到“保重龍體”幾個字,司馬熾像是被黃蜂蟄了一樣,差點跳了起來。
隻見他雙眼赤紅,一把推開了皇後,閃身離去。
皇後跌坐在雪地中,又慌忙起身,追到司馬熾身後,道:“陛下切勿動怒,怒則傷身。”
“用你來可憐朕?”司馬熾腦子裡滿是“洗爵執蓋”之類的念頭,憋屈得無以複加,於是把火發到了皇後身上。
“陛下……”梁蘭璧淚眼婆娑,急道:“陛下在藩時,妾便嫁入府中。多年來,不求多顯貴,唯願陛下安康,舉家和睦而已。天下分崩離析至此,非人力所能挽回,陛下又何必為此動怒,傷及龍體呢?便是陛下……陛下……妾亦願一直陪侍身畔,此生不悔。”
司馬熾又發出了標誌性的冷笑,道:“邵勳欲讓朕行酒洗爵,更衣執蓋,到了那時候,你便是貴為皇後,又如何自保?”
“陳公素有分寸,斷不至於此。”梁蘭璧勸道。
“你怎知道?”
“妾素來與許昌庾夫人相善,或可求情。”
梁蘭璧不提這事還好,一提更讓司馬熾暴怒,隻聽他斥道:“先前朕問伱,你還百般抵賴。庾文君有鳳格,邵勳有反意,難怪他們湊在一起。你是不是與庾文君私下書信往來了?早早給自己找後路,好啊,好得很。”
說罷,氣哼哼地走了。
梁蘭璧如遭雷擊,呆住了,繼而眼淚像斷線的珍珠一樣,怎麼都止不住。
她軟軟地跪坐在雪地裡,眼中滿是絕望和不可思議。
找後路?她淒涼一笑,卻比哭還難看。
宮人連忙將她扶起。
她像個木偶一樣,任憑宮人攙扶著,渾渾噩噩地上了乘輿。
那邊司馬熾已經消失在了風雪中。
不過被冷風一吹,他倒有些冷靜下來了。
這一冷靜,人就有點後怕。
他猶豫再三,最終還是頹然地歎了口氣。
現在的邵勳,確實已經成了氣候,他壓根沒法動他,甚至還要討好他。
或許,隻能等邵勳放鬆警惕的時候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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