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外,大戰已經結束數日。
劉琨部將郝詵、張喬率兩千餘兵出戰,為匈奴所破,二將皆死。
城中糧草匱乏,太原太守高喬、並州彆駕郝聿見連固守的條件都沒有,於是開城請降。
兩日後,劉粲、劉曜入晉陽,第一件事就是巡視全城。
當二人登上城頭,眺望遠方之時,頓覺心胸為之一闊。
好大一片平地!
最絕的是,這片非常廣闊的平地內河流縱橫,水草豐美,良田無數。周邊又有山川之險固,表裡山河並不是說說而已。
“並州之地,有高屋建瓴之勢啊。”劉曜讚道。
自見史以來,太原即為北方重鎮。
西有呂梁山、黃河,南有中條、太行,東有太行、五台,北有恒山。
本身地勢高,可俯瞰河北、河南。
這兩地若進軍並州,需得仰攻太行八陘。
陘道艱險,崎嶇難行,曆朝曆代皆築關城,控扼交通孔道。
若從北方草原南下,則要攻雁門關,這又是一座雄關要隘。
在黃河、群山包圍之中,又有大片肥沃的河穀地、山間盆地,可贍百姓,以為根基。
群山之中又水草豐美,可放牧牛羊馬匹,唐代在河東建立了兩個大牧場,蓄養軍馬,甚至太原附近就有一個,曰“樓煩監牧城”——另外一個則在上黨,也就是如今羯人盤踞的地方。
平原能種地,山區能放牧,涼爽的氣候還特彆適合馬匹繁衍、生存,可謂風水寶地。
亂世開啟之時,若據有並州,有野心的人可以參與爭霸,沒野心的人可保境安民,端地是一處王霸之基。
劉粲也很貪婪地看著這片土地。
這些年來,劉琨雖說被死死限製在晉陽城內,太原郡其他地方多被各部落侵吞,但他們也不敢太過招搖,不管不顧地在太原郡種地,撐死了放放牧罷了。鮮卑一來,還得卷起鋪蓋、帳篷,趕著牛羊跑路,非常不便。
如今拿下了晉陽,卻要方便很多了。
“隻有晉陽雄城、太原膏壤,才配為大漢都城。”劉粲歎道:“永明,我欲上疏天子,請遷都晉陽,你意下如何?”
劉曜搖了搖頭,道:“為時尚早。”
“為何這麼說?”劉粲有些不悅,問道。
“士光向有韜略,我亦佩服,所言自然有理,隻是為時尚早。”劉曜先捧了劉粲一句,最後還是堅持自己的看法。
隨後他解釋了一番。
經營太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果就一個劉琨倒好辦了,問題是有拓跋鮮卑的存在。
一旦遷都晉陽,你要不要鞏固都城北麵的防線?
雁門關外有拓跋鮮卑,代郡亦有拓跋鮮卑,即便可以通過修築關塞,屯駐鎮兵的方式守禦,但國家的重心必然要轉變。
他擔心如此一來,與拓跋鮮卑的糾纏永無止境,會大量牽扯朝廷的精力,無力南下。
考慮到邵勳已在河南站穩腳跟,這不是什麼好事。
除非朝廷放棄南下的戰略,甘心做一個割據並州、關中的地方政權,這對自視甚高的今上來說,恐怕很難做到。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劉曜倒覺得這樣也不錯。
看邵勳那個樣子,晉廷早晚要被他覆滅。
一旦他做下這種事,天下方伯紛紛自立,互相攻伐,他處於四戰之地,頗為不利。說不定還會與大漢議和,專心對付其他方向。
這樣一來,天底下可能會出現好些個國家啊。
占據建鄴的司馬睿會不會稱帝?
關中的賈、梁等人會不會自立?
涼州張軌父子呢?
幽州王浚那個自大之人呢?
粗粗一數,國家不少啊。
這樣的局麵,對大漢其實是有利的。
朝廷需要時間來得到北方士人的認可,讓他們在絕望無奈之下,被迫投效朝廷。有他們加入,根基就穩了。
到了那時候,可以嘗試著將單於台和尚書台合並,不再胡漢分治,慢慢融合,不比現在這會強?
如今彆說胡漢融合了,事實上匈奴本部與“六夷”都沒融合,全國分為六夷、匈奴、晉人三大部分,涇渭分明,頗為不美。
先帝在時,手腕了得,勉強捏合住了各個部落、地盤。
今上其實不算差,常年遊曆中原,精通玄學、儒學乃至音律、詩賦,還在故成都王穎帳下當過幕僚,領兵打仗,但比起先帝,手腕上總差了那麼一些。
至於河內王,劉曜隻是歎氣,不想多評價。
“拓跋鮮卑屢次壞事,著實可惡。”聽了劉曜的話,劉粲點了點頭,然後把怒火轉移到了拓跋鮮卑頭上。
“士光何必懊惱?”劉曜勸道:“拓跋猗盧拚著與王浚互相攻伐,也要強占代郡,可見其誌矣。”
“永明是說拓跋猗盧想往南發展,吞食並州、幽州乃至河南?”劉粲驚訝道。
“他年紀大了,恐怕沒這個雄心壯誌。”劉曜說道:“隻不過見著中原勢衰,能占一點好處是一點罷了。他帳下軍卒,看似強橫,但若丟進中原混戰,夠打幾年的?昔年段部鮮卑何等強盛,自司馬倫時便入中原作戰,十餘年來,起碼丟了萬餘精兵,以至於現在屢屢被慕容鮮卑侵攻,部眾離散,慘不可言。再打下去,段部鮮卑要淪為王浚的附庸了。”
“中原這個爛泥塘。”劉粲幸災樂禍地笑了句。
大漢在河南也吃了不少虧。
高平之戰損失數千騎,諸部都有怨言。也幸好他們不像段部鮮卑有宿敵,不然頹勢顯現之下,日子就難過了。
“不知孟津之戰打得如何了……”笑完之後,劉粲想起劉敷坐鎮河內,統籌全局之事,遂問道。
“天子若從晉陽調兵南下,說明戰事不利。”劉曜說道:“若無詔命而來,則說明打得不錯。士光稍安勿躁,等著便是。”
“也對。”劉粲笑道。
不過他很快目光一凝,因為西南方的驛道之上,奔來了數十騎,為首一人甚至持節。
劉粲、劉曜對視一眼,道:“不會真敗了吧?”
二人匆忙下了城頭。
來者果然是天使,宣讀完詔書後,劉粲有喜有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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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的是劉敷栽了個大跟頭,憂的是邵勳占據了孟津北岸渡口。
他這麼能折騰,這麼能打,即便將來自己繼承大統,也是個巨大的威脅啊——至於怎麼跨過皇太弟劉乂登基,他覺得壓根就不是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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