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表態(1 / 1)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902 字 24天前

範縣,傳聞為夏時顧國之地。

此時為東平國屬縣,唐時名壽張縣,後世在梁山縣境內。

兗州之亂時,曹操就剩鄄城、範、東阿三縣未陷,前兩者已經在東行的路上經過了,東阿則還在範縣北邊。

範縣以東、以南,則是地域遼闊的大野澤。

此為上古九澤之一,至今猶存,遠遠望去,不似湖泊水澤,更像汪洋大海。

這樣一個廣闊的濕地,對東平、高平、濟陰等地而言,彌足珍貴。即便是前年那個創世紀的大旱,依然能夠保障一定的農業用水,不至於田地絕收。

整體而言,兗州是一個人口密集、富饒肥沃的地方。

魏武以之為基,攻伐天下。

到了國朝這會,苟晞依舊為被趕出兗州之事耿耿於懷——青州如何能跟兗州比?

三月初三傍晚時分,邵勳護衛著裴妃、司馬毗宿於城外。

作為裴妃的兄長,裴邵揭下了懸券,親自將妹妹、外甥迎入府中。

當天晚上,前來拜訪的人就絡繹不絕,很快就將不大的宅子擠了個滿滿當當。

邵勳搬了張胡床過來,讓裴妃坐下。

嗣王司馬毗自己搬了張小繩椅,坐於裴妃身側。

邵勳在二人身後,按劍侍立。

來的人很多,司徒、兗州牧、東海王三套幕府班子的人差不多都到了。

司徒左長史潘滔、左司馬馮嵩、從事中郎沈陵、王、楊瑁、軍諮祭酒劉喬(對,就是那個曾打得司馬越暴跳如雷的劉豫州)、參軍鄒捷、劉蔚、瞿莊、李興、冠軍夷、軍謀掾眭邁、西曹掾光逸……

王府左長史劉疇、主簿何遂、裴遐、監軍裴邈、中尉劉洽……

兗州牧幕府僚佐裴邵、程收等。

林林總總數十人,陣容之龐大,讓人歎為觀止。

而這,還是已經縮水後的規模了。

華軼、謝鯤、郭象、卞敦、阮孚、楊俊、雷思進、杜毗、顏含等人要麼離府,要麼病卒,已經不在此地了。

僚佐之外,還有軍將、司馬宗室。

邵勳在一旁看得甚是驚訝。

這麼龐大的幕僚團,天子居然向外推,想要一個個清算,這是什麼豬腦子?

在司馬越幕府久了的人,或多或少都參與過針對天子及其寵臣的陰謀。這個時候,你就該大度一點,表示既往不咎,先把人和軍隊拉攏過來,把地盤吃下再說。

結果你要搞清算?簡直笑死人。

人家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投靠你,到最後隻能便宜其他野心家,比如琅琊王司馬睿。

大晉有司馬熾,中興有望矣!

“遙想去年正旦,王府之中高朋滿座,歡笑宴然。”裴妃掃視一圈後,道:“諸君皆有高才——”

“有人算無遺策,有參戎輔弼之勳。”

“有人諳熟兵法,有出軍殄寇之績。”

“有人心懷百姓,有活民庇人之功。”

“有人文采斐然,有弘揚教化之利。”

“有人洞明世事,有宣德鎮撫之用。”

“我等孤兒寡母,短於智謀,闕於軍略,更無人望,縱有先司徒遺澤,亦不敢驅使眾位英才。”說到這裡,裴妃拭了拭眼淚,道:“近年也,亢旱逾年,蝗災遍地,以致倉廩空虛,黎元困乏。又有匈奴梟豺,狼子野心,窺伺中國。如此窘境,妾與嗣王恐有心無力,諸位還是自推英才,擔綱大任吧。”

場中一時間有些沉默,漸漸響起了竊竊私語聲。

襄陽王司馬範歎息連連,垂首不語。

劉疇、何遂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何倫、劉洽看向司馬毗,目光灼灼。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可見一斑。

從事中郎楊瑁咳嗽了下,道:“王妃言重了。鎮軍將軍溫仁寬明,聰敏孝愛,又是司徒嫡子,正合統禦眾方。或曰嗣王年少,但在座英才多矣,擇其良者輔佐,何事不可成?經年以後,嗣王仁義已施,恩惠已加,聲名播於大河南北,則大事濟矣。”

這話一出,眾人紛紛看向楊瑁。

有人在思考。

有人在看戲。

有人在嘲笑。

不一而足。

楊瑁仿佛沒感覺到眾人射來的目光,躬身一禮,道:“仆請鎮軍將軍至兗州視事。”

裴妃抬起頭來,眼神之中一片茫然。

“仆亦請鎮軍將軍視事。”這次說話的是王府督護滿衡。

此人身份比較複雜,原為徐州刺史裴盾帳下騎督,山陽人。

後被司馬越征用,帶了一批徐州騎兵過來,並出鎮的驍騎軍將士,總共千餘騎,統歸其指揮。

即便在越府,他也一直與裴盾保持著密切聯係。此時站出來說話,不由得讓人猜測這是不是徐州刺史裴盾之意。

果然,滿衡說完前麵一句後,緊接著說道:“彭城裴使君深受司徒大恩,願尊奉鎮軍將軍之號令。”

人群中響起一陣嗡嗡聲。

裴盾可是重量級方伯,他站出來支持嗣王,可比楊瑁一個幕府僚佐強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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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範的心情已經很平靜了,徹底放棄那份奢望,能不平靜麼?

“仆願尊奉嗣王號令。”何倫、劉洽二人大聲說道。

他們地位是不高,但直接掌兵,分量並不輕。

但眾人隻是瞟了一眼,都把目光投向了侍立於裴妃身後的南中郎將邵勳。

邵太白的名聲無需多說,幕府將佐們就沒有不認識他的。

他與司徒之間的恩恩怨怨,仔細說的話,甚至可以說一天一夜。但司徒人都沒了,有些事便無需再提了。

理論上來說,邵太白是越府家將出身,雖非奴仆,但卻是正兒八經的臣屬。

他其實是有資格表態的,畢竟都是東海一係的人嘛。

“仆受司徒恩惠,以至今日。”邵勳繞到裴妃、司馬毗身前,躬身一禮,道:“鎮軍將軍乃司徒血脈,今已長成,或可都督兗州諸軍事。至於撫民之事,可另擇幕府賢才輔佐。”

司馬毗聽得紅光滿麵。

少年郎,哪個沒幻想過自己揮斥方遒、指揮若定的場麵?

兗州這麼大的地方,還有不少軍隊,可任其施為,簡直——太好玩了。

他躍躍欲試地看著眾人,看看還有誰支持他。

劉疇、何遂又對視一眼,儘皆暗歎。

稍頃,二人齊聲說道:“願奉鎮軍將軍號令。”

老實說,這話說得有點不太情願。

他倆都是徐州士族,乃司馬越非常信任的心腹,知道自己的利益係於司馬越一身。

但嗣王司馬毗有沒有能力保障他們的利益,二人心中都沒底。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司馬毗好歹是先司徒的骨血,有點香火情分,親切感還是存在的。

若無裴盾、邵勳這類重量級人物站出來支持嗣王就算了,如今人家明確表示支持,還有什麼好說的?

天子要清算大家呢,若不投嗣王,就要南渡建鄴投琅琊王。思來想去,先在嗣王幕府乾一段時間看看吧。

若合他們心意,就接著乾下去。若不合心意,那就走。

此二人表態後,剩下的僚佐中,相當一部分也表態了。至於沒表態的,那顯然是不願投一個少年了,人各有誌,勉強不得。

邵勳默默數了數人頭,發現支持的人不少,聲勢很大,這便足夠了。

軍隊支持固然很重要,幕僚們的支持更重要,蓋因他們不僅僅隻是一個僚佐,而是世家大族的代表。

你大可以代入封君、封臣的概念。

世家大族都是地頭蛇,有軍隊,有資財,在地方上人頭熟,影響力巨大。

他們支持你,就代表那處地方大體穩了。

他們反對你,伱的統治意誌就無法順利延伸到那片區域。

這就是之前很多宗王要大力招攬士人的重要原因之一。

苟晞就是個反麵例子。

他在青州不得人心——這個“人”,指的是士族豪強。

當然,苟晞也沒得到青州普通百姓的支持,更被宗教代表天師道喊打喊殺,屬實是四麵皆敵,即便一時贏個幾場,最終必然敗亡。

邵勳算是個不好不壞的例子吧。

他出身太差,很難吸引士人的支持。後來多了個太白星精降世的傳聞,讓他的身世有了點神話色彩,如此一來,在統戰士人的過程中有了不小的起色。

不然的話,即便他的政治手腕比張方、苟晞更出色,也不會有如今這個局麵。

張方一開始也是想結好士人的,但被以河間望族畢垣為首的士人奚落嘲笑,此路不通。

苟晞初到青州時,聽聞也想振作一番,但最後似乎沒太多成效。

張方已死,苟晞走到今天這個地步,出身門第是揮之不去的陰影。

這是一個長期debuff,始終施加著負麵影響,讓你在和士人的競爭中起跑線就落後,然後負重與輕裝上陣的士人賽跑,難度可想而知。

出身才是這個時代最大的金手指啊。

裴妃在一旁默默看著,見眾人陸續表完態,哽咽道:“先夫亡故,遺澤尚在,諸君之情,妾銘記於心。然嗣王年少,尚需良才輔佐——”

說到這裡,她看了看楊瑁,道:“楊公奄有乾才,忠勤用事,每每上書,椎心泣血。妾覽之未嘗不感慨良久,思有以報。範縣僚佐軍民,或可同請楊公為刺史,報予朝廷,懇請恩命。如此,妾感激不儘。”

眾人一聽,紛紛暗罵。

楊瑁這廝第一個跳出來表忠心,竟然得了這麼大的好處。

不過,即便心中不太舒服,這個時候也不會公然跳出來反對,紛紛隨大流表示同意。甚至於,一些不願在鎮軍將軍府做事,打定主意要離開的人,也不介意列一下名,結個善緣。

此事定下之後,便隻剩細節了,楊瑁打算把刺史治所搬到鄄城,兼顧各方。

鎮軍將軍幕府駐地肯定不會設在範縣,至於搬到哪裡,楊瑁不太關心,那是裴妃、嗣王需要思考的事情。

“文事已畢,尚有軍事。”裴妃又道:“範縣諸軍,雜亂無章,需得從速整頓一番,以待來寇。何、劉二位將軍,深明大義,乃先司徒愛將,或可擔當起重任。”

說完,又看向邵勳,道:“陳侯勇冠三軍,屢戰屢勝,可協助參讚一二。”

邵勳曾是越府家將,但現在不是了。真要論說,他現在是“天子家將”,統領牙門軍數千人,所以裴妃在請他時用的是“協助參讚”,而不是直接下命令。

至於到底是“協助”還是“主導”,大家都懂——不懂的去看看滿城的銀槍軍即可。

這般大張旗鼓殺過來,玩呢是吧?他就是裴妃和嗣王背後最大的支持者。

甚至於,王秉說得沒錯,他是裴妃、嗣王幕後的操控者,利用司徒遺孀、嫡子的名義攫取好處。

軍隊,他肯定要沾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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