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到了臘八節,範陽王府內高朋滿座。
與士人聚會三寶(五石散、美女、音樂)不同,武人聚會就粗獷多了。
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吃喝得高興了,還會有節目,比如——
徐朗、金三二人在地毯上角力。
徐朗身材高,但比較“細狗”。
金三矮壯敦實,下盤極穩,力大無窮,於是很快把細狗擊敗了。
徐朗笑嗬嗬的,不以為意。
他是士人,出身東海徐氏,與金三這類從底層一步步走出來的將領不同。
一為儒將,一為勇將,角力這種遊戲玩玩就行了,沒必要當真。
“金正勝。”充當裁判的唐劍高聲喊道。
金正是金三的大名,邵勳給他取的,希望他做人方正,戰場上以堂堂正正的武勇破敵。
邵勳拍了拍手,親兵端來一個托盤,內置倆耳杯。
耳杯又稱“羽觴”,既是酒器又是食器,是“流觴曲水”這類活動上的必不可少之物。
而且,這兩個耳杯是一對,乃白玉杯,上有鳥紋,十分精美。
金三領了耳杯後,立刻上前致謝。
邵勳笑道:“你家現在開銷也大了,都沒置辦幾件像樣的家什,收著吧,一會再領五匹絹。”
“謝邵師賞賜。”金三再一次致謝,然後退下。
金三已經娶妻。
妻家來自襄城,出身當地一個家道中落的寒素士人家庭。
金三還是有情有義的,娶妻之後,把嶽家那些飯都快吃不上的親人都養了起來,再加上他父母、兄弟那邊十幾口人,負擔相當大。
邵勳最近打算提高銀槍軍兒郎的薪餉水平。
像金三這類核心軍官,銀槍軍兩位副督之一,就按第六品官的標準發放,即每年領480斛粟麥、70匹絹、50斤綿,外加五頃祿田,力役若乾。
這樣一來,他的收入將大大增加,甚至可以在親戚中找幾個身強力壯的小夥,嚴加操練,充當他的親兵。
有沒有親兵,在戰場上的生存幾率完全不同。
王雀兒與金三同理,都按這個標準發放。
毋庸置疑,這個薪資標準是把金三、王雀兒提到公府傅、友、文學、大農一個級彆了。
如果是王國那套職官班子,就是上、中、下三軍將軍、王國中尉這個級彆的。
其實銀槍軍完全擔得起這個崇高的地位。
嫡係軍隊、頭號王牌,又忠心耿耿,屢立戰功,誰敢不服?有能力就是要多拿。
兩位副督之下,擬設長史一員、司馬一員,處理庶務。畢竟人越來越多了,正規化建設非常重要——這兩位按第七品待遇發放薪餉。
十二位幢主按第八品待遇。
督伯按第九品待遇。
隊主按公府舍人(無品級)待遇,即50畝祿田的收入,但他們比舍人多36斛糧、10匹絹、5斤綿。
邵勳算過,每年要額外增加一萬多斛糧、兩千多匹絹、一千多斤綿的支出——至於撥出的祿田,那真是要多少有多少。
多增加的開支,就要靠廣大豫州人民貢獻了。
老大升官了,地盤擴大了,當然要給小弟們多發錢,這是上位者權威的重要組成部分。
金三領完賞後,坐下喝酒吃肉。
徐朗坐到邵勳身邊,敬了一杯酒,道:“七年前,與明公相識於辟雍。七年過去了,明公儼然已是大晉擎天玉柱。府中人才濟濟,帳下猛將如雲,起勢矣!”
邵勳已有幾分醉意,聽了徐朗的話,難以抑製心中的得意,笑道:“跟著我,將來都有富貴。”
想當年,司徒不在洛陽,他、糜晃、徐朗、庾亮四人經常湊在一起,商討軍國大事,時不時集體去一下曹馥府邸,將洛陽的大小事務敲定。
幾年過去了,庾亮在廣成澤當“典獄長”,徐朗在禁軍為將,糜晃則因為他性格中愚忠的一麵付出了代價,與他們三人有點生疏了,真的可惜。
“洛陽袞袞諸公,多徒有虛名之輩,今後唯明公之令是從。”徐朗高舉酒杯,先乾為敬。
邵勳心中喜悅,亦一飲而儘。
不遠處的殿中將軍苗願聽了,也走過來敬酒,隻聽他說道:“昔年上官巳在城內作亂,張方於城外侵逼,危急之時,全靠明公力挽狂瀾。仆在禁軍為將多年矣,餘子皆看不上,隻奉將軍號令。”
說罷,一飲而儘。
邵勳哈哈大笑,又一飲而儘。
接下來又有數人過來敬酒。
劉靈在一旁急地抓耳撓腮,忍不住說道:“明公,仆亦願角力。”
邵勳瞄了他一眼,道:“金剛奴素有勇力,正要見識一番。”
劉靈大喜,立刻奔到庭院中,左等右等,居然沒人和他角力。
邵勳忍不住笑了。
劉靈這廝,傳聞力製奔牛,走及奔馬,這他媽是力氣大還速度快,怎麼看都不科學。
製服奔牛應該是用了技巧。
所謂跑得和馬一樣快,莫非是趁著馬沒提速的時候比試的?
但他這塊頭著實不小,而且身材勻稱,是一等一的優秀運動員苗子啊。
天下太平之時,彆人雖然驚異他的能力,名氣很大。無奈出身太差了,沒人舉薦,最後投身天師道,並時不時抱怨為什麼不天下大亂。
這樣一個人,其實沒有什麼道德準則。
他投誰都無所謂,公師藩、汲桑、王彌、劉聰、石勒、劉淵等,他都不介意,隻要讓他發達就行了,純粹有奶就是娘。
若非實在惜才,邵勳也不會用他,早在弘農一刀斬了。
“誰來與我角力?”劉靈站在那裡,大喊三聲,卻無人應答。
這是何等的臥槽!
劉靈悲憤之下,拿起庭院內的兩個大石鎖,舞得上下翻飛,頗有舉重若輕之感。
當晚邵勳宿在範陽王府。
唐劍還安排了暖床侍婢,這小子越來越機靈了。
就是這個侍婢反應有些大,一開始還驚駭欲死,想要尖叫。待聽到窗外有聲音時,便捂住了嘴巴,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潤!很潤!
到最後,侍婢推拒邵勳胸膛的手漸漸變得無力,她放棄了……
十二月初九,釋放完半年存貨的邵勳直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盥洗之後,便帶著親兵離開了範陽王府,先去金墉城,下令整頓行囊,返回梁縣。
將士們頓時歡呼連連。
出征半年,終於可以回家與妻兒團圓了。
邵勳想了想,大概沒什麼遺漏的事情了。
他的吃相一點都不難看,兼顧到了各方利益,京中應不至於有太多人反對他。
司馬越就那樣了吧,幕府內或許還有很多忠心於他的人,但麵臨著天子和王衍雙重挖牆角的窘境。
他的心氣可能也不太行了。
世間有些事就那麼奇妙。
邵勳與司馬越各據一方的時候,互相算計,互相厭惡。但當他們麵對麵坐下來時,預想中的火星撞地球沒有發生,整個過程居然相當平和。
邵勳甚至有種感覺,他和司馬越之間的關係可能有所改善。
這個感覺毫無理由,看起來也很荒謬,但邵勳直覺就是這樣沒錯。
彆了,洛陽大火坑,下次再來拜訪。
十二月初十,大軍分批離開了金墉城,帶著大批繳獲的財物、洛陽武庫內搜刮的軍資消耗品,浩浩蕩蕩南下。
十二日,過伊闕關。
陳有根等人早就撤了,朝廷又開始在這收稅,卻不知能收得幾個。
入目所見,到處是遷移南下的洛陽士民。
匈奴大軍固然被逼退了,但造成的破壞相當劇烈。如果說以前隻是陸陸續續有人離開的話,從現在開始就已經進入一個高峰了。
無論是升鬥小民還是衣冠士人,隻要有能力,都開始認真考慮這件事。而隻要有一部分人開始付諸行動,其絕對數目都將是非常龐大的。
看著幾乎將伊闕關堵塞的人流、車馬,邵勳歎了口氣。
他完全能理解這些人。
去年是王彌,今年是劉聰,明年又會是誰?
繼續留在洛陽,早晚是個死啊。
所謂的永嘉之亂、衣冠南渡,或許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展開的吧。
從洛陽開始,蔓延到河南,最後是整個北方。
他們走了也好,洛陽盆地內上好的膏腴之地空出來了,以後與賊人征戰時,還能見縫插針利用這些田地。
走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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