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入宮(1 / 1)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763 字 24天前

俘虜們在九月底被送到了廣成澤,就地編為並州屯田軍第一營。

春夏大旱,廣成澤沒法種地,於是屯丁們被集中起來,疏浚溝渠、擴建陂池。

材官陂東北邊兩三個小湖泊被溝通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大水庫,可灌田三千餘頃,一下子超過了邵公陂,躍升為廣成澤第一大湖。

湖旁邊的田地被清理了出來,約一千二百頃,剛剛下種,後麵就會交給並州俘虜照料了。

“魯陽縣公又打勝仗了……”湖畔長堤之上,十餘人漫步徜徉著。

走在最前麵的是兩個婦人。

左邊一人身材嬌小,挺著個大肚子,時不時伸手撫摸,眉宇間帶著無儘的溫柔。

看得出來,這多半是她第一個孩子,十分寶貝,這會還沒出生呢,就將無儘的母愛都傾注了過去。

另外一人年歲稍長,身上帶著股雍容華貴的氣度,又有上位者常見的不怒自威,顯然習慣了發號施令,不容任何人違逆她的意誌。

她看向孕婦的眼神十分複雜,有一分惋惜、兩分不以為然,更有七分羨慕。

年紀大了,或許還能冒險生,但……

總之,這輩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公主見過邵郎嗎?”孕婦輕聲問道。

“見過一兩回。”說話的赫然是襄城公主司馬脩褘,隻聽她說道:“魯陽縣公來過王家彆院,遠遠見過。”

不光見過,還發現他老是偷看宋禕,這才有了後麵的事。

“如何?”

司馬脩褘笑而不答。再差還能有王敦差?

“熏娘你怎麼跟的魯陽縣公?”司馬脩褘好奇地問道。

廣成澤北緣這一大圈,儼然是“高檔住宅區”。

太尉、公主、宗王、國舅、尚書等等,皆在此覓地建宅,有的甚至還搞了個莊園,養著家丁家將,管著一大幫子莊客,開荒種地。

襄城公主的彆院是其中規模最大的,共有三百餘頃地。

擴建陂池時,她令程元譚帶著家兵、莊客參與勞作,貢獻了不少力量,條件是完工後可取水灌溉自家田地。

“亂世已至,我一個婦道人家,若無男人遮風擋雨,不過就是砧板上的魚肉罷了。”盧薰自然而然地說道:“兵荒馬亂的時候,不是被家將背叛,就是為外人擄去。或者悄無聲息地死了,都不一定有人為我伸冤。既如此,不如找個男人依靠。”

司馬脩褘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麼。

她想起了當初陪王敦去青州赴任時的情景。

王敦逃走後,若非她當機立斷,同意將婢女許配給護衛軍士,並且把財貨均分的話,天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說不定……

想到這裡,心中突然有股慌亂之感。

一直以來理所當然的東西,在亂世來臨的時候,或許都不再理所當然了?

她的眼神無意間落在盧薰隆起的小腹上。

丈夫逃了,當時身邊若有兒子,事情應不至於這般危險。

盧薰有男人依靠,將來還有兒女,她這輩子都不用擔驚受怕了。

“昨日收到郎君來信,他同意了。”盧薰突然說道。

“嗯?同意什麼?”聽到這麼沒頭沒腦的話,司馬脩褘有點詫異。

“郎君說此池公主出力甚大。”盧薰看著司馬脩褘,眼神也有些複雜:“他憶起當年在彆院見到公主的舊事。彼時不知是公主,但覺公主莊敬肅雍,風華絕代,讓人自慚形穢。又仿佛受粹氣於靈源,美不可方物,故不敢多看。”

司馬脩褘有些驚訝,更有些不好意思。

她當時好像剛和王敦吵完架,坐在池塘邊生悶氣。

邵勳路過時,她扭頭看了一眼,便繼續看池塘了。

他也覺得我太嚴肅甚至嚴厲了嗎?但當時確實在生氣……

“郎君說這個陂池可叫‘公主陂’。”盧氏低著頭,輕輕撫著小腹,悶聲道:“公主或可遣家兵幫忙管著新來的俘眾,郎君抽不出兵。作為交換,公主彆院的田地可由屯丁一並耕作了,不用公主出人。”

司馬脩褘完全沒注意後邊那句話。在聽到“公主陂”三字時,心緒就亂了。

盧薰悄悄看了司馬脩褘一眼,心中暗歎:郎君怎麼一個接一個討好這些婦人?

“魯陽公還在宜陽吧?”司馬脩褘回過神來,隨口問道。

下了多場秋雨後,池水已經漸漸漲起來了。

她的目光落在碧波蕩漾的湖麵上,感覺親切了許多。

她頭一次感覺到這個陂池是如此美麗,景色是如此美好。

這還是深秋,若等到春夏之交,公主陂定然會是廣成澤一處名勝之地。

“是。匈奴要南下,郎君走不開。”盧氏歎了口氣,說道。

司馬脩褘愣了一下,道:“洛京傳聞,匈奴今年不會來了,難道是假的?”

“我相信郎君。”盧氏認真地說道:“他在打仗,洛陽那些人沒在打仗。”

司馬脩褘無言以對。

“洛陽會破嗎?”她問道。

盧氏搖了搖頭。

司馬脩褘心緒更加複雜了。

萬一洛陽城破,匈奴會不會順勢殺到廣成澤來?沒有人敢保證。

她覺得,似乎該回一趟洛陽,入宮見見帝後了。

朝堂高官、司徒幕僚,似乎都不怎麼靠譜的樣子,若被匈奴殺個措手不及,豈不冤枉?

十月初二,洛陽一片平靜,甚至有幾分歡樂。

司馬脩褘入城之時,頗有些詫異,還有些不適應。

是啊,廣成澤固然山清水秀,景色宜人,但太荒涼了,什麼都沒有。

一開始或還很新鮮,可時間久了,就覺得很無趣。

當然,她現在已經漸漸習慣這種無趣了,或許真的老了吧……

進入宮城之後,天子在昭陽殿接見司馬脩褘。

二人甫一見麵,就有些唏噓。

“阿姐許久沒入宮走動了。”天子司馬熾說道。

司馬脩褘凝視著天子略有些憔悴的麵容,眼圈一紅,歎道:“阿姐家中的事情,陛下也知道,實在沒法對外人說。而今住在廣成彆院,心思懶散了許多。”

天子歎了口氣。

姐弟二人,竟然都落得這般不順心的境地,如之奈何。

良久之後,司馬熾率先打破了沉默:“阿姐說匈奴欲入寇洛陽,從哪聽來的?”

司馬脩褘猶豫了一下,說道:“從魯陽縣公家眷處得知。”

“哦?”司馬熾有些驚訝。

阿姐怎麼和邵勳扯上關係了?莫非……

但又覺得不可能。

他這個姐姐,雖然脾氣不好,年輕時甚至有些刁蠻任性,但從來沒見過她對丈夫以外的男人假以辭色。

她應該隻是單純與邵勳的妻妾交好,聽聞了一些消息。

“劉玄明會來麼?”司馬熾說這話時,微微帶著回憶之色。

當年劉聰遊學洛陽,樂廣、張華都對他十分看重,故名噪京城。

後來,太原王濟帶著他來拜訪。

當時自己還是豫章王,請二人製樂府歌。

劉聰作《盛德頌》,其實還不錯,頗有功底。

臨彆之前,自己還贈了劉聰柘弓、銀研。

總體而言,他對劉聰的印象很不錯。但劉玄明居然要為先鋒,率軍來打洛陽,真是造化弄人啊。

“劉元海諸子中,隻有四子劉聰善帶兵,他必來。”司馬脩褘說道。

“阿姐怎如此篤定?”司馬熾看著姐姐的眼睛,問道。

“魯陽縣公之妾盧氏所述,陛下勿疑,此千真萬確。”司馬脩褘急道。

如此大事,難道不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嗎?怎地天子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

“阿姐,你與魯陽縣公之間……”司馬熾遲疑了一下,有些問不出口。

司馬脩褘搖了搖頭,正色道:“陛下乃偉岸君子,緣何似婦人一般饒舌耶?”

司馬熾訕訕一笑。

敢當麵指斥天子的,也就這位姐姐了。看她坦然的樣子,應該和邵勳沒什麼關係。

這樣也好。

至少她認識邵勳的家眷,有個傳話渠道總是好的。

“阿姐勿怒。”司馬熾連忙說道:“方才所述之事,朕其實亦有所耳聞。但如今這個情況,軍政皆操於東海之手,實在無能為力。”

“陛下難道不能發道旨意嗎?”司馬脩褘詫異道:“東海王亦不想洛陽遭難,值此之際,或可同心協力。”

襄城公主這話說得沒毛病,但司馬熾不愛聽。

隻見他猶豫了會,突然問道:“朕若寫一道旨意,阿姐可能替朕帶出去?”

司馬脩褘下意識一個激靈。

密詔、衣帶詔等詞瞬間湧入腦海,她不想摻和這事,堅決地搖了搖頭。

“那帶句話總行吧?”司馬熾的言語有些卑微。

司馬脩褘不說話。

“阿姐可幫著傳一次話。”司馬熾見她並沒有告辭離開,知道有戲,暗道到底是阿姐,比外人可靠太多了,於是說道:“朕前為奸人所誤,對魯陽縣公多有成見,今悟矣。”

司馬脩褘等了半天不見下文,疑惑道:“就這麼多?”

“就這麼多。”司馬熾微笑道:“阿姐傳話即可,邵卿會明白的。”

司馬脩褘微微頷首,然後又問道:“匈奴入寇之事……”

“阿姐有所不知。”司馬熾解釋道:“數日前,河東裴仲豫便已入朝,具陳此事。太尉、司徒、仆射均已知曉,至於他們會怎麼做,朕卻不知了。”

這話說得有點可憐。

堂堂天子,被人當籠中鳥一樣養著,什麼事都做不了主,難怪他對匈奴入寇不甚感興趣。

司馬脩褘歎了口氣,默默起身告辭。

待襄城公主離開後,司馬熾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邵勳還真是神通廣大,連阿姐都能為他驅使。

不過,就當前而言,這不是什麼壞事。

阿姐是揚州刺史王敦之妻、太尉王衍弟媳,身份特殊。

她進宮的話,不會特彆惹人懷疑,是個很合適的傳話人選。

暫時先與邵勳虛與委蛇一下。

在對付司馬越這件事上,他們未必不能合作。至於合作完後會怎樣,以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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