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紀功碑(1 / 1)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641 字 24天前

樂凱離開洛陽之前,也拜訪了王衍。

他的麵子就不如裴康好使了。

南陽樂氏的家門,比起聞喜裴氏還是大大不如。如果尚書令樂廣沒死的話,王衍會很熱情,但現在麼——應付一番得了。

樂凱很明顯感受到了王衍態度的變化,但他並不介意。

頓丘太守太危險了,如果拿不下來再好不過了,那樣他在邵勳麵前也交代得過去,三弟可以留在家中幫他。

十一月二十日,他抵達了滎陽,與二弟樂肇仔細交談了番。

樂肇有離府的想法,被樂凱勸住了。

南陽樂氏如果沒人在外做官,不是什麼好事。

他之前去河東時,就聽聞了解縣柳氏的事情。

柳耆祖父柳軌不過是個尚書郎而已,父親柳景猷更是一個小官,到了柳耆這一代,沒官做了……

於是整個家族都很掙紮。

薛家也差不多。

作為蜀漢移民,當初帶了整整五千戶百姓來河東,而今已經過去四五十年,差不多兩代人了,薛家控製的人口數量更加龐大。

而且,由於是三國失敗者,他們非常注重練武自保,薛氏部曲私兵的質量非常高,內部還很團結。但就這樣的本錢,因為缺乏官麵上的助力,同樣發展不順。

裴、薛、柳三家,說是聯盟,但另外兩家天然就矮裴氏一頭,其實算是半仆從了。

南陽樂氏必須要有人在外做官,越多越好。

而且,他們家與邵勳綁得很緊了,太多人力物力投向了邵氏,這不是什麼好事。

樂肇在太傅幕府做官,走的是另一條門路,比樂家單獨吊死在邵勳一棵樹上強。

說服二弟後,樂凱便沒再耽擱,渡河北上,經汲郡,於十一月底抵達了鄴城。

“自漢以來,五部匈奴許居內地,久沐王化,薄立功勞,朝廷撫綏,常布恩信。近歲則有凶逆之徒,不念父兄之教,侵暴州郡,劫掠道途,頗為邊患……”

“偽安東大將軍石勒,本羯奴也,承祖父之奸謀,逞豺狼之凶戾,脅從百姓,為禍一方,積惡成殃,罄竹難書……”

“材官將軍邵勳,胸懷仁義,常思去殺。然事關除暴,理合用鉞。故興雷霆之怒,厲行原野之誅……前時共縣,破王彌之先鋒,後有鄴城,摧石勒之大陣。故得洗蕩妖氛,式布君恩……”

“銀槍、牙門、驍騎、義從等軍將士,常思勵節,忠貞用命,暴露郊原,血戰功成。邯鄲故地,鄴城名區,遂得保安,人所共慶……”

銅雀台之外,正有人反複朗誦著一段碑文,讓剛剛抵達的樂凱聽了個正著。

找人打聽了一下,原來是紀功碑正式落成。

碑文乃魯陽侯親筆所撰,鐫刻完畢後,還會散榜於各村鄉要道,鹹令知悉。

樂凱聽完,目瞪口呆。

紀功碑者,紀念戰功之石碑也。

這個妹婿,打贏了石勒,還要殺人誅心,把他的功勞傳揚至各處,把石勒的敗狀散播於閭裡。

好,真是好!妹婿他可太會了呀!

正念叨間,邵勳已在一眾鄴城父老的簇擁下離開了紀功碑落成典禮現場。看到樂凱時,便與父老們告一聲罪,抽身而出。

“弘緒遠道而來,辛苦了。”他拉著樂凱之手,笑道。

“君侯這一連串眼花繚亂的動作,讓人目不暇接。”樂凱亦笑道。

首先,舉薦三郡父老為官,即便做不成,也幫他們揚名了。

其次,呈遞了一份有功將士的表狀,其中包含了許多“義從將士”之名。很顯然,這裡麵有不少人是河北士族、豪強子弟,等於賣了他們一個好。

再次,將三郡俘虜放散歸家,並派軍士一一護送,讓父子得以團聚,夫妻得以重逢,保全人倫,善莫大焉。

再次,歸還鄴城百姓財物,散放軍糧,救濟老弱鰥寡。

最後,立碑紀功,大大誇讚了一下他和他的軍隊,並將石勒釘在恥辱柱上。

這一樁樁一件件,樂凱有的已經知道了,有的則是剛剛才知曉。現在他隻有一個感覺,魯陽侯不但會打仗,還會治政,尤善收攏民心。

“盧子道教的。”邵勳湊了過來,輕聲說道,說完又大笑離開。

樂凱搖頭失笑。

盧誌固然提了些意見,他確實擅長這個。但魯陽侯本身一定也精於此道,不然如何能這般駕輕就熟?

褚翜跟了過來,拱手作揖。

樂凱連忙回禮。一番寒暄後,得知此人出身陽翟褚氏,算是魯陽侯控製區的土著世家了。

他不動聲色,跟在邵勳身後,暗道前年、去年還沒幾個世家投靠魯陽侯呢。今年以來,數量明顯增多了,亂世真是武人絕好的舞台啊。

他們光芒四射,意氣風發,每個人都要求著他們。

他們不需要玩弄什麼手段,他們也不擅長這個。就憑借硬實力,教你無可奈何。

就像紀功碑文所說“興雷霆之怒,行原野之誅”,一口氣在野馬岡誅六萬凶徒,比什麼都管用,比什麼都震撼人心——你日哭夜哭,哭得死石勒的六萬大軍麼?

投靠這樣的人,哪怕他一時沒法開府,沒法給予幕職,也是值得的啊。

回到鄴城後,樂凱跟在邵勳後麵,又見了一波客人。

這些人多為河北小姓或寒素士人,甚至還有不少沒門第的地方豪強,聽聞野馬岡之戰後,慕名而來。

邵勳對他們很客氣,一一交談之後,置酒飲宴,至夜方散。

“君侯何日班師?”回到邵勳的臨時住所後,樂凱迫不及待地問道。

“快了,就這幾天吧,將士們還急著回家過年呢。”邵勳讓唐劍煮了一壺茶,然後與樂凱、褚翜三人共飲。

“大軍一撤,河北故態複萌,一切照舊,不都白費了麼?”樂凱問道。

“所以要弘緒來幫我啊。”邵勳說道。

“我要侍奉母親,怕是難以離家。”樂凱搖了搖頭,道:“三弟弘範,或能助君侯一臂之力。”

“哦?弘範本領如何?”邵勳問道。

“善經史,也學過刀矛之術,或可勉力一試。”

“也罷,那就讓弘範來試試吧。”邵勳拍板道。

他確實快要撤軍了。

他的基本盤不在這裡,將士們也歸心似箭,不可能留在河北。但打贏了這一仗,不做點什麼總覺得虧得慌。

但他也不能派個心腹部將留在這裡當官,那太可惜了。

人不是忠誠度永遠滿級的機器,時間長了,“心腹”也不心腹了,必生嫌隙。

思來想去,隻能派個有緊密利益關聯的親族留此鎮守,南陽樂氏就很合適。

而且他們家族必然有入仕的途徑或名額,比邵勳手底下那幫泥腿子出身的將領容易得官多了。

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考慮,樂氏都是最合適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大概就是樂謨樂弘範有沒有能力控製住頓丘郡了。

這需要他自己努力。

邵勳不可能把銀槍軍、牙門軍這些部隊留在這邊給他支持,這等於是肉包子打狗,給人送部隊呢。而且將士們也不願意與家人常年分離,除非你讓他們舉家搬遷至頓丘郡,但那樣的話,這些人還屬於你麼?

河北與梁縣,在洛陽橫亙中間,且麵臨著匈奴威脅的情況下,必然隻能居其一。

兩個都拿在手裡,那是考驗彆人的忠心呢。

既然如此,不如交給附庸或盟友。

汲郡庾家如是,頓丘樂家亦如是,即便將來丟了也不心疼。他隻想給試圖整合河北的人製造阻礙,拖延他的腳步罷了。

天下喪亂,大家都在賽跑,有時候爭的就是那一線之機罷了。

“義從軍人數已破千。”邵勳遣人喊來了滿昱,吩咐道:“你即刻遍訪諸隊,詢問河北籍將士,有無願意前往頓丘為郡兵者。”

“諾。”滿昱很快離去了。

“我估摸著,義從軍能有千人留下來當兵。他們打過王桑、劉靈、石超等人,並非沒上過陣的新丁。有不少人甚至自備馬匹、器械,會騎射、會馬戰,我都留給弘範。”邵勳又看向樂凱,說道:“頓丘父老,這些時日我也接見了不少。明天我帶你一一拜會,或能再收些部曲、錢糧。南陽那邊,最好揀選少許精銳至頓丘,充任郡兵骨乾,方便統禦。有了這些人,弘範便可粗粗站穩腳跟了。接下來怎麼做,可多學學汲郡庾公。匈奴入侵之時,兩家可互為援應。若陸路不通,便走水路,自河上運兵、運糧,當可避開匈奴騎軍抄截。”

邵勳想得很多,方方麵麵都說給樂凱聽了,生怕他不知道。

但他說得越多,樂凱越是麵露難色,因為他發現頓丘太守真不是什麼好職位,戰爭風險非常之大。

邵勳仿佛看出了他的畏懼,於是說道:“若能勉力守住頓丘,便是一大功,我都記在心上,將來定會有個說法。若實在遮護不住全郡,勉力保城亦可,總之牢牢釘在這裡,讓敵人後路始終不靖。”

“好。”樂凱沉重地點了點頭。

褚翜在一旁默默看著,細細思索。

魯陽侯這是在河北又插了一顆釘子啊,不知道針對的是誰。

但汲、頓丘二郡確實很危險,在今後幾年內,定然戰事不斷。畢竟黃河渡口就那麼幾個,乃兵家必爭之地。

魯陽侯的胃口,還真是不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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