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歡喜與哀愁(1 / 1)

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1714 字 24天前

早在具裝甲騎衝散賊軍兩千騎的時候,牙門軍一千五百步兵已經追著敵軍大肆砍殺了起來。

追出去上百步後,他們壓根沒聽到收兵的鉦聲,反倒是在其身後,又有整整三個幢的銀槍軍步兵追了出來。

不光如此,輔兵們還在後方整隊,依次而出。

車陣上一下子開了三個缺口供其出入。顯而易見,這是放出勝負手,痛打落水狗了。

而在主陣的西北、西南兩側,車陣亦同時打開,接到命令的陳有根、李重各遣兩千餘兵出擊。

萬餘將士呐喊著衝向敵軍,鼓噪而進。

敵軍第二陣步兵直接潰散,向後奔逃。

後陣再次萬箭齊發。

但這一次,他們沒能驅散掉無腦亂跑的賊兵。

潰兵一排接一排倒下,欲往兩側跑,但兩側儘是高亢的喊殺聲,無奈之下,隻能推擠著前麵人,以他們為肉盾,一股腦地湧向己方後陣。

追兵一刻不停,手起刀落,長槍攢刺,潰兵湧入後陣,直接將其帶崩。

至此,尚存於戰場之上的四萬賊軍步卒整體崩潰,被三路追殺而來的萬餘晉軍殺了個人仰馬翻。

邵勳站在高台之上,氣定神閒地看著這一刻。

數萬人崩潰的場麵是壯觀的,極為震撼人心。

從高處俯瞰而下,三把銳利的尖刀從左中右三個方向捅入敵人柔軟的腹部,瞬間打出了巨大的傷害。

追亡逐北,一往無前。

而這個時候,石勒的帥旗才剛剛落地。

他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了。

“石勒這人,也不知怎麼成勢的……”邵勳搖了搖頭,下了高台。

隨公師藩造反時,被範陽王司馬虓殺得大敗。

去年的東武陽之戰,五萬大軍在苟晞麵前被打得總崩潰。

曆史上明年的飛龍山之戰,十餘萬大軍被王浚殺得大敗而逃。

這人前期的關鍵戰役不知道輸了多少場,最後居然能基本統一北方,也是個異數。

或許,堅韌不拔、善於糾錯是他的優秀品質吧。

整個追擊行動一直持續到傍晚才落幕。

九百騎兵最先回來,然後是步兵。

粗粗一點計,此戰斬首兩萬餘級,俘萬人,算是徹底擊潰了南下漢軍主力。

車陣內外,人人喜氣洋洋,高談闊論,大笑不已。

苦逼的輔兵們又要打掃戰場,又要照料傷兵,還要生火做飯,甚至要修理器械、修剪馬蹄、整理物資……

將士們吃飯的時候,邵勳帶著親兵至各營巡視。所至之處,雖然沒有太多言語,但從將士們的表情、動作來看,主帥的威望又提高了。

這就是戰爭紅利。

除了戰場繳獲、地盤、名氣之外,在軍隊中威望的提高,同樣是巨大的收獲。

沒人喜歡跟吃敗仗的人混。

打勝仗的人,總是更容易得到他人的投靠。

出征的兩萬大軍,自己人隻占了一半,剩下一半人是朝廷配屬的。他們是人,不是機器,跟著魯陽侯打了這麼大一場勝仗,心中自然會有傾向。

或許,在當前這個階段,這種傾向還不足以讓他們背棄朝廷,投靠邵勳。但正所謂量變產生質變,當形勢大變時,就會顯現出威力了。

吃罷晚飯之後,邵勳沒有任何猶豫,趁著敵軍大敗,驚魂未定的有利時機,全軍北上,入夜後奪占鄴城。

幾乎與此同時,他令李重、陳有根二人率牙門、長劍二軍及輔兵丁壯七千餘人,攜帶輜重車、偏廂車北上追擊——他特彆叮囑,大軍以持重為主,先以己之不可勝,待敵之可勝,畢竟賊人的騎兵大部分都逃掉了。

石勒被部下簇擁著潰逃之後,先向東,再向北,直至半夜時分,馬力實在不足之時,才停下來休息。

他讓各將自報本部兵馬數量,粗粗點計一番,身邊已不足三千騎。

王彌、劉靈仍跟在身邊,此時正在外麵喂馬,與部下們待在一起。

石超、王桑則掉隊了。

這一仗,敗得實在太慘了。

吃了些食水後,他幽幽咽了口氣,然後見到眾人都垂頭喪氣的,眉頭一皺。

片刻之後,他臉上擠出了些許笑容,道:“一個個垂頭喪氣作甚?”

夔安抬頭看了下他,欲言又止。

石勒哈哈一笑,道:“當年在茌平苑劫道的時候,咱們才百餘騎。後來跟隨公師藩起事,被豫州兵追得東奔西跑,部眾四散。”

“公師藩敗後,汲大將軍自己單乾,部眾擴充至五六萬人,後又被苟晞擊敗。最慘的時候,身邊不過千騎。”

“投奔漢天子後,一番辛苦,終有數千落、萬餘騎。此番前後忙活兩月,眾至數萬,雖被邵勳擊敗,但仍然不算虧。”

“眼下有三千騎,再收攏收攏,五千騎不是問題。剩下的兄弟也未必就死了,可能已經跑回家了,到時候還能見麵。”

“趙郡那邊,旬日前便已轉運丁壯、財貨回並州,咱們即便就這樣回去,也是大賺,何憂之有?”

石勒一番話,先憶苦,再思甜,還是有點效果的。而且他並沒有說謊,都是實情,一點沒誇大。

自幾年前起事以來,他們就是這樣一路吃敗仗過來的。但失敗並沒有壓垮他們,反倒讓實力愈發壯大,越打越強。

眾人仔細想想,確實是這麼回事,於是士氣稍複。

不過,終究是吃了大敗仗,不可能完全恢複。尤其是這次,聚攏了六萬餘步騎、無數錢糧財貨,是他們起事以來最兵強馬壯的時候,也是心氣最高的時候,結果被人來了當頭一棒,怎麼可能不難受?

場中一時間沉默了下來。

眾人各自吃著食水,想著心事。而就在這個時候,張伏利度、張督、馮莫突等人走了進來。

石勒心中咯噔一響。

“大王。”三人齊齊行禮。

你看我我看你之後,還是張伏利度開口了:“部眾們吵著要回家,不想打了。”

石勒沉吟著。

內遷諸部,即便過了百餘年,仍然是傳統的部落組織形式。

部落由氏族構成。

所謂氏族,可以簡單理解為姓氏,頭領有姓,他的姓就是這個氏族的名字。大部分人無姓,立功後可以以本氏族為姓,蓋因一個氏族的成員之間基本都有血緣關係。

一個或多個氏族共同組成一個部落。

部落首領需要得到氏族頭人的支持,不然根本坐不穩位置。

氏族頭人對部落首領不滿,有可能拉著本氏族的人出走,加入彆的部落。

當然,由多個氏族構成的部落,也有可能脫離某個部落聯盟,加入另一個部落聯盟,這都很正常——大名鼎鼎的契丹八部,其實就是一個部落聯盟,唐玄宗時以大賀氏族為首,故稱“大賀氏聯盟”,玄宗中期被唐軍擊潰重組,以楮特部落的遙輦氏為可汗,故稱“遙輦氏聯盟”,而迭剌部落的耶律氏則世為軍事首長(夷離堇)。

羯人、烏桓、匈奴都是這個組織形式。

所以,當張伏利度提到有部眾吵著離開時,他也沒辦法。

石勒的眉頭皺得很深。

以前還不覺得,經過野馬岡之戰,他愈發深刻認識到了部落兵的危害。

他沒法直接指揮哪怕一個兵,必須通過部落首領下命令,而部落首領則要通過氏族頭人來執行軍事行動,因為他們是以氏族、部落為單位出動的,而不是隊、幢、軍等晉、漢步兵常見的軍事組織形式。

這種部落兵,以利相聚,無利則散,不可能為你死戰的。

“部大走之何急也。”石勒很快反應了過來,拉著張伏利度的手,笑道。

張伏利度歎了口氣。

他接受了漢國的官職,其實是願意服從石勒命令的,但底下人不理解啊。

漢國又不發錢糧,出征要自備馬匹、器械,虧的都是自己的錢。若能搶到東西還好,搶不到的話,憑什麼聽你的?

“真要走?”石勒沒有鬆開手,輕聲問道。

“真要走了。”張伏利度說完,似乎為了安石勒之心,又道:“回去之後,明年還會尊奉大王之命出征。”

石勒暗鬆了口氣,對張伏利度等人說道:“諸位部大也不容易。班師之後,我會遣人送一批錢糧過去。”

張伏利度等人大喜,齊聲道:“多謝大王賞賜。”

石勒亦笑,待張伏利度等人離開後,臉色才陰沉了下來。

眼見著屋內全是親信,他也不掩飾什麼了,直接說道:“此輩隻可驅使,不可倚之為臂助。”

刁膺等人默默點頭。

“大王。”桃豹起身說道:“此番搶了不少錢糧,回去之後,不妨以此招誘代北諸胡,編練成軍,或可如臂使指。”

“大王,早該這麼做了。”夔安在一旁幫腔道:“在張伏利度、馮莫突等人頭上也花了不少錢了,到頭來兵還不全是咱們自己的,有甚意思?”

石勒伸手止住了眾人的話。

事實上他心中已經有了決定,征戰河北,還是得靠自己人,桃豹等人說的話並沒有錯。

不光代北雜胡可招募,甚至連匈奴部眾都可招誘而來——呃,方才聽到桃豹提到“胡”之一字,他微微有點不喜,但這會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吃一塹長一智。

吃一次虧,就要總結經驗教訓,再加以改進。

騎兵要以自己人為主。

步兵也要好好練,隨意征發入伍的丁壯,在邵勳那些技藝嫻熟的精兵麵前,簡直不堪一擊。

明年——要不去王浚那裡碰碰運氣?

聽聞他麻煩纏身,都已經派兵前往遼東支援段部鮮卑了,或許無力看顧常山、中山等郡國。

至於鄴城麼,石勒短期內是不想來了,真的晦氣,待實力積蓄到一定程度後,或可再次嘗試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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