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9章 未來之事(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735 字 23天前

第1249章未來之事

帳中,李瑕坐在榻邊,張柔則是躺著,這情景不太像君臣,更像是晚輩在探望病中的長輩。

張柔卻不敢以長輩自居,以請罪的口吻道:“陛下這般問,老臣惶恐之至。老臣從未因給貴妃爭後位而做過什麼……”

他是真的惶恐。

這次張十一郎犯的罪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是叛國,但往小了說卻可以一笑置之。

換作是在大蒙古國,以張十一郎行事之隱秘,根本就不可能被查出來。比如,這數十年張家做過的類似這樣的事多了,汗廷根本就不太管;而換作是在宋國,則根本不敢接納張家這種地方諸侯的投效,自然也不會有這樣的事。

李瑕則顯得有些較真,明明可以當事情沒發生過,偏要在這攻打燕京的重要時刻法辦張十一郎。這不應該,有可能是故意借機削張家之權。

“不必惶恐。”李瑕仿佛能看穿張柔的心思,道:“我來,不是為了設計套你的話以打壓張家。恰恰相反,我是來安你的心。”

“老臣愚鈍。”

“十一郎犯了事,我本可以當沒發生過。可這樣反而會害了張家。是,現在在攻打燕京,張家有大用,那就把事情含糊過去,等往後有人將此事捅出來,到時張家如何自處?”

李瑕眼神頗為誠懇,又道:“你們剛剛歸附,我得在最開始就把我的原則與你們說清楚,告訴你們哪些底線不能碰,這個王朝的法規不容踐踏。如此,君臣才能長久和睦。”

張柔有些呆滯。

他沒有想過李瑕是這樣一個……仿佛沒有城府的人。

不像是一個君王。

李瑕不是忽必烈,不是蒙哥、窩闊台,也不是南麵的趙昀、趙禥。

他如果是個普通人,這種直來直往的說話方式很犯忌諱。

但他本就不是普通人,他始終是他。

“陛下對二郎、十一郎的處置,老臣絕無微言。”

“好,這是朕對你的第一個承諾,對他們秉公處置,不借機牽連張家。放心吧,十一郎罪本就不重。”李瑕道:“朕還承諾你,不搞製衡那一套,不會借董家來平衡張家,也不怕誰功高蓋主。朕問你我們不爭可好,首先,朕就不會故意讓臣子內鬥……天下還很大。”

張柔道:“老臣應該是明白陛下的意思,隻是有些……不知所措。”

“因為覺得我太天真了?”李瑕笑了一下。

他畢竟是張柔的女婿,一笑便讓張柔覺得有些親切,但也有可能是錯覺。

“是老臣不習慣。”張柔道,“老臣還是初次侍奉陛下這般如此坦蕩的君王。”

“朕治下也是第一次有張家這麼大的門閥,確實也需要彼此磨合。”李瑕道,“不磨合好,一上來就自以為合拍、火急火燎地出擊,是會出亂子的。”

“那老臣也說幾句心裡話。”

張柔放鬆了許多,聲音也緩慢下來。

“老臣今年七十八,這身子自己清楚,怕是活不了兩年了,到時閉了眼,掛念的就是這些子孫。可惜,太晚才歸順陛下,沒能為陛下立下太多功勞。正是不安於此,老臣才想著多立功,反倒疏忽了管教那幾個不肖子。”

李瑕問道:“立了功勞就能安心了嗎?”

張柔還沒來得及回答,李瑕已拍了拍他的肩。

“以前是亂世,宋、遼、金、蒙在這片地方殺得血流成河,你們要結寨才能自保,永遠都覺得不安。”

最後這兩個字說到張柔心裡,他歎道:“是啊,不安啊。”

“金國腐朽,賈瑀要殺你,你不安,降了蒙元,眼看他們肆意屠城,眼看李璮身死族滅,你還是不安。從地方豪強到世侯,再到皇親國戚,你依舊不安。如今想著為女兒謀一個後位,往後想著為孫兒謀一個儲位,你就安心了嗎?”

“老臣不敢,老臣不敢……”

“無妨,難得有機會,你我且當談心。”李瑕道:“張家若真要爭這個後位、儲位,等過幾年,你到閉目時隻會更惶恐。因為你不知道在你去世之後,子孫後代麵對的是大福還是大禍。”

張柔再次睜大了眼,有些懼意。

李瑕也知道現在說這些太早了。問題在於張柔的年紀擺在這裡,最多也就這一兩年了。

把這些話在張柔在世時聊清楚,既是為這個老人在最後的晚年能安下心來,也是希望他能對兒孫們耳提麵命,有所訓誡。未雨綢繆,讓這個王朝的未來再少些禍事。

“你的不安,並非是因為張家的權勢不夠大、站的位置不夠高,而是因為你一輩子活在動蕩裡。而這份動蕩,正是朕要改變的。”李瑕以篤定的口吻總結道:“現在,世道開始變了。”

他當然不能以這幾句話就說服一個人放棄野心,總之是告訴一個門閥該怎麼在他的王朝生存。

對方做不做得到另說,他先說清楚。

“在這個新的世道,不需要門戶越高才能越安心,而該是不觸犯國法就能安心。”

張柔聽了這句話,初時覺得很簡單,仔細一想,才能隱隱感到這句話所形容的王朝該是怎樣的強盛太平。

隻要不觸犯國法就能安心,對於普通百姓而言,不僅要海晏河清,治安良好,還得要能吃飽飯。對於他們這些高門大戶而言,還得要君主寬仁、政局清明。

“陛下,這……做得到嗎?”

“朕會一直向著它去做。”

張柔目光看去,看著李瑕年輕的麵容,對這種朝氣感到羨慕不已。

他大概有些了解李瑕的誌向了。

“聽陛下這麼說,老臣安心了許多。”

李瑕又拍了拍張柔的被子,道:“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就莫再為他們操心了。這麼說吧……我今年二十八。還很年輕,什麼猜忌、製衡、爭儲等等全都不需要,我們這個新王朝要實現的是更恢宏的偉業。”

張柔聽著聽著,漸漸有些呆愣住了,最後喃喃道:“是啊,老臣一開始真的不習慣。”

他在忽必烈治下待得太久了,一直覺得忽必烈是明君。

但其實,這輩子真的花了太多太多時間去保全家族,再保全文人、書籍,推動漢法,而在最後這些年又全是在身為漢臣不被信任的岌岌可危中度過。

這些,差點耗儘了張柔的心神。

所以他在剛歸附李瑕的這段日子,雖然做了很多,但本質上還是以侍奉忽必烈的方式在侍奉李瑕。

“慢慢會習慣的。”李瑕道:“朕希望你奮力報國不是為門戶私計,而是為了你自己心中的誌向,恢複中原、恢複漢製,相信你心中必有此念。朕還希望你的兒子們往後也能夠封狼居胥,開疆擴土,希望往後青史提到你們,提到的是你們為文章傳承、為河朔生靈、為中華之興複的所作所為,流芳百世。”

張柔愣了愣,喃喃道:“老臣……慚愧。”

李瑕道,“朕也很慚愧,不能給張家一個衛子夫,卻盼張家出衛青、霍去病。但這正是朕今日承諾要給你張家的,不猜忌、也不縱容,能給你們建功立業的機會,而不是隻當一時顯赫的外戚。”

“陛下!”

話說到這一步,不論張柔心中作何感想,至少明麵上已是感觸不已。

他撐著身子坐起,執了一禮,鄭重道:“老臣答應陛下,往後不爭了!老臣不願作高門大閥,隻願作陛下的坦蕩忠臣。”

“那朕就記住張家的承諾了。”

一老一少相視一笑。

雖說承諾不能保證所有事,但對李瑕而言,已將該告誡的都告誡了,往後張家若犯了他的底線,無非是言出法隨,勿謂言之不預。給張家的多了也好、少了也罷,總之大勢已成,浪潮滾滾而過,順則昌、逆則亡。

張柔則是已經很清楚李瑕是什麼樣的人,都不需要去猜這個皇帝的心思,就能很清楚地知道怎麼讓子孫輩在這個新王朝安身立命下去,這點確實讓他心安。

至少他在晚年的這段時間裡,身上的擔子、心裡的壓力會小很多。

李瑕才出了帳篷,張文靜便迎了過來。

兩人躲開周圍的侍衛,低聲交談。

“怎麼樣了?”

“放心,沒有把你爹氣暈。”

“這樣的事,很棘手吧?”

李瑕想了想,搖頭道:“其實隻是看起來很麻煩,真說開了也就沒什麼了。你爹就算生氣了,以後就會知道我性格就是這樣。”

這句話顯然有很大的玩笑成分在,張文靜於是笑了起來。

“爹一定很驚訝,你是這樣的皇帝吧?”

“哪樣?”

“嗯……總是挑破那些心照不宣,不畏懼、不回避。”張文靜支著下巴想了想,道:“遇到什麼事都直接麵對它,勇敢、堅定。”

“我看你是想說情商低。”

“情商?”

兩人又聊了一會,李瑕去處理軍務,張文靜則轉進帳篷去看張柔。

隻見張柔已坐了起來,正在發著呆,也不知在想什麼。

不過精神反而好了許多。

“爹莫不是還不死心?”

“陛下都直白地告訴我了,豈還能不死心?至少,不是為父這代人能操心的事了。”張柔歎息道,“為父是在想,陛下承諾不猜忌張家,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怎就……”

“怎就覺得鬆快了不少?”張文靜怪罪道:“隻因原本你太緊張了。”

“十餘年過去,還是看不透陛下啊。”

“他當然不會讓人輕易看透。”張文靜重新坐下,語態已像是回到了十餘年前無憂無慮的時候,“爹,你還沒誇過女兒眼光好。”

“若能再活十年便好了……為父沒誇過嗎?”張柔笑了笑,撫須道:“方才便誇過了吧?”

張文靜搖頭,道:“那不算,重新誇。”

“哈哈,好好好,我家大姐兒慧眼如炬、慧眼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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