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2章熊耳夫人
巴音博格都一帶山勢綿延,地勢卻不險峻,騎兵完全可以驅馬越過山坡。
一千騎兵在一座山頭小駐,已能看到另一座山包上的唐軍營地。
那支唐軍殘部顯然已來不及再逃竄了。
他們的馬匹有許多正疲倦地趴在地上,奔跑不動了。
“殺!”
隨著熊耳下令,元軍策馬衝下坡,又開始仰攻唐軍營地。
說是營地,其實根本沒有柵欄。若要守,靠的應該是高處的地勢利於放箭,而唐也沒有太多的弓箭了。
熊耳認為這是一場沒有懸念的戰鬥……
“轟!”
忽然一聲響。
熊耳轉頭看去,隻看到前方的騎兵中出現了一陣驚慌,有不少馬匹受驚了,仰起前蹄把騎兵掀下馬背。
但他還沒看到發生了什麼。
“轟!”
又是一聲大響。
這次他看清了,隻見元軍的衝鋒陣型中突然爆起一團血霧,人與馬的軀體被炸得四分五裂,到處亂飛。
火器?
熊耳不敢相信,一支在草原上流竄了十個月的唐軍怎麼可能還帶著火器?
不可能的。
那就是唐軍的援兵來了?
這念頭一起,連他都感到了不安。
而周圍的爆炸聲還在響,戰馬嘶鳴、士卒慘叫。
元軍根本就沒做準備,直接以核心兵力密集地衝進了唐軍設置的陷阱之中,軍心士氣正在迅速崩潰。
熊耳若不能以最快速度調整戰略,雖說是以一千餘人攻兩百餘人,隻怕也有潰敗的風險……
李玉萍正護著她的母親站在營地裡,在她們身後還有她嫂嫂、侄兒,以及一些沒來得及被強盜發賣的驅口。
前方的大響聲起,她有些驚訝於唐軍火器的威力。
再一想,原來唐軍就是憑著這些火器,才能一次次戰勝蒙古人。不然,還能是因為漢人更勇敢嗎?
“殺!”
猛地聽到一聲大吼。
隻見那個年輕到有些稚氣的將領王立策馬揚刀,身先士卒便向山下俯衝下去。
李玉萍這才有些好奇起來。
畢竟在她眼裡,王立身材不算高大,年紀又小,能成為這支兵馬的統領,也許是因為家族地位。
隻是那夜搶親時,好像又是他一刀斬下了那壯漢的頭顱。
此時便想看看他是否真的勇猛。
……
王立衝得很快。
在他身側,是這次軍情司挑選來北上的,以塔牧仁為首的幾個蒙古戰士,個個都十分驍勇。
布置在山腰處的火器便是他們帶來的。
更重要的是,昨夜,塔牧仁已告訴王立如今整個天下形勢的變化,王師由河南北伐,河套的戰事由主力大軍會戰,轉為小股兵馬的對峙。
總之,朝廷要接他們回去了。
眾人當然是士氣大振,疲憊感一掃而空,恨不能馬上撕碎眼前的元軍。
“殺!”
他已殺進混亂的元軍之中。
然而,塔牧仁的馬匹體力很好,速度比他更快,已劈翻了一個元軍士卒,向熊耳那邊突了上去。
王立不甘示弱,卯足了勁搶在塔牧仁的麵前。
他的武藝是王堅、張玨等人教的,又從小勤練不綴,自是藝高人膽大……
“喂,小娘們!”
山包上的營地中,受傷斜倚在那的王滿倉忽然喊了一聲,隨手將一個望筒拋給李玉萍。
“想看便看看。”
李玉萍愣了愣,抬起那望筒一看,被那突然拉近到眼前的畫麵嚇了一跳。
之後定眼看去,視線便不由自主地跟隨著王立。
卻見那少年將軍有萬夫莫當之勇,已率軍長驅直入,殺到了元軍的將旗之下……
看著看著,李玉萍忽然落下淚來。
說來,她的兄長是蒙元高官,可事實上,她這一生大部分時候都是活在恐懼不安之中。
她的母親生在亂世,生在一個把女人當作財產、沒有國法管束民間的草原王國治下,且早早就死了丈夫,是受了無數的折磨,才得以把兒子養大成人。
也就是在這個過程中,她的母親才又生下了她。
她從來沒見過生父,隻知道那些年母親不停地被搶走,比牛馬還要卑賤、辛苦……直到兄長當上了蒙古國的官。
而她自己,一邊受兄長教導了漢家詩書禮儀,一邊擔心著被搶、被奴役。
她天生仰慕那種強大又文明的男人。
視線中,王立已是渾身浴血,高高舉起了那元將熊耳的頭顱。
“萬勝!”
“萬勝!萬勝……”
餘下不到兩百人的唐軍歡呼不已。
李玉萍吸了吸鼻子,把望筒還給王滿倉。
“嘿。”王滿倉咧嘴一笑,顯得又壞又賤,問道:“覺得怎麼樣?”
“看一個國家怎樣,該看在它治下的女子活得怎樣。”
王滿倉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暗罵這小娘們厲害,王立若是真看對眼了,怕是要被她拿捏。
轉念一想,卻也無甚打緊的。
……
戰場上,還很年輕的王立正在舉著熊耳的人頭歡呼。
李玉萍又聽了一會,轉頭去安撫她的母親,道:“娘不要怕,他們都是好人,馬上要帶我們到唐境找大哥。”
此時此刻,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天翻地覆了。
(曆史上,王立曾經收複瀘州,殺元將熊耳,帶回了熊耳夫人。後來,臨安朝廷投降、四川全境失守,隻有釣魚城還在堅守,王立聽了熊耳夫人的建議,以不殺一人為條件,向元西川行樞密院副使李德輝投降。釣魚城棄城之日,三十餘名將領自刎殉國。)
五原城。
“李德輝又來信了。”
楊文仲將一封信遞在楊文安麵前,又道:“我看他很有誠意,承諾一定會保我們的性命和官身。”
“我信。”
楊文安接過信,卻是看也不看,直接撕成碎片,道:“但李瑕不可能重用我。”
碎紙被投入篝火之中,他又補了一句。
“我人品不好。”
“二弟不是人品不好。”楊文仲歎息了一聲,道:“是功業心重,又押錯了寶啊。”
楊文安默然了一會,道:“李德輝說的?”
“嗯。他還說,他久在忽必烈身邊,深知忽必烈早對我們有猜忌之意,消耗我等兵馬而已……你再看軍中,我們從川蜀來的將士還剩多少?”
這番話難得有一點點打動了楊文安。
楊文仲又道:“同樣是戰敗,張弘範失守三關口,導致賀蘭山之戰大敗,丟盔卸甲僅數騎逃回;我們從容退出興慶府,據磴口、守五原,阻止了唐軍的繼續追擊。事後問責,張弘範卻成了蒙古漢軍都元帥,我們呢?還要聽他調遣。”
楊文安的臉色終於難看起來。
他自視甚高,確實難以忍受被年紀差不多的張弘範指揮。
但他開口卻是道:“這蒙古漢軍都元帥不過是為了安撫順天張家,西路軍的統帥依舊是宗王脫忽。”
楊文安說罷,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
他意識到在自己心裡,竟然更願意俯首於那個無能的、廢物一樣的蒙古宗王脫忽。而不願服氣於更有才能的張弘範。
這源自於大蒙古國給世人帶來的強大的威懾。
但這種強大,其實早就已經開始改變了。
“天下形勢變了。”楊文仲提醒道。
“可我不想苟且地活。大丈夫當世,該轟轟烈烈做一番大事業,而李瑕不會重用我了。”
楊文安向後一倚,哂笑了一聲,又道:“李德輝保證的再多,何用?他一個文人,還能許諾我當大世侯嗎?”
說罷,他的眼神再次堅定起來。
他已做出了決定。
楊文仲無奈,歎息一聲,向外走去。
走到一半,卻是又停下腳步,再次提醒了一句。
“你不想苟且地活,為兄理解。但,你是統帥,要在意全軍將士是怎麼想。”
楊文安身子一僵,抬起頭來看向楊文仲,顯得有些失神。
正要開口說話,卻聽帳外響起一聲通傳。
“大帥,張總帥派人送了信來……”
若說李德輝的招降信已經夠讓兄弟二人意外了,再翻開張弘範的來信,他們卻更加出乎意料。
“哈。”
楊文安看罷來信,輕笑了一聲,神色放鬆了不少。
楊文仲則反複又看了幾遍,猶不可置信,喃喃道:“他怎麼會?”
次日,李庭快馬趕回了張弘範軍中。
“總帥,末將已見過楊文安。”
“他可滿意?”
“自是滿意。”李庭讚道:“他素來對總帥抱有成見,如何能想到總帥會向陛下舉薦他為副總帥,自是喜出望外。總帥氣量恢宏,末將歎服、歎服。”
誇完了氣量,他又誇道:“若不是總帥洞察秋毫,先這般安撫了楊文安,隻怕李德輝便要成功勸降他了。”
張弘範並不因這點誇讚而欣喜,反而歎息道:“西路軍確實需要一個副帥,推薦楊文安這個漢人,亦是我的私心。”
話到這裡,他忽然想到了當年的至交好友李恒。
李恒是西夏後裔,打仗能力又強,其實最適合當西路軍的副帥。可惜,被自己誤殺了。
一瞬間,張弘範忽然感到了悲涼。
他拉回心神,道:“我得到消息,唐軍已攻破洛陽,想必不久就會進入河北,你隨十一郎統領漢軍支援河北吧。”
他說的十一郎指的是他弟弟張弘慶。
張弘慶自幼便在蒙古當質子,是張家如今對忽必烈最忠誠的人物之一,由李庭輔佐,增援河北,暫時可解燃眉之急。
“你們星夜兼程,抵達之後便據城而守。”張弘範又叮囑道:“待我擊敗楊奔,便會親自回防,在此之前,務必不可丟失城池。”
“是。”
安排好這一支兵馬調動之後,他又招過萬戶都元帥按竺邇,命他再次南下攻打延安。
“李瑕立國未久,你若能殺入關中,其國勢必將動蕩,則其入寇兵馬必撤。”
按竺邇領命而去。
這般將收攏回來的兵力調遣分派之後,九原城還剩下五萬餘蒙古騎兵。
張弘範打算與楊文安合兵,先擊敗楊奔,同時順勢整合了楊文安的兵力。
如此,唐軍就不能再在西北對大元造成威脅,他便可率兵回朝。到時,大元才算是重新站穩了腳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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