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活著(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442 字 23天前

第961章活著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八月,有人從天池出發,東返長安。

隊伍將經過高昌、羅布泊、玉門關,穿過河西走廊,到六盤山設立新一代蒙古大汗的行宮,再繼續行進。

歸途漫漫,大漠廣袤。

黃河就在半途中。

過了黃河,離長安都還很遠。

……

同樣一段時日裡,還有一張精細的地圖時常被人擺開。

但這地圖紙麵雖大,卻看不到九曲黃河。更不必提黃河以北、以西那八千裡路雲和月了。

上等的宣紙上,細細的濃墨勾勒出半壁江山,色澤鮮豔。

漢中在西北角。

有人用手指點在襄陽,沿著漢水而上,輕輕敲著那漢中二字,顯得有些焦慮。

“確定嗎?李瑕果然不在長安?”

“必然不在。五月時,我們安插在長安的探子便察覺到了不對勁,當時他們已有一個月沒打聽到李瑕有任何出行的動靜,隻是還不敢確定……”

賈似道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

長安與臨安之間,消息一來一返就要兩個月。各級官吏辦事又慢條斯理,這導致他在情報上顯然要比彆人遲滯很多。

這遲滯體現在,忽必烈改國號為“大元”的消息都是大元的使節來告訴賈似道的,而不是北麵的探子。

這不怪賈似道。

早年間大宋的諜報非常了得,嶽飛以間諜除劉豫;韓世忠以死間破敵;更有宇文虛中、洪皓這樣的人物;辛棄疾南歸之時也不忘收集大量情報,他有張錦圖,寫滿了敵人兵騎之數、屯戌之地與夫將帥之姓名。

可惜到了如今,南北分割已久,不僅諜報廢馳,也沒有北人願意再給宋廷傳遞情報。

派些南人去北麵,也隻有李瑕那一批人能回來……

五月中旬,忽必烈派了使節來見賈似道,沒有再談當年在鄂州說好的歲幣之事。

被騙了也不吭聲,這位蒙古主終究是在賈平章麵前吃了個暗虧、認了栽。

雙方說好宋軍出兵川蜀,配合大元共擊李瑕。

說是這麼說,賈似道還是不打算守約。

在他眼裡,忽必烈就是個蠻夷,既然騙了一次,那又何妨再騙第二次?

李瑕還未公開造反,朝廷配合外敵攻打自己的藩鎮,名不正言不順。但朝廷必須要奪回川蜀、漢中。

沒有長江上遊,相當於皇帝把脖子放在反賊的刀下。

那最好的辦法就是等李瑕與忽必烈開戰,派兵進入川蜀,接手李瑕的勢力。

這其中有很多種情況,最好的一種就是——李瑕死了。

……

“平章公,根據眼下得到的消息,我們推斷李瑕極可能是去了西域……”

賈似道聽著“西域”都有些恍惚,掃了一眼地圖,一時也不知那得遠到什麼地步。

“元廷比我們更早得到李瑕出關的消息,必然有所布置……”

這每一句話都讓賈似道感到不悅。

“元廷要做的很簡單,趁機殺掉李瑕,並派兵攻入關中。平章公請看,到時李瑕治下文武官員群龍無首,麵對元軍的攻勢,必然無力支撐,隻能求助於朝廷。高長壽、張弘道再想到朝廷召他們到江南榮養的召令,自會心動……”

“你想得倒是很美。”賈似道終於開口了,撓著自己的下巴,也不知是在譏笑誰,輕罵道:“每次都被澆了鳥興。”

“雅興,平章公說的是雅興。”

“嗬,繼續說吧。”

“就算高長壽、張弘道一時沒能想通,呂大帥已做好了隨時支援漢中抗元的準備……”

幕僚們分析得井井有條。

賈似道卻不太愛聽。

他很清楚,這些計劃聽起來花團錦簇,其實成敗都是掌握在彆人手中。

要等李瑕死了,這些蠢材所規劃的一切才有實現的可能。

真要有所作為,還是得他賈似道親自掛帥,坐鎮前線,一舉為大宋穩住西南邊陲。

“長安局勢雖不易探知,我等卻可觀元軍動靜以判斷。元軍去歲方才大敗一場,今歲若真敢開戰,便說明李瑕凶多吉少……”

聽著這些分析,賈似道又想到了興昌四年,初次聽聞李瑕從開封回來時的場景。

那人福大命大,怎麼會死呢?

一抬頭,卻見龜鶴莆匆匆從前堂轉了過來。

“何事?”

“阿郎,襄陽急信。”

堂上所有人都呆了一下,直直看著那封信被賈似道拆開。

卻見賈似道眯了眯眼。

他每日都收拾得很體麵,頭發光亮,麵上也敷了粉,遠看十分年輕,光彩照人,但這一眯眼,其實眼紋已經很深了。

因為眼紋,他顯得有些悲苦。

沉吟了一會,整理好心情,他開口還是輕佻的語調。

“董文炳已得到消息,李瑕已死,已開始強攻潼關。”

“……”

堂上諸人並沒有大喜過望,一個個都顯得很慎重。

大宋曾經聯金滅遼、聯蒙滅金,這不假。

顯得這些士大夫全都是傻子,然而隻有身處其中才知道那種無奈,至少聯蒙滅金時,他們早已意識到這又是養虎為患。

怎麼辦呢?金國要取償於宋啊。

其實,賈似道早都想透了,他明白亂世之中怎麼選都是錯的,昨日聯金也好、聯蒙也罷,今日聯元也好、聯李瑕也罷,全都沒用。

隻有增強國力才是正道。

因此,這次他的目標隻是拿回川蜀漢中,儘量收回李瑕遺留的勢力。

不得不慎重。

賈似道斟酌著,終於緩緩道:“你等以為此番若由我親自去……”

“不可啊,平章公!朝堂離不開平章公。”

“我意已決,且準備吧,一旦元軍攻破潼關,立即啟程。”

“平章公……”

賈似道不再多言,自轉身出了堂。

……

“死了?”

獨自走上高樓,賈似道望著遠處的西湖,眼神中泛起疑惑來。

“我安排了一次次刺殺你不死,就是這麼輕巧地死在了西域?”

終究是不願這麼簡單地就相信李瑕的死訊。

但堂堂大元的一路統帥董文炳,總不至於得到假消息吧?

中原底蘊加上蒙古的國力,不該犯這麼拙劣的錯。

想著想著,賈似道忽然想道:“不會是故意的吧?”

有人故意騙董文炳,或董文炳故意騙麾下士卒,甚至騙大宋出兵?

但為何呢?

不至於的,蒙古人不至於花這種心思,大元也不至於需要用這種手段對付李瑕,又不急在一時。

將腦子裡這突如其來的奇怪思緒揮散,賈似道想不出彆的可能,譏笑了一句。

“伱真的死了,死的好啊,好啊。”

抬手理了理袖子,想要去飲酒作樂慶賀一番,或作一首詩詞以表歡慶,那詞句到了嘴邊,卻是忽然沒了興趣。

最後,賈似道也隻念了一句前人的詩。

“欲祭疑君在,天涯哭此時……欲祭疑君在啊。”

時至九月中旬。

六盤山,有人正在祭祀。

“隻因為有堅強的毅力,才有空中飛翔的生靈。隻因為有為非作歹,才請你出麵鎮守……”

“聖蘇勒德向你供奉膜拜,聖明天子成吉思汗……”

李瑕在很遠的高台上,抱著雙臂眺望著那穿著白袍的瘦弱身影。

那是由失鄰公主扮成的昔裡吉汗,正領著諸王在祭拜。

他也發現了,失鄰與朵思蠻長得很像,同樣的年紀,同樣的一雙眼,偶爾發脾氣時也是一樣的固執。

正想著這些,有快馬趕到了六盤山行宮,信使先見過了吳澤。

吳澤連忙趕去見李瑕。

“王上!長安急報……”

李瑕接過信看過,稍稍皺了皺眉,但還是十分平靜,道:“不必慌張,來得及。”

“是。”吳澤這才安下心來,繼續看著遠處的祭奠儀式。

他懷裡有一枚望筒,抬起來之後卻不是像李瑕一樣看向“昔裡吉汗”,而是望向了最上方那名老薩滿。

心裡莫名地一顫,吳澤忽然感到背上一片寒涼,不由問道:“王上,臣能否問一句,那個老薩滿真毒死了昔裡吉嗎?”

“沒有。”李瑕隨口道:“昔裡吉汗還活著,正在祭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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