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4章 小螞蟻(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767 字 23天前

第864章小螞蟻

王成業在被選拔到太原來之前,受過林子很長一段時間的訓練。

有些話是林子用鞭子一鞭一鞭打進他腦子裡的。

“身入敵境,周圍所有人都是你們的敵人,這很危險,且危險永遠不會過去,當你以為危險過去了,下一刻會是更危險的時候……”

軍情司校場上,每當有人出現了一絲鬆懈,“啪”的一鞭子便掄下來,打得他皮開肉綻。

“若是你們在敵境犯了疏忽,現在已在被敵人嚴刑拷打,或死無葬身之地了。今日隻挨我一鞭,謝天謝地吧。”

直到有人受不了到嚎啕大哭,林子才會淡淡說一句他的口頭禪。

“打伱們,因我也曾經經曆過,我希望你們都能活著回來……”

當年不知這些話的深意,在太原潛藏兩年,王成業才真正懂了林子。

他像是走在懸崖邊上,害怕得幾乎每天是站著睡覺,隨時準備著逃命。

這次來了個王蕘,給他帶來了強烈的不安。

說實話,王成業忍王蕘很久了。

王蕘太高調了,一直在高談闊論,像是恨不得整個太原城都能看到他的才華。

但王成業卻認為,隻有在一個地方能被滿城人矚目——等他們被拖到菜市口殺頭之時。

好在林子是有數的,命俞德宸帶來了一個錦囊,讓王成業感到危險時就打開。

錦囊裡一枚令牌,給王成業升了官職,還告訴他必要時要接手差事。

其實不叫接手,隻是給王成業把事情點明白。

“軍情司才是負責敵境的一切任務,王蕘是我們借調來當說客的。當說客把局勢攪到讓你這個在太原的老人感到危險了,那他該做的就完全了,可以撤回來了。”

就是這麼簡單。

馬琰再傻、俞德宸再嫩,林子也更信任他們,因為他們才是軍情司屬下,才是被遣派到太原與王成業接頭的人。

當時馬琰還在吃早飯,王成業看過錦囊,馬上便有了決議。

他放棄太原城的據點,帶人保護王蕘去見郝天益。

會麵確實很隱秘。

在太原城中一家青樓,有人隔著巷子挖了一條暗道與妓子偷情。也不知郝天益是怎知道的,利用了這條暗道。

王蕘與郝天益談的時候,王成業就守在外麵,聽到他們漸漸開始大聲爭吵。

“還有點自知之明沒有?你是被我王放回來的,一樁事都做不成,要你有何用?”

“你懂太原在哪嗎?!若太原與關中接壤,我舉旗一呼,自有人響應。但太原地處蒙古勢力中心,我怎麼反?誰肯跟我反?!”

“我管你這些。走私你做不到,奪權的實力也無,當我千裡迢迢過來是來接你走的?”

“我若真有你說的那種實力,忽必烈都不敢動我,我又何必叛逃?!恰是因為我戰場上儘心竭力,處處掣肘,才成了任人宰割的魚肉……”

“那你就當魚肉吧,休將我當作菩薩。”

“王牧樵,我真瞧不起你。你還是和當年輔佐李璮時一樣目空一切、自以為是。以為你們振臂一呼,全天下人就活該聽你的?隻懂叫人給你主子當狗,卻不看看能喂幾斤肉。我告訴你,爭天下就是喂狗。我連當狗的資格都沒有了,忽必烈才要割我的肉喂彆的狗,你卻還想把我當狼用?李璮活該被千刀萬剮,王文統活該被斬首示眾,我看你也就是被他們砍頭的命!”

“我去你娘的,你個廢物在這等死吧,你個驅口生出的廢物……”

王成業沒想到這些高門子弟對罵起來也就這德性。

但想來也是,真論士族風範,早幾百年都比不上他太原王家。

等手下人探到郝天益把三個兒子都帶出來,又發現有人已開始暗中盤查太原城,王成業當即便警惕起來。

他徑直踹門進去。

“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走?”王蕘冷笑一聲,道:“你不懂就休要聒噪……”

話音未落,王成業刀手一敲,已將王蕘敲暈在地。

“激將法可懂?我是在激郝天益,當時我已將他逼急了,他已開始大聲咆哮。隻要不給他留退路,他氣急之下,隻能跟忽必烈拚個魚死網破……”

王蕘醒後,冷靜下來便與王成業下了馬車,說起他被敲暈之前的許多想法。

“我知道郝天益實力有限,但他畢竟坐鎮太原多年,千餘兵力召不齊,上百人還是能做到的。讓他們殺起來也好。明白嗎?我們帶一個廢物回去沒用。”

王成業確實不懂這些,但他有自己的做事的準則。

“有用沒用,上麵安排的任務既然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便是由我來定,以保證安全為重,在此基礎上擴大在太原的勢力。與其把郝天益在太原的人情故舊一次毀個乾淨,不如留著徐圖發展……”

“彆給我說你們這些條例,聽著煩。”

“我們就這幾個人,先生能在敵境說服敵首,已經很了得,換成兩條乖狗能在長安做到這一步嗎……”

“閉嘴吧,我懶得聽你拍馬。”

王蕘從來不是那種沉穩而循序漸進的性格,他喜歡轟轟烈烈,希望舉世矚目。

留在太原攪動局勢這非常危險,王蕘一直都知道。

他不在意危險,願意拿自己的命以及軍情司這些人的命去填。

像是在放火燒忽必烈的宅子,他也會在烈火中哈哈大笑,嘲笑忽必烈“你看背叛我父,我會攪動更多世侯背叛你……”

這才是王蕘,他像火。

但王成業不同,王成業是個小人物而已,像隻小螞蟻。

他和中原各地許許多多留下姓名或沒留下姓名的細作一樣,隻喜歡啃,隻會一點點啃忽必烈宅子的根基。

慢吞吞的。

王蕘看著就難受。

他想燃燒,想看忽必烈的宅子轟然倒塌。

“轟……”

但他這團火沒能燒起來,像是跑來熏了一下木梁就要被滅掉,由小螞蟻來啃。

“啊!”

他煩躁地用雙手撓著頭皮,喃喃道:“你這樣讓我很難受知道嗎?”

王成業遂一臉誠真地問道:“先生若覺得難受,我可以再敲暈你……”

“去你娘的軍情司,你們完成了個鬼任務。”

王蕘本以為自己是執棋人,拈著軍情司這枚棋子肆意揮灑。

今夜卻看出來了,他隻是軍情司借來的一張嘴,一枚棋。

沒甚意趣。

再回到馬車上,王蕘也不多說,蒙上頭就睡。

其實以馬車的顛簸,他不可能睡得著。但在這顛簸之中還能高枕而臥,至少能顯出他的名士風采。

至於同在車裡的郝天益是否會給他一刀?王蕘毫不擔心。

經過了他這次前來的一番遊說,郝天益已成為最忠於秦王的那一批人。若說這車廂裡誰可能改投忽必烈,王成業的可能性還更高。

因為他王蕘、郝天益,在蒙元已是千人嫌、萬人厭。王成業卻很有價值,若願意歸降蒙元,能帶去許多情報。

馬車在夜色中前行,郝天益開口道:“你不是與阿合馬有所合作嗎?我們可以……”

“沒有。”王蕘淡淡打斷了郝天益的話。

過了一會,王蕘又道:“你若能掌握太原,我先說服你,可以此再說服阿合馬,至少能把山西的走私商路打通。”

“解州儀家的走私生意也是騙我的?”

“走私有,隻是量沒我說的那般大,也瞞著儀叔安。”

郝天益輕嗬一聲,道:“那看來,我才是你要牽的線頭?”

“但你連太原路都掌握不住了,嗬,廢物。”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沒用。”郝天益道:“你讓我舉旗一呼,軍民雲集,真不行。山西世侯不過是州縣小官,沒人會隨我舍家舍業地賣命。但我……”

“那是能與你賣命的都死在黃河上了。”

“夠了,嘲諷的話,我近來聽得太多了。”

“因為我瞧不起你,你逃出來連妻妾都丟了,還配當男人嗎?”

“我妻眷不會有事。”郝天益道:“我近來常讀《答蘇武書》,發現我不是李陵、蒙元也不是漢。蒙古人將女人看成財產,不會因此殺她們。胡人嘛……”

“幾年前我便與你說了一萬遍,你今天終於發現了。嗬,可笑。”

“總之。我若不跑,我那幾個弟弟會覺得我是累贅。但我若真逃了,他們不能拿我如何。回過頭想想,反而會認為我是條退路。我退一步,對誰都好。”

“嗬。”

王蕘懶得多說,翻了個身。

郝天益轉向王成業,道:“我經營多年,太原路的故人們雖不能隨我拋家舍業。但我請他們偶爾幫些小忙,這點人情還是有的。我活著,對你們有用。”

“我知道。”

“今日你們舍了一個據點,來日,我可為你們再設十餘點。”

“我知道。”王成業掀簾向外看了一眼,道:“到了安全之處,你把太原的情報給我。”

郝天益笑笑,道:“我不僅知道太原的情報,還知道草原的情報。”

王蕘倏然坐起。

“你知道?”

“郝天挺能收買我的人,他身邊卻也有我的人。”郝天益道,“我想當秦王的開國功臣總得有點用。”

“哈拉和林如何了?”

“我為何要與你說?”郝天益反問道,“到了長安,我自會麵稟秦王。”

他拋出這幾句話,舒了一口氣,疲倦地往車壁上一倚。

累了。

他能耐確實遠不比郝天挺、範弘範這些能得忽必烈青睞有加的。不堪受辱,拚命求活,也隻能掙紮出這點活路。

但終究是感到些許安穩了,能睡個好覺了。

……

王成業出了車廂,坐在車轅上與馬琰並肩而坐。

車廂裡是蒙古宰相、元帥的兒子,雖然歸附過來,始終還是與他們這些人不同。

他們這些在軍情司賣命的,才是身世相近,相互關切。

“還好,我們聽了恁的,恰能出城。但是我好擔心道士,不知他咋樣?”

“是啊,希望他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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