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3章惡人先告狀
“哢嗒”一聲響,薑飯把鉤子重新擰在了右手的義肢上,同時走到薑才身後,探頭看了一眼。
“死透了?”
“是。”
薑飯道:“如果能留下活口,可能會更好。”
“你之前沒說。”
“殺了也沒關係……我先封鎖萬壽園再說。”
一邊安排著,薑飯同時簡略地與薑才說起江陵城的形勢。
“今日孫虎臣出來宴飲,兵馬由他心腹張思聰統領,就駐在埠河碼頭。我現在不讓人報信,但明日張思聰不見孫虎臣回營,必派人來查看,之後帶兵包圍我們。所以,我們隻有一夜的時間安排。”
“安排什麼?”
薑飯道:“當然是炮製孫虎臣謀反的證據。”
薑才低頭擦著帶血的刀,沉默了一會。
薑飯招了招手,不一會兒,便有人押著莊師過來。
突遭變故,莊師已經嚇得臉色蒼白,瑟瑟發抖。薑飯的鉤子一把鉤住他的衣領,像在稱一隻雞。
“教過他沒有?”薑飯向手下問道。
“教過了。”
“好,你說說事情的來龍去脈。”
莊師感到那冰涼的鉤子貼著後脖頸,哆嗦了一下,道:“孫……孫虎臣之所以調任荊湖,是為了掌握兵權,助賈似道謀反。這次名義上支援川蜀,孫虎臣就趁機逼薑將軍隨他謀反,並以薑將軍妻子性命相逼,彼時薑夫人說‘將軍深受國恩,不必顧忌妾身’便撞上刀尖,薑將軍這才與孫將軍起了衝突。”
薑才驚訝地張了張嘴,才要開口,薑飯已一把攬住他的肩,把他攬到一旁,低聲說起來。
“長安傳來的命令就是這般布置的,一則,我們需要給孫虎臣定個足夠的罪名。二則,人言可畏,將軍與尊夫人的清譽也沒必要任那小人壞了。”
“我與內子行得正,坐得端,何懼人言。本求的是公道,如此一來倒像是我心中有鬼。”
“我知道,我知道。將軍恩怨分明,坦蕩直率,端的是頂天立地的好漢子。可問題在於這宋廷的官場將壇一片汙濁,將軍於這汙濁中滾了一遭猶不失本心,行得正坐得端,但,何必讓尊夫人死後再遭人詆毀?”
薑飯低聲說到這裡,一指地上孫虎臣的屍體,湊在薑才耳邊又繼續低聲說道:“此賊所為,你我義憤填膺,可在廟堂之上又算什麼?那些高官們,道德文章說了個遍,其實早見怪不怪哩。伱我的義憤填膺聽在他們耳朵裡不過就是個屁。得給他們一個賈似道的罪證,才能教他們打個激靈。”
薑才聽得煩悶,閉上眼自語道:“打仗殺敵,殺的全他娘是鳥氣。”
“我知嶽侯與你說好往後不會讓你攻宋,這次收個尾就好,其它事自有我們輿情司來辦。”
“唉。”
“我說真的。”薑飯拍了拍他的肩,“我就是乾臟活的。你是武將,武將隻管殺敵,這次之後就莫挨這些……”
兩人私下說完這些,再回過頭,薑飯繼續質問莊師。
“然後呢?”
莊師苦著臉,道:“孫虎臣回到江陵後,又派人把薑將軍擒來,本欲直接殺了。但孫虎臣還一直想要除掉上一任湖北安撫使高達留在江陵府的舊部,如都統程大元、李和等人。程大元、李和素與薑將軍交好,孫虎臣遂逼薑將軍誆二人到萬壽園來……正在威逼利誘之際,我召集義士,殺孫虎臣,救出薑將軍。”
薑才又皺了皺眉,但沒說什麼。
薑飯問道:“然後呢?”
“然後,孫虎臣的心腹張思聰領兵追殺我們,東麵又有呂文德的手下攔截,我們隻好先逃回秭歸。張思聰追兵又至,我們隻好逃往重慶找忠臣義士,以免遭反賊毒手……”
他這是把之後許多未發生之事都預料到了。
薑飯聽完,揮了揮鉤子,道:“去辦吧。”
莊師遂被帶去誆哄那些不明就理就被擒下的侍衛。
不一會兒,院子那邊便有了細碎的嘀咕聲。
“不是有殺手,而是孫虎臣想要謀反,我召集義士殺之,你們是想跟著孫虎臣謀反嗎?”
莊師這一張嘴,自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那邊薑飯則是轉向了薑才,道:“將軍聽懂了?這便請派人去通知程大元、李和吧,還須將軍再傳一封信給李庭芝,揭露賈似道的陰謀……”
“拙劣!”
臨安西湖畔的葛嶺彆院中,賈似道看過李瑕的奏折,冷哼了一句。
近來李瑕終於肯給朝廷上奏了,自陳大功,說是擊退了蒙軍的攻勢,絲毫沒有謙讓之意。
而最近一封奏報,李瑕提到了“支援”夔門的兵力,說是蒙軍既然退了,不必再支援了。
若隻是這般,那還算是守著臣子之禮。
可之後李瑕話鋒一轉,竟是質問起孫虎臣為何不攻蒙軍而兵進夔門,毫不避諱地說是賈似道獨攬京湖兵權之後,又想把手伸到川蜀……
簡直惡人先告狀,厚顏無恥。
到底是誰獨攬川陝兵權,這還用說嗎?
李瑕若非有叛逆之心,為何敢攔著王師進入夔門?
原本大家心照不宣,在背後交手,朝廷雖然明知道李瑕的野心,官麵上還是給了他體麵,認他是大宋的臣子,維持著表麵和氣。
現在,是李瑕不想要體麵了,把事情揭開來說。
毫無智慧。
“李逆現在說話愈發肆無忌憚了,當我不知他想做什麼!”
罵著,賈似道隨手將那奏折一丟,丟在心腹幕僚麵前。
今日在他身邊的不是廖瑩中,而是翁應龍。
翁應龍接過公文看了,搖了搖頭,道:“李逆原本隻需說不必朝廷支援即可,可語氣這般放肆狂妄,顯然是因擊退蒙軍便開始目中無人了。”
“豈止是目中無人。”
翁應龍沉吟道:“他是想公然造反了?”
賈似道冷笑,道:“他是想學吳曦自立為王。”
“因此他攻訐平章公,指望著平章公忙於應付,從而無力收拾他?”
“打得好算盤。”
翁應龍微微搖頭,道:“李逆還是小瞧了平章公,也小瞧了滿朝諸公。他叛逆之心路人皆知,而平章公忠心耿耿,誰能信他?”
他撫須沉吟著,又道:“更何況,他此番竟真能讓蒙軍退兵,諸公對他更加警惕了啊。”
“警惕?”賈似道反問道:“滿殿驚慌失措,生怕逆賊殺到臨安,你稱這叫‘警惕’?我五年前那才叫警惕!”
“是,是,學生是說,在諸公眼裡李瑕比蒙古人可怕得多。蒙古人終究隻是蠻夷,雖屢屢來犯,擄掠一番也就走了,年年攻川蜀,年年失利……”
“莫用老眼光看,忽必烈不同於窩闊台、蒙哥了。”賈似道抬手擺了擺,“隻有我明白,對大宋虎視眈眈的兩方勢力都不再是強盜了,都是想取而代之啊。”
“這種時候,李逆竟還想三言兩語,挑唆諸公與平章公內鬥,放任他自立,癡心妄想。”
賈似道往太師椅上一躺,雖然在人前還掛著自信的笑容,眼中卻透出些思慮。
都交手許多次了,他知道李瑕很少無的放矢,一定有後續安排。
“臨安沒發現李逆的人在活動吧?”
“沒有。”
“朝臣中沒人與李逆有所接觸?”
“沒有。”翁應龍道:“諸公雖然……嗯,絕不至於勾結叛逆。”
“一群庸才,也就隻有這點好了。”
想到那些朝臣,賈似道又有些煩躁。
他雖獨掌朝綱,但奇怪的是,這些年反對他的人鬥倒一個來一個,鬥倒一個來一個,沒完沒了。
除掉了程元鳳,謝方叔又想起複,壓住了謝方叔,葉夢鼎又站出來,打壓了葉夢鼎,馬廷鸞便冒頭,摁住了馬廷鸞,王爚又開始找麻煩……
難得的是,這次滿朝都意識到李瑕的威脅,勉勉強強算是齊心協力了一次。
趁著李瑕與蒙軍交戰之際拿下夔門,這是眾人都同意的。
之所以不用呂文德,因賈似道近年來漸漸感到呂文德有些許不易掌控了,遂趁這個機會培養心腹將領孫虎臣。
鄂州之戰已過了快四年,讓當年忠心護衛他的虎將重新到地方領兵,這也是賈似道鞏固權力的一步……
“這次的關鍵還是在夔門啊。眼下川蜀空虛可想而知,隻要孫虎臣能攻入夔門,就相當於卡住了李逆的喉嚨。”
“孫虎臣可有新的戰報到?”
“最新的戰報還是三日前到的那封。”
賈似道皺了皺眉,那封戰報算時間還是二十天前送出的,孫虎臣說先鋒薑才不肯用命,耽誤了最好的時機。
他隱隱已經意識到,有些東西不對了。
完全不同於當年隨孟珙守京湖時,現在不少大宋將領是以文官的思路在領兵。
何謂文官的領兵思路?
打仗時權衡太多利弊,考慮太多戰場之外的東西。
孫虎臣就有些這德性。
這讓賈似道有些不安起來。
他沉吟著,緩緩道:“我在想,是否讓呂文德支援夔門,讓呂文煥出兵漢水?”
翁應龍馬上便問道:“那……錢糧?”
賈似道躊躇起來。
這二十多年來,真是一年都沒消停過。釣魚城之戰、鄂州之戰,之後又支援了川蜀兩年的錢糧,馬上便出兵支援李璮。前年本說要廢除和糴,去年又向百姓和糴。
眼下還是公田法施行的關鍵時刻,再籌錢糧真要完全打亂他的變法規劃,牽一發而全動身。
“夔門也很重要,變法也很重要,都是救命的藥啊……”
賈似道輕輕敲著太師椅的扶手,思忖著,一時難以決定。
翁應龍拿出紙筆,準備籌算出與李瑕完全開戰所需的錢糧。
正在此時,廖瑩中大步入堂。
“平章公!”
“哈?”賈似道抬頭一看廖瑩中的臉色,竟是笑了,道:“輸了是吧?我早已猜到了。無妨,攻不下就攻不下。”
他是真猜到了。
哪怕現在告訴他,孫虎臣戰死了,他都不會太驚訝。
不算太糟,隻是開始賭之前分籌碼而已。
可當廖瑩中把一封信報擺在他麵前,賈似道還是變了臉色。
“竟然……竟然……嗬,竟然還能壞到這種地步?這是什麼?拿三個骰子給你們,現在連三個點以上都擲不出了是吧?輸不要緊,現在輸到連常理都不顧了,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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