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3章 壯誌銷如雪(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876 字 23天前

第703章壯誌銷如雪

“李瑕根本就沒有多少兵力。”

三槽山,馬應麟作了如此判斷。

他不是亂說,而是打探形勢推出的結論……

二月十一日,馬應麟領兵出重慶,僅在二月十二日中午,他就已在三槽山安營下寨。

這行軍速度不可謂不快。

他原本還擔心反賊會在嘉陵江河穀設置伏兵,畢竟這就是當年李瑕伏擊史樞的戰場。但路上並未遇到伏兵。

這說明李瑕根本沒帶心腹兵力來。

之後哨探回報,可推測出李瑕暫時還隻是穩住合州城,不能如臂使指。

那接下來是該駐守三槽山、扼住往重慶之要道,還是攻合州平叛?

馬應麟傾向於守。

隻須再守二十餘日即可不戰而屈人之兵,沒有強攻的必要。

然而,他這邊剛安好營,李瑕卻已派人來了。

……

“我了解李瑕這反賊,打起仗來,喜伏擊、偷襲。如今應戰,卻遣使而來,真當是自成一國了不成?”

“不是使節。合州墊江縣押司徐子敏,來向你轉達蜀帥之令。”

“夠了!”馬應麟喝道:“一小吏,也敢在本將帳前放肆!不妨告訴你,朝廷已通悉李瑕異心,不日便有詔諭。你回去告訴那奸詐之徒,休再借大宋官名對我等守國將士吆五喝六,若要反,擺開陣仗來與我一戰罷了!”

他聲若洪鐘,一直在表達的意思其實是他很了解李瑕、守著三槽山,不怕李瑕來攻。

這是恫嚇。

是想要嚇得李瑕不敢來打。

反正隻要守住就能立功。

徐子敏喝道:“伱等指責李節帥有謀反之心,便敢行謀反之跡?!到底是何人在挑起戰禍?在此春耕之際,不顧合州民生百姓之安定,未得號令而擅動兵戈?!多言無益,節帥命你三日內繳械自罪,否則休怪他軍法無情!”

馬應麟以為這些人瘋了。

說什麼民生百姓,什麼說軍法處置,李瑕當這重慶府是他治下不成?癡妄。

受大宋恩澤而居閫帥之位,騎在重慶府忠臣良將頭上作威作福,殺都統曹琦的,不正是他李瑕嗎?

還三日內自罪?

瘋子。

“來人,把這奸滑胥吏給本將驅出去!你給本將轉告那賊逆,王師不日即至,勸他趁早回頭!”

徐子敏風塵仆仆回到合州,一路進到州衙堂上,拜見李瑕,轉述了與馬應麟相談的情況。

“那看來,他一定不敢攻城了。”

三千兵馬駐於城南,李瑕卻隻評述了這一句,隨手將他方才寫就的文書遞給徐子敏,下一句,談及的竟已是合州的春耕之事。

“在城內張貼告示,告訴百姓,閉城至多三日,不會耽誤他們春耕。另外,合州這邊還差多少農具、耕牛等物,你做個統籌給我,會儘快調來……此間多是釣魚城退下來的鄉勇以及將士家小,有大功於國,不可使他們寒心了。”

徐子敏雙手捧過文書,一時也是不能適應這種做事的風格。

前一刻還在說兵事,下一刻又說農事。

若說這算是李節帥氣格雄渾,視馬應麟為無物,也行。但吩咐人做起事來,那真是沒停沒歇。

才從三槽山回來,也不讓人歇一歇。

墊江縣衙一共就七個押司,被殺了兩人,其餘五人這短短幾天內則被驅使得連軸轉,仿佛他們不是小小胥吏,而是經世高才。

徐子敏既覺崇敬又感惶恐,又疲憊又振奮,不知李節帥是否打算重用自己,也不知李節帥是不是真能平定馬千之亂……

他正要領命告退,忽聽李瑕又問了一句。

“對了,胥吏可以轉官嗎?”

徐子敏心肝一顫,忙恭謹應道:“雖有出職之例,但極難。承平時東京百司吏,新法皆三十年以上出職,何況鄉野小吏。”

“知道了,去做事吧。”

“是,大帥,小人告退。”

這邊徐子敏退下去,馬上便有另一個等在堂外準備通報事務的士卒入內。

“大帥,這是你要的名錄。釣魚城之戰後,傷殘鄉勇並未有過記錄,小人今日尋訪了二十餘人,是否召來?”

“不必了,把住址記下,我明日去一一拜訪……”

李瑕這一日忙的無非也隻有這些事。

待接見了這些下屬,他轉到後堂,隻見張文靜正坐在那打點文牘,嫻雅認真的模樣。

她做這些事時認真,之後卻是起來抱著李瑕的胳膊,自在那笑。

“笑什麼?”

“有些人說有個不碰女下屬的原則,卻正與我依依偎偎。”

“你哪聽來的?”

“元姐姐與我說的,說是每有女子入幕府,嚴先生皆鄭重交代。”

“好吧。但不一樣,你是家裡人偶爾幫忙,既不任職,又不領俸祿。做得好無獎賞,做得不好我也不罰你。”

“誰說我做不好了,你看看,算是個小才女吧?”

李瑕不由笑笑。

相比於取隴西、關中,他這次顯得輕鬆許多。

偶爾與張文靜談及重慶府形勢,也未曾顯出過半點焦慮之態。

“大概三五日我們便去重慶。”

“你就這麼相信義兄不會出差池?”

“發現一個問題沒有?”李瑕道:“蜀中的馬千也好,臨安諸公也罷,就像沒想過如何從我手中直接取漢中。”

張文靜笑笑,道:“取漢中?趙宋豈有這般進取之力?”

“所以,馬千做的是殺張玨、取成都,意圖封鎖漢中,且不說他們以後能不能耗死我。蜀地所有從山城上遷回來的將士怎麼看?沒有漢中,蜀地就沒有屏障,再叫他們遷回山城?”

“明白啦,事關所有蜀地將士的切身之利,這便是人心所向。”

“以張玨在軍中威望,他親自去勸,不說是釣魚城舊部,凡蜀地將領但凡想明白這一點,都會支持他,故而說是十拿九穩之事。”

張文靜又問道:“那趙宋就沒一點辦法治你?”

“有。”

李瑕道:“比如,起複蒲擇之或王堅為蜀帥,他們在蜀地聲望高於我,且我曾在他們麾下,有此二人入蜀,川蜀將士之心便很可能不在我。我再想招攬張玨、史俊、易士英等人就極難。”

“趙宋做不到?”

“我能任蜀帥,本就是因宋廷當時猜忌蒲擇之、王堅更甚於猜忌我。至於彆的辦法也有,由功勳顯著的宰執之臣鎮守重慶,重慶府若有威望高於我的重臣在,我當然也不敢親自來合州。”

說到這話題,李瑕近來也頗有感觸。

“這世道,上位者若有膽魄,是有奇效的。李世民那般每每隻率十數騎兵便敢衝數萬大軍的傳奇人物便不提了。宋朝是要守國,不需要有李世民,隻要再有個宋真宗,我也就沒奈何了……”

宋景德年間,遼國的太後、皇帝親率二十萬大軍攻宋。宋朝這邊,滿朝勸宋真宗遷都到金陵或成都避難。是宰相寇凖,逼著宋真宗禦駕親征。

真宗到澶州之後,宋軍士氣大盛,勝了幾場仗,遼太後也就派人議和了。

當時,寇凖主張乘勢出兵、奪取幽燕,極力反對議和。但真宗本就不敢親征,傾向議和,主和派便攻擊寇凖擁兵自重、圖謀不軌,後有了澶淵之盟。

“陛下神武,將臣協和,若大駕親征,賊自當遁去。”

“奈何棄廟社欲幸楚、蜀遠地,天下可複保邪?”

有時候,上位者有無足夠的膽魄,是能讓天下富強興盛與亡國滅種之間的差距。

李瑕二十騎入合州,遠比不上李世民,在大宋忠臣眼裡已足夠大膽狂妄。

但一個反賊再囂張,其勢也還比不來遼國二十萬大軍,隻需要有個宋真宗,李瑕必死而已。

大宋不會再有宋真宗了,因為不會再有那個敢逼著天子禦駕親征的寇凖。

寇凖已經蒙冤貶謫,客死雷州了。

且無錢歸葬故裡,屍埋洛中。

而如今形勢,怪程元鳳、賈似道沒這個膽魄?

大宋朝的膽魄,是三百年間一點一點打掉的,從寇凖、嶽飛、餘玠這些人的骨頭上一錘一錘地敲下來,敲碎了他們的骨頭,也把所有人的膽魄都敲碎了。

如同寇凖那首絕命詩。

“壯誌銷如雪,幽懷冷似冰。郡齋風雨後,無睡對青燈。”

……

那再看今日這重慶形勢,李瑕已親入合州;張玨隻身敢往重慶;馬千自詡手握重兵,卻不敢出城一戰。

孰勝孰負,夫複何言?

二月十五日。

馬應麟於三槽山上向北眺望,猶見李瑕毫無出兵的動靜。

“三日內自罪?真是個瘋子。”

馬應麟已完全不明白就李瑕這樣隻會誇口胡言之輩,到底是如何任蜀帥之位的。

心裡那疑惑與譏嘲一直不散,但守嘉陵江河穀還是很輕鬆的。

“報!將軍快看,南麵有潰兵奔來……”

馬應麟迅速轉身,他登上另一個高台,向南望去,心頭不由愈發疑惑。

哪裡來的潰兵?

根本就沒有兵馬往重慶啊。

……

“把他們給我拖出去斬了!”

半個時辰後,怒吼聲自大帳中響起。

馬應麟怒不可遏,猶自破口大罵。

“這些不是重慶潰兵!是李瑕派來亂我軍心的細作!我不會中計的,大哥從戎一世,不可能這麼快敗了,不可能……斬了!把這細作拖出去斬了……”

“將軍不可啊,潰兵越來越多了,太多了……”

“斬了他們!”

“報!都統程聰領兵自南而來,揚言平叛,他……他說……將軍是叛逆……包圍了南麵道路。”

“不可能……”

“報!叛賊張世昌領兵出了合州,向三槽山來了。”

“慌什麼?!駐軍山地,他們攻不上來,給我去……去給我守山……”

形勢直轉急下。

程聰、張世昌的兵馬已堵上山路。

馬應麟還在安排守山,遠遠傳來幾聲大呼。

“兄弟們,馬應麟才是反了,我們守衛重慶,冒死來報信,他卻要殺我們,必是反賊,不如殺他平叛,找蜀帥領賞!”

“我們是大宋官兵,不是馬家私兵,該奉蜀帥之命平叛。”

“三槽山被包圍了,平叛領賞啊!”

“殺馬應麟……”

“……”

“潰兵中果然有李瑕派來的細作,馬上給我斬了他們!”

馬應麟大驚之下,急忙出了大帳要去調兵,才到帳外,側麵突然有幾名士卒撲上來。

“你們想做……”

“噗!”

刀光一閃,一顆頭顱已落在地上。

馬應麟至死猶瞪著雙眼,不敢相信會這麼快。

以為輕易便能守上二十餘日,不想,才過三日,重慶府城都已經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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