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俘虜(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908 字 23天前

第656章俘虜

渭河北岸,一千餘騎向東馳去。

烈風拂過汪直臣的臉,他縱馬而奔,心中實在是不解。

為何劉黑馬不調鳳翔府駐兵增援?為何劉黑馬兵勢猶在,且見到了援兵已至,卻還敗退?

戰意未免有些低了,不符三峰山之戰打出的名將聲望。

五千餘騎兵於平野敗於七千宋軍,連他都替劉黑馬感到窩囊。

連奔十餘裡,入了夜,汪直臣放緩馬速,遇探馬回報。

“報,廉公正在前方……”

汪直臣馳馬緩緩又行了一裡,趕進一個村落,正見村口破廟中亮著篝火。

“廉公!劉黑馬竟敗逃了,我們守鳳翔……”

廉希憲抬手,打斷汪直臣的話,道:“速引兵回京兆府吧。”

“京兆府?”汪直臣大訝,“局勢何至於此?李瑕不過區區數千人,關中諸州城駐軍相加猶有兩萬餘眾……”

“若劉黑馬不降,關中諸城不需增援李瑕也拿不下。”廉希憲緩緩道:“但若他降了李瑕,你我也隻來得及趕至京兆府。”

“降?”

這一字入耳,汪直臣已完全愣住。

他實難想像,以大蒙古國之強盛,怎會有蒙古世侯向宋地將軍投降?

不可思議……

夜幕降下。

卸下步人甲的宋軍士卒們扒掉身上的衣服,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薑水河邊,躺下,任河水衝刷著小腿。

他們是這一戰中最辛苦的人,披著近六十斤的戰甲來回奔走,保護身後的同袍,已沒有人再要求他們清理戰場。

薑水河上鋪滿著屍體,已成了一條血河,他們並不在意,隻想要涼快。

有士卒驅著俘虜搬運屍體,扯著嗓子喊道:“都彆喝這水,萬一染了疫病。”

“老子知道!”

“也彆洗了,大帥說了,天氣熱,戰後萬一發瘟疫,不是鬨著玩的。”

“好……”

把腳探在河水裡的重甲兵們往岸邊挪了挪,依舊躺著,無力爬起。

但累歸累,猶有人忍不住大聲笑喊。

“萬勝!”

“還喊?都喊啞了……”

“哈哈,萬勝。”

“又不是頭一次勝……”

歡呼聲傳到大營。

大營裡的士卒亦歡呼雀躍,但也有人在哀悼戰死的同袍,笑聲與哭聲彙聚,像是在訴說這讓人又喜又悲的戰場。

馬嘶聲已遠去,馬群正在被趕往大散關。

偶有駿馬回望夜色中的戰場,眼神似通人性,帶著悲傷之色。

死去的馬匹則被宋軍士卒剝皮拆骨,架在一團團篝火上烤著。

大帳外,篝火旁,劉元振正被五花大綁著丟在那兒,熱得滿頭大汗。

他出神地看著篝火中散落的餘灰飄起又落下,感覺它們就像自己的心,已成了死灰。

今日一戰,劉黑馬在被包圍了一個下午之後,終於落敗而逃,僅一千四百餘騎渡過薑水浮橋。

最大的傷亡也是當時出現的。

之後,宋軍調轉頭來,與大散關守軍包圍了他這一部人。

軍中俘虜,隻怕已有近三千之數。

“又是這樣被俘了……”

讓劉元振最難耐心傷的便是這個“又”字,想到這裡,情緒上來,欲哭,無淚。

“李瑕在哪?!”

他忽然叫嚷,以頭撞地。

“李瑕在哪?!讓他來見我……”

李瑕還在指揮士卒與民夫清理戰場。

他是冷靜到無趣的人,打了勝仗也並未沉浸在興奮之中,更擔心的還是炎炎夏日萬一出現的瘟疫,於是仔細叮囑士卒儘快掩埋屍體。

之後,則是探視傷員。

……

帳篷裡哀嚎聲不止,陸小酉聽得一聲“大帥”,想要支起身來,又聽李瑕說了一句。

“都彆起來,躺著……可缺傷藥?”

“大帥放心,不缺的……”

好一會,李瑕與軍大夫聊完,終於走到陸小酉身邊。

“大帥。”

“彆多禮,傷得重嗎?”

“不……不重,沒事的,半個月就能好。”

“你又躺在擔架上了,場麵有些熟悉。”

“是末將沒用。”陸小酉羞愧應道。

驀地,他又想到在臨安受傷時被嚴雲雲取笑的場麵……這次又打了勝仗,要是也能讓她知道就好了。

之後再想想,陸小酉還是消了這念頭,決定回去之後老老實實娶個媳婦。

李瑕自是不知他這些奇怪又簡單的心思,拍了拍他的肩。

“不要妄自菲薄,你是大將之才。”

說罷,往彆的帳篷走去。

陸小酉還是撐起身子,默默在背後向李瑕抱拳相送,這才肯躺下。

兀自體會著心裡的驕傲,以及對未來的盼望。

“嘿,大將之才……”

夜更深,李澤怡走進帳篷,看了看陸小酉身上的傷勢,問道:“還能好嗎?”

“能,戴著護心鏡。”

與往常一樣,陸小酉並不在意李澤怡語氣中有些居高臨下的口吻,反問道:“你騎馬去追了?後來斬首幾個?”

“一個,又生擒了三個,已報給劉統製。”

“那你記得,是一個三貫加三個五貫……還有,加上前麵的功勞,已經能轉資了。”

陸小酉說著,自顧自地為他算起來。

“一個三貫加一個五貫,是八貫加十……”

李澤怡不耐,道:“已錄過了。”

換作彆的校將或許又要生氣,陸小酉卻不氣,隻是道:“那就好。”

“倒是真沒想到,最後還真能騎馬去追敵。”

李澤怡感慨一聲,想了想,解下腰間的水囊放在陸小酉床頭,道:“早些好起來。”

神態語氣,仿佛陸小酉才是他麾下的士卒一般。

但他卻渾然忘了,戰時,他其實從頭到尾都老老實實聽陸小酉的指揮……

快天明時分,李瑕才回到中軍大帳。

劉元振已在篝火旁被烤得大汗淋漓。

“李瑕!有本事你殺我啊……”

“若想殺你,興昌六年成都之戰時你已經死了。”

劉元振不由一滯,再想說些什麼,李瑕卻已跨入大帳。

黎明時,篝火終於熄了,宋軍士卒也未再點火。

劉元振終於感到漸漸涼快了些許,躺在地上似睡非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李大帥,廉希憲隻怕已趕回京兆,若再不肯相見,時機便逝……”

劉元振迷迷糊糊睜開眼,先是看到了一雙登雲履。

他緩緩抬頭,隻見賈厚正被兩個士卒看著,站在大帳外。

“二……二舅……”

劉元振本想問“二舅也被俘了嗎?”但再想到方才那句話,心知賈厚是隨劉黑馬逃了之後又再次過來。

再一想,他已明白了。

賈厚眼眸一低,掃了劉元振一眼,並未說話,眼神卻很複雜。

同樣當過李瑕俘虜的舅甥二人便這般一站一躺,感受著這難堪的氣氛……

終於,帳內傳來李瑕的聲音。

“帶使者進來。”

有士卒上前,一把提起劉元振,丟進大帳中。

帳內,先入眼的是一張大地圖,李瑕並未特意收起來,那山川河流間畫著一條條行軍路線……

劉元振愣愣看了一會,知道這一戰敗得不冤。

李瑕準備得太久、也太細,莫說汪直臣的援兵沒能渡過渭水,哪怕是鳳翔府再有援兵,宋軍能再從大散關再調出千餘兵力。

另還有斜穀關。

分批壓上,為了留作後手而已……

戰已戰過了,再看這些亦無用,唯在心中添一縷悲涼,劉元振轉過目光,隻見除了這地圖,大帳內簡潔異常,僅一卷草席,一根長槊……之後,李瑕已披上了盔甲轉過身來。

隻是見使者、俘虜,披甲做什麼?

劉元振能懂他,既是戰場,李瑕就時刻做好準備。

這就是這麼個無趣的人,但也確實太過於出眾了。

“見過李大帥。”

賈厚施了一禮,徑直道明來意,道:“今已見識大帥神威,我欲與大帥談談正月時未竟之事……”

“彆急,還有一位。”

李瑕將佩劍在身上掛好,仔細、有條不紊的樣子。

“大帥,人帶來了。”

帳外有人通傳一聲,又一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丟進來。

劉元振定眼一看,卻是劉元禮。

“五郎?”

“大哥?二舅?你們……這……”

劉元禮不可置信,已呆滯下來。

三人各自回想到成都一戰時受俘的場麵,羞愧難抑,都恨不能紮到地上……

“都出去吧,離帳二十步,不得讓人靠近。”

“那大帥是否有危險?”

“無妨。”

李瑕吩咐過後,方才轉向賈厚,道:“開始吧。”

相比帳中另外三人,他精神奕奕,像是能發出光來。

劉元振以往還能欣賞李瑕,此時卻覺得他很討厭。

那種遠超於常人的堅韌,就很讓常人討厭。

這念頭一起,劉元振才意識到,自己終於承認,相比於李瑕,自己就是個尋常人……

“姐夫願與大帥再談正月未竟之事。”

賈厚不去看地上的兩個外甥,努力保持著語氣的從容,既不說昨日一戰,也不談方才提及的廉希憲趕赴長安一事。

“劉家願與李家聯姻,姐夫膝下,十三姐兒、十四姐兒年歲與大帥正相當……”

空氣中還彌漫著戰場上的腥膻氣,賈厚聞得到,心中也有悲愴。隻能說是,已過去了。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今日之日,世家大族首先要保證的還是家族的基業。

鳳翔府的兵力未調、關中各地還有駐軍,劉黑馬逃得及時,尚存有談判的本錢。

這是戰前便留好的退路……

但李瑕已抬手,打斷了賈厚的話。

“貪了。”

兩個字入耳,賈厚眼神立即尷尬起來。

李瑕道:“我說話直,但既然勝敗已定,你不必再討價還價。要談可以,基調先定下,彆貪心,我們實事求是。”

賈厚賠笑道:“恕我冒昧,大帥欲使劉家幫襯,該給的體麵卻不能薄了。要共濟大事,首先當有情份……”

“正月,我好言相勸,未給劉家體麵?”李瑕問道:“彼時你們想看實力,現如今實力擺出來了,你們又想要情麵、要情份?好話孬話都是你們說了算,豈不貪心?”

“這……”

賈厚低下頭,眼色為難起來。

這第一步李瑕既不肯讓,劉黑馬想要的更多東西李瑕便更不可能給了,那就再難談下去。

他不敢說硬話,以免談崩了。

隻好將目光瞥向劉元振。

劉元振會意,無奈地閉上眼,仰起脖子,道:“二舅不必與他多說,且看他不過數千兵力可得關中否?我與五弟絕不怕死!”

“好。既然如此,大可成全你們……”

李瑕話到一半,賈厚抬眼看去,見其眼神堅冷,不由臉色大變。

“大帥不可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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