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孰為皇嗣(1 / 1)

終宋 怪誕的表哥 1886 字 23天前

第599章孰為皇嗣

一輛馬車出了仁壽坊,彙入杭城大街。

“東翁,陳先生到了。”

趙與訔掀簾一看,隻見他的幕僚陳繼周正快步趕過來。

“碩卿,上來說吧。”

陳繼周四十多歲,體態卻顯年輕,一腳登上馬車,動作迅捷。

他早在二十年前便中舉入仕,先任廉州司法,一路為官至衡陽知府、江東提點刑獄,卻不肯再去赴任,居於吳潛幕下。

此人有大才,趙與訔十分看中他,遂在吳潛貶謫後請陳繼周留下。

“東翁,查到了,賈似道突然派人秘將諸多宗室邀至府中。”

“不會吧?”

趙與訔大訝,喃喃道:“這隻蛐蛐,真咬了趙禥?”

“眼下得到的消息,隻知官家今日突然召趙禥入宮,至此時未曾出來,臨安城防、大內宮防今夜亦忽然增強,或將有大變。”

這些情報終究是太少,陳繼周思忖著,不敢確認,但最後依舊補充了一句。

“再觀賈似道所為,不乏有官家欲改換嗣子之可能。”

“沒想到,沒想到吳相離朝後,竟還能有這般大的變數。”

趙與訔當然明白,隻靠眼下這一點消息,不足以斷言。

但,這正是他所期待之事。

期待了太久了……

“賈似道都找了誰?”

陳繼周道:“趙孟桂、趙孟酈……”

趙與訔一愣,反問道:“不是濟王一係?”

陳繼周遂提醒了一句,道:“東翁,賈似道並非吳相,吳相欲從宗室擇儲,擇的是賢、是名分,出於公心。賈似道則出於私心,隻欲遂官家之意。”

趙與訔低頭沉思起來。

……

有幾段舊事很重要、非常重要。

大宋開國以來,皇位傳承便常常出亂子。

尤其是南渡之後,總有帝王生不出子嗣、養不活子嗣,再加上權相把持。

先是,宋高宗趙構收養了宋孝宗趙昚,皇位回到了趙匡胤一脈,更準確地說,是趙德芳一脈。

孝宗之後是光宗,光宗皇帝軟弱無能,朝政為李皇後把持,群臣不堪忍受,終於,韓侂胄在太皇太後吳氏的支持下,請光宗皇帝當了太上皇,擁立了寧宗皇帝。

寧宗皇帝初用韓侂胄,後用史彌遠,都是權相。生了九個兒子都沒養活,於是先後收養了兩個嗣子,一個是景獻太子,命不好,死在了寧宗前麵;後一個就是後來的濟王趙竑。

因濟王趙竑不喜史彌遠專權,得罪了史彌遠,等寧宗一死,史彌遠在楊皇後的支持下,擁立了當今皇帝趙昀。

帝位由此從趙德芳一脈,轉到了趙德昭一脈。

吳潛勸天子易儲,更願意立的是濟王後人,或光宗、孝宗一係,這是正理。

趙昀當然不高興了,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他自己有侄子。

但若是不立侄子,趙昀想立誰呢?

自然是離他血脈更近的。

……

“官家沒有叔父,隻有一位叔祖父。”陳繼周低聲道,“趙孟桂便是官家叔祖父之後。”

“荒唐!”趙與訔大罵一聲,喝道:“賈似道奸佞之臣!”

“東翁,輕聲。”

“碩卿可知,官家這叔祖父誰人也?趙師睾。”

陳繼周點點頭,其實知道這些事。

趙師睾雖是宗室,卻曾攀附當時的權相韓侘胄。

寧宗慶元二年,八月,韓侘胄在南園設宴,指著竹籬笑言“此真田舍氣象,但欠犬吠雞鳴”,趙師睾於是趴到草叢裡學狗叫,引得韓侘胄大笑,讓他當了工部尚書。

此事之後,趙師睾也有了“狗叫尚書”之稱。

“身為大宋宗室,我絕不容賈似道擁立‘狗叫尚書’之後繼位,絕不容。”

陳繼周道:“但趙師睾一係,與官家血脈最近。”

趙與訔大怒,咬著牙一字一字吐出一句話。

“毋寧死,不答應。”

陳繼周見他決絕,也仰了仰頭,但還是勸道:“東翁莫驚,眼下皆為猜測,未必便是要易儲。”

“若真要易儲,我欲死諫官家……趙師睾之後人,不配。”

趙與訔說著,掀開車簾看了一眼,隻見杭城大街堵得厲害。

他既已見過陳繼周,便下了馬車,準備步行至宮城。

才走了十餘步,忽聽前方有尖叫聲傳來。

“啊!”

“殺人了!”

人群如潮水般洶湧,個個轉身向這個方向亂逃。

“出了何事?!”

“殺人了!”

陳繼周拉著趙與訔便退,好不容易退入一個瓦子,突然又聽到歌聲傳來。

“一人爬上門,門上青草生……”

遠遠的一間酒肆裡。

薑飯捧著酒碗,斜斜看向趙與訔。

隻見護衛們已站成一圈,將趙與訔與陳繼周護進一間茶室,隔絕著人群,任他們低聲私語。

聽肯定是聽不到的。

薑飯拿鉤子輕輕敲打著凳子,眼中透著些審視之意。

快了。

快到趙與訔做決定之時。

隻看他接下來往哪個方向走,這一步,乾係可大著……

“這是賈似道的手段。”

趙與訔呼吸急促,因遇到當街行凶而情緒激動了不少,語氣也快了許多。

“順帝心、放謠言,這就是賈似道的手段,對付吳相時便是如此……碩卿,你我猜得不錯,賈似道今夜要易儲了。”

“東翁,學生直言一句。”陳繼周低聲道:“東翁過於樂見其成,恐將有錯誤推論,請東翁先冷靜……”

“不。”趙與訔搖了搖頭,道:“我很冷靜。趙禥為葉夢鼎等人所控,再加上李瑕之事,賈似道或要廢他。”

“眼下尚無證據。”

“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

趙與訔語速飛快地道了一句,眼神果絕。

“碩卿,請你持我信令,速調臨安巡衛,包圍賈似道宅院,以通緝凶徒之名,拿下趙孟桂、趙孟酈等人。”

陳繼周猶豫了一會,又欲勸他。

“東翁……”

“此大事!”趙與訔咬牙道:“謀大事者,豈有畏縮之理?”

又轉頭向為他打探情報的青衫男子問道:“李瑕在何處?”

“今日聽聞他出城回蜀……”

“不,他必與此事有關,今日宋瑞去見了他,不會有那麼巧,正好有人給我報信。”

趙與訔自語著,沉思著。

他已隱約明白,給歐陽慧報信那人,正是李瑕的人。

賈似道要對付趙禥,李瑕未必會支持趙禥到底,此時不知該幫哪方,這是在試探趙與訔的反應。

思及至此,趙與訔遂道:“回府,等消息。”

他知道,李瑕能派人見歐陽慧,必還會派人來……

薑飯單手捧著酒碗,斜光瞥見趙與訔出了瓦子、開始返程,他遂笑了笑。

但下一刻,趙與訔卻又停住了……

“慢著。”

趙與訔突然喝住護衛,道:“去將陳先生喚回來。”

他眼神中光芒閃爍,已意識到一件事情。

為何要與賈似道為敵?

那是宰執,是樞密院使,佐天子掌天下兵權,背後站的是天子。

眼下再去這般聯絡旁人,還能對付得了賈似道?吳潛都敗了。

更不可能扭轉天子心意……

最簡單的辦法,隻要說服賈似道,勸官家過繼他趙與訔的兒子為嗣就夠了。

他是宗室、是臨安知府,今夜之局勢,他完全能幫上賈似道,以換取他想要的。

趙師睾為了一個官位能學狗叫,他趙與訔為了兒子能繼承宗廟,與賈似道談談有何不可?

“調派我們的人,去賈府……”

薑飯還在笑,但眼神裡泛起一絲譏意。

他沒再跟著趙與訔,而是轉道,快步去往風簾樓。

……

高台上,嚴雲雲手裡拿著張圖紙,正在調度一個個又一個的探子。

她站在那,麵對著西湖,也麵對著賈府的燈火通明。

薑飯走上前,想了想,又排到一個暗探身後。

“你們下去,讓他先說。”嚴雲雲頭也不回,問道:“趙與訔這條線布好了?”

“布好了。”薑飯道:“他去的賈府。”

“不出所料。”嚴雲雲道,“算時間,差不多。”

薑飯聳了聳肩,歎道:“我沒想到他會是這個選擇。”

“阿郎想到了,所以派了李郎君去見葉夢鼎,卻未派人去見趙與訔。”

嚴雲雲拿著一根眉筆,在圖紙上標注著,隨口解釋了兩句。

“我們這些人是要靠阿郎恩養一輩子的。但那些人不同,他們是在朝爭、在爭權奪勢,在這個戰場上,沒有朋友、沒有敵人,唯一有的“利益”二字而已。”

她半張鬼麵在月光下顯得詭異而可怖。

薑飯注意到,她嘴角已勾起殘忍的笑意,感到她與以前又不同了。

嚴雲雲道:“葉夢鼎為何可以拉攏?因他的利益在這邊。而趙與訔,絕計不可能幫我們,他一想就會明白,那不符合他的利益。他太聰明、太多算計,阿郎不可能與他吐露實情。你也休對這些朝臣抱一絲期待,指望他們為了情誼永遠站在我們這一邊。”

薑飯愣了愣。

“明白了?休講情麵。”嚴雲雲道:“去做實他與賈似道同謀,這樣,才夠亂……”

“國本歸宗族,周公匡明主……”

那傳於臨安市井的歌謠還在散播著。

趙與訔腳步愈發急促,奔向賈似道的府邸。

他嘴裡輕聲念叨著,準備著一會見到賈似道的說辭。

“恩相以袞衣黃鉞之貴,俯同士卒甘苦同苦,保全累卵之孤城,掃蒙虜如山之鐵騎,不世之功也……”

耳畔,歌聲更近了。

“天雷落!周公出!”

“轟!”

趙與訔一愣,猛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向西麵的鳳凰山望去,隻見半邊天被火光照耀得如同白晝。

“轟!”

“轟!”

……

趙與訔驚呆了。

他張了張嘴,良久從驚詫中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竟未感到恐懼。

他訝異地發現,心裡泛起的其實是興奮……

沒人知道吳潛易儲失敗後,趙與訔有多失望,他才是最失望的那一個!

吳潛丟的不過是一個官位,他趙與訔呢?!

峰回路轉。

要變天了?

賈似道竟有如此雷霆手段?

不敢相信。

但事實擺在眼前。

還有,韓侂胄、史彌遠之事例例在目……這大宋朝,哪一次改朝換代不是如此?

趙與訔的身子已因那道天雷而顫抖起來。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他動作太快了。”他沉吟著,果斷下了決心。

大事隻在今夜!不該再軟言相求於賈似道,必須先下手。

皇權之爭,不容猶豫。

立刻調動臨安兵馬,殺趙孟桂等人。

如此,進可逼賈似道妥協,退可勤王以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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