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死於安樂
“籲!”
駿馬被勒住,楊奔抬眼看向麵前的漢中平原,胸襟不由為之一闊。
他隻覺太遺憾了。
釣魚城一戰未能參與,因他留鎮成都;收複漢中一戰又不能參與,因他留鎮苦竹隘。
如今,終於是等到大帥之令,放棄苦竹隘,調令駐守漢中,為子午關守將。
隻聽這官職,楊奔已是熱血上湧。
子午關在何處?
長安城向南行四十裡為子午鎮,再十裡,便是子午關。
扼漢中、秦川交通之重鎮。
據守此關,進可北伐秦漢之故都,退可保漢中無虞。
如今子午關還未收複,但,顯然是必奪之地。
男兒立世,必取此等大功業!
……
馬蹄聲起,宋禾策馬而出,立在楊奔身畔。
他本是被留在劍門關駐守,亦是得了調令到漢中。
至於劍門關誰守?
自有利州西路安撫使孔仙派將。
他宋禾,要守的是斜穀關,乃是漢中往秦川另一條道路的出口,北麵不遠便是五丈原。
比起劍門關,這才是往後迎擊蒙軍的門戶。
宋禾話不多,但決心畢生功業絕不能輸於楊奔。
……
兩人便這般默默看著漢中平野,待身後的騎兵奔至,方才各自一揮鞭。
“繼續前進!趕赴漢中城謁見大帥!”
在這兩支騎兵身後的金牛道,許魁亦在趕路。
他麾下都是步卒,出發又晚,已完全追不上楊奔、宋禾。
說來,許魁答複孔仙時,孔仙很生氣。
“你知不知道還有一條陰平道?什麼?你不知道?你一個利州人你不知道?本將告訴你,那便是鄧艾入蜀時走的路。”
“苦竹隘、劍門關的兵力都被調走了你總知道吧?李帥可不僅是興元知府啊。他還是蜀帥,蜀帥!我一個雲城守將一躍升利州西路安撫使,能有幾個可用之人?”
“我都說了,隻要你肯留下,我與李帥說,他會同意……”
但說來說去,許魁隻有一句。
“我想跟在大帥身邊打仗。”
而在許魁這隻隊伍後麵,聶仲由剛帶兵抵達利州。
他本就是大宋武將,又經釣魚城一戰,得李瑕舉薦,已升至興元府都統……原來王堅的位置。
聶仲由知道,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李瑕將花費心力整頓殘破的漢中。
那他便要擔負起練兵、守備漢中防禦之責……
這數日之間,埋首於田隴的農夫經常一抬頭,便能看到有兵馬撥赴漢中。
農夫們擦著汗,不由擔心這些宋軍踩踏了他們剛長出嫩苗的田地。
但沒有,這些宋軍軍紀嚴明,俱是隻顧著行軍,偶爾還有將士向他們大喊道:“不必擔心,我等將扼守蜀道,保漢中安寧!一起喊!”
“我等將扼守蜀道,保漢中安寧……”
四月二十八日。
蜀帥府,議事堂。
不同於之前的空蕩,這日已是幕僚、武將濟濟一堂。
“先把書發下去吧。”
“是……”
有吏員捧來兩堆書冊,開始下發。
李瑕道:“《史記》、《三國誌》你們這些不讀書的武人,便當故事看也可,若不懂的便互相討論,若還不識字的,站出來挨打。”
“哈哈哈。”諸將大笑。
但不是這笑話好笑,而是李帥難得開個玩笑,總得捧個場。
李瑕又道:“看了書,不要求你們太多,把地名和它的戰略意義都記下。”
幾句話間,將領們都領了書,各自塞進懷裡。
李瑕這才點了點案上的地圖。
“先說防備蒙人的幾條蜀道,由西向東,祁山道、陳倉道、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漢、蜀時幾個故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六出祁山,皆出自於此,為何?這些蜀道險要,蒙軍翻不過秦嶺,必須走這些道路。”
“當然,現在蒙古人忙著爭汗位,不會來。但,這蜀道上的關城,白馬關、大散關、斜穀關、駱穀關、子午關,這五個關城我們必須占下,守住。如此,才是我們想打就打,想守就守,而不是隻盼著‘蒙人不會打來’。”
話到這裡,李瑕掃視了諸將一眼。
顯然,打下了這些關隘之後,宋軍暫時也沒有餘力出關。
步卒們跑到關中平原,隻會被蒙軍輕易殲滅。
唯獨楊奔、宋禾的兩支馬軍能偶爾到蜀道外小小的騷擾,然後縮回到關城內,承受蒙軍的怒火。
聽起來,就很……找打。
但李瑕就是要找打,他不要隔著秦嶺與蒙軍相安無事,他要與蒙古接壤,把他的官吏都帶過去看看,何謂憂患。
這大宋朝廷習慣了與遼、金和談,習慣了高枕無憂。
……
“聶都統,這一戰你來指揮,給諸將談談你的看法。”
“是。”聶仲由出列,道:“蒙人向來沒有守關隘的習慣,如今漢地世侯正與六盤山蒙軍開戰。各個關城留守的兵力都不多,皆是漢軍。他們想不到我們還會穿過蜀道去進攻,因此,拿下這些關城不難。難處在於,如何麵對蒙軍的反攻……”
這日,一艘江船正溯長江而上,載著第一批赴漢中任職的官員。
船隻行至漢口,拐入漢江。
“逆江而上,便可到襄陽,之後繼續沿漢水西行,便可直抵漢中城,先見過李節帥,再分赴各州縣。”
“諸君可知,從漢中到襄陽這段路,便是當年蒙古‘借道’滅金之路?”
昝萬壽雖是武人,但家學淵博,對此頗有了解,道:“蒙古右路軍由拖雷率領,走陳倉道入漢中,沿漢水而下,自唐州、鄧州攻汴京。”
胡三省歎息不已,道:“晉獻公假道伐虢;楚文王借蔡滅息;秦惠王借道伐蜀……我輩讀史,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後人而複哀我輩也。”
“景參所言……唉。”黃震亦歎息,道:“我大宋與金,本有血仇,既便如此,當年朝廷亦是拒絕了蒙古盟約。偏金國所謂‘取償於宋’,南開邊釁,自取滅亡爾。”
“今酋主既死,想必蒙古或如遼、金,銳氣儘失,從此再無力南圖。”
“盼能如此吧。”
“依我所見,蒙軍戰力不過爾爾。二十餘年來屢屢大敗,此番是忽必烈撤得夠快,豈不見那一萬餘蒙軍撤得慢了,遂為我大宋將士全殲於一役。”
“這般想來,李瑕……李節帥收複漢中並不難。彼時王將軍於釣魚城斬殺酋主,蒙軍已亂,李節帥揮師跟進罷了。”
“無怪乎年紀輕輕得此高位?”
“換了我等,未必不能做到。”
“可惜無此好運。”
“隻盼啊,莫又是一出‘童貫贖燕京’的醜戲便好。”
“難說,贖空城而回,侈言恢複之功,曆來還少嗎?”
“……”
昝萬壽又插不進話了。
本來呢,他聽到眾人談起地勢,他便想要說說兵法。
從拖雷沿漢水而下、折北攻汴京,這一戰他有許多可說道的。
比如拖雷遇堅城不攻,火速與另兩路大軍會師……蒙古人便常用這種戰術,分散進軍,殺穿敵人防線,再一舉合力破敵。
就著這話題,昝萬壽還能談蒙金的幾場大戰,倒回穀、三峰山……
但文官們一聊,話題總是漸漸又成了“李節帥年少居高位”。
昝萬壽頗覺無聊,不由又向陸秀夫問道:“君實,你如何看蒙軍戰力?”
陸秀夫這才回過頭,開口說了今日第一句話。
“纖夫艱苦……我暈船了。”
“君實兄不是鎮江人嗎?”
“自幼讀書,未出過遠門……此為我初次走這般遠的水路。”
昝萬壽忙道:“那請君實兄進艙歇息如何?”
“不。”
陸秀夫果斷拒絕。
他的身姿依舊是那一板一眼,清麗的臉上滿是鄭重,緩緩說了一句。
“我必須學會坐船。”
江船艱難而上,這些年輕的官員們顯然還沒意識到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麼。
而在他們要去的漢中,一隊隊兵士已在列隊整備……
“都打起精神來!”
許魁大喝著,穿過隊列,一把拍在一個士卒頭盔上。
“看看你的矛頭!鈍成什麼樣了?!磨!”
他臉上已滿是凶狠,全然不同於坐在田間之時,每一次開口,都是聲嘶力竭。
這是他向楊奔,甚至劉金鎖學的……
“趁著弟兄們還有命在,我隻有一句金玉良言告訴你們!都聽好了……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明白沒有?!”
“明白!”
“都彆以為收複了漢中就可以安生!安生是留給你們的家小、留給川蜀百姓的!讓農夫能種地,讓你們的妻兒能有飯吃……但我們是誰?!”
“保家衛國的戰士……”
“大點聲!老子聽不到!敵人是草原上的野獸,你們呢?牛羊嗎?!”
“殺!殺!殺!”
這兩章不是加更,把更新時間調整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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