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1 / 1)

敬山水 彆四為 1851 字 1個月前

簡幸是半夜開始發燒的,身體和心理的痛楚像海水倒灌一樣湧來,濕漉漉地包裹了她的全身。

她迷迷糊糊聽到呂誠喚她的名字,睜開眼,對上呂誠焦急心疼的目光。

她嘴唇乾得裂開,卻還是扯唇笑了笑說:“我沒事。”

呂誠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坐在床沿邊沉默。

這是一間隻有不到二十平的小屋子,灶台和衛生間在外麵,屋裡隻能放下一張床一張桌子和一個簡易組裝衣櫃。

燈泡好像也壞掉了,光線昏暗,照在呂誠臉上顯得他表情更加沉默。

簡幸來之前,呂誠在牆上釘了兩顆釘子,拴了一根繩,繩子掛著一個床單,把一張一米五的床,隔成他們父女之間男女有彆的兩個小小世界。

這會兒簡幸躺著,呂誠把床單拉開了一點,時不時問簡幸要不要喝水。

簡幸怕喝多了上廁所,忍得嘴巴起皮才會小小喝一口。

呂誠沒忍住,把杯子放下,起身走了。

他轉身之前,簡幸看到他眼角染了很深的紅。

她喚:“爸……”

呂誠沒有回頭,脊背佝僂著。

他聲音很低,帶著隱忍和沙啞,“我出去抽煙,你先睡。”

簡幸看著他把門打開又關上,冷風見縫插針鑽進來,吹得人又清醒又迷茫。

她本來覺得,掙脫簡茹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還有爸。

可現在,她靠在布料粗糙的枕頭上,看著旁邊呂誠的位置連個枕頭都沒有,隻能把棉衣疊起來當枕頭,忽然覺得自己好麻煩。

她為什麼,總是那麼麻煩。

呂誠這間屋子關上門沒比外麵暖和多少,簡幸這場病來勢洶洶,好像她過去隱忍的一切要連本帶利地吞噬掉她什麼。

年二十九,簡幸不得已打了吊水。

診所早就沒人了,她隻能去醫院。

呂誠為她前前後後的跑,一會兒問她冷不冷,一會兒問她餓不餓。

簡幸見不得他為自己奔波,拽著他說:“你坐著,都說了我不餓。”

呂誠還是局促,也很拘謹。

他想把什麼都給女兒,行動起來才意識到自己什麼都沒有。

他說不出什麼,隻會說一句:“是爸沒本事。”

簡幸不想聽這些,假裝犯困地閉眼。

除夕,呂誠燉了魚湯和排骨,炒了個青椒雞蛋,又炒了個素三鮮。

桌子是小四方桌,很矮,搭配的凳子更矮。

簡幸坐在其中一個,捧著魚湯喝了大半碗,喝完說:“你做飯越來越好吃了。”

呂誠挺高興,不停地給她夾菜夾肉。

這屋裡沒電視,看不了春晚。

但是拉開窗簾,能看到很多煙花,炮竹聲也從未間斷。

簡幸懷裡抱著暖水袋,睡覺前跟呂誠說:“爸,新年快樂。”

呂誠說:“明年要更好。”

簡幸說:“會的。”

屋裡燈關了,床單拉起來,簡幸翻了個身,鑽到被子裡去。

她的手腳冰涼,心卻跳得極快。

黑暗把什麼都放大了,包括她那點卑微的小心翼翼。

班級群大家都在互相祝賀,話題從春晚聊到放炮,偶爾有人討嫌地問大家寒假作業做到哪了,被一群人喊著踢出去。

這人瞎起哄地@了徐正清,讓大班長出來主持公道。

[水到渠正]:大過年的,不要拖我下水。

一句話惹得其他人紛紛發鼓掌的表情包。

又一年過去了。

和她完全不一樣的是,他每一個新年都比舊曆更加讓人充滿期待。

他像天邊的謫仙,永遠沒有凡人的煩惱。

而她,連成為凡人,都舉步維艱。

簡幸終究沒有打擾徐正清,她把徐正清的窗口點開退出,無數次。

最後,隻在群裡說了句:“祝大家新年快樂。”

偷偷,祝你新年快樂。

初三,呂誠複工。

白天走得早,晚上回得遲。

簡幸一個人在家,不覺得空,也不再像從前那樣爭分奪秒珍惜獨處的每一刻。

她開始享受。

下午陳煙白給她打電話,簡幸問她老家具體發生了什麼事。

陳煙白說:“好像是……額,感覺有點離譜,就是我媽,我媽有個好朋友,二婚嫁了南方一個富豪,現在要資助我上大學。”

簡幸問:“那你要接受嗎?”

陳煙白問:“我為什麼不接受?”

簡幸笑了,“我覺得你也應該接受。”

陳煙白說:“是啊,狗屁的自尊心啊,未來才是王道,我已經跟她談好了,明年你高三,加把勁衝刺,我也去報個班,咱們一起衝!”

簡幸說:“好。”

晚飯簡幸自己隨便熱的飯,江彆深飯點發來短信,沒談補習班的事情,隻問她明天有沒有空出去吃飯。

簡幸不想跟他繞彎子,直接問能不能把易和唐也帶出來。

江彆深這才問:你呢?阿姨有為難你嗎?

為不為難的,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的。

簡幸也不想撒謊給簡茹披什麼好人皮,就略過了這個問題。

她說:替我跟易校長道歉,太抱歉了。

江彆深:沒事,他又沒放在心上。

簡幸:嗯。

江彆深:那明天還出來嗎?

簡幸:可以啊,想吃什麼?我請你們。

江彆深:謔,好大的口氣,壓歲錢拿了多少啊?

簡幸:夠你吃的。

江彆深:那就石條街走起來?

和縣有個特色麵,石條街有一家做得很出名。

早上呂誠走之前,簡幸跟他說了自己要出去一趟的事情,呂誠二話沒說給了簡幸一百塊錢。

簡幸說:“我有錢。”

“拿著,”呂誠說,“壓歲錢。”

簡幸沒再說什麼,隻是看到呂誠出門時,神色疲憊地打了個嗬欠。

門關上,簡幸沒挪開目光。

她在床邊坐了很久,才起身拿自己的藥。

沒剩多少了,眼下這個情況,並不適合再去開新的。

簡幸盯著掌心的藥看了好一會兒,把其中一粒掰成了三份。

她隻吃了其中一小份。

是簡幸先到的石條街,過年沒什麼人,她直奔目的地,進門才發現江彆深已經到了。

隻有他自己。

簡幸坐過去問:“易校長呢?”

“校什麼長,充其量就是一個學長,”江彆深伸手示意老板過來,簡單粗暴點了兩碗麵,每碗各加一個雞蛋,又點了一小份羊蠍子,期間詢問簡幸,“能吃辣嗎?”

簡幸說:“中辣就行。”

老板走後,江彆深才繼續說:“他有事,忙著走親戚。”

簡幸“哦”了一聲。

江彆深看了眼簡幸,半調侃地說:“來,抬頭我看看。”

簡幸有點懵地抬頭。

江彆深隻看一眼就說:“狀態不行啊。”

簡幸收回目光,“嗯”了一聲沒反駁。

江彆深問:“睡著了嗎?”

簡幸說:“沒。”

似乎是在江彆深意料之中,他“嗯”一聲說:“那一會兒跟我去看看。”

簡幸拒絕了。

“不用,”她說,“看不出什麼的。”

江彆深:“我姑奶要是聽到這話,血壓能升到20你信不信。”

簡幸埋頭吃飯。

飯後簡幸結的帳,江彆深倒是一句沒客氣。

倆人出了店,江彆深就往嘴裡叼起了煙,也是這時,簡幸才看到他手裡還拎了一個手提袋。

倆人走出石條街,一路走到了文明路,拐進公園的時候,簡幸猶豫了一下。

她隻停頓了一秒,江彆深就察覺了,問:“怎麼了?”

簡幸這次沒隱瞞,說:“我媽可能在前麵。”

江彆深“哦”一聲,他一句不多問,隻說:“那從這邊走?”

簡幸說:“你去哪?”

江彆深說:“送你回家啊。”

簡幸說:“不用。”

大白天的,送不送確實沒差。

江彆深又問:“醫院真不去了?”

“嗯,下次再說吧。”

“那行,”江彆深一伸手,把手提袋遞過來,“新年禮物。”

簡幸接過,“謝謝。”

“你還真不客氣。”

簡幸反問:“你需要我客氣嗎?”

江彆深笑,“那你至少還禮吧?”

“剛才不是請你吃飯了嗎?”

江彆深一頓,神色認真喚了聲:“簡幸。”

簡幸沒吭聲。

江彆深說:“你去考律師吧,國家需要你。”

簡幸露出了笑。

回到家,簡幸把手提袋的東西拿出來。

是莎士比亞的《十四行詩》。

簡幸看過的。

她相信江彆深知道這本書她看過了,那為什麼還要送她這本?

正疑惑著,簡幸隨手一翻,書裡夾著的一個樹葉形狀的書簽掉了下來。

一串英文。

簡幸看得懂,譯成中文是:我怎能把你比作夏天?你比她更可愛,更溫婉。

簡幸捏著書簽,盯看黑色的字跡。

有點像徐正清的字跡。

又不太像。

所以江彆深是在做什麼?

模仿徐正清的字跡,然後送給她?

簡幸失笑,垂眸間,眼底是濃濃的嘲意。

她很感謝江彆深,甚至覺得他可愛。

她想嘲諷的,是她自己。

隻是她自己。

晚上九點半,呂誠敲門回來。

簡幸今晚有點犯困,但是閉上眼睛,腦子有一片清醒。

她聽到了呂誠的敲門聲,很想起身,她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起身了,像做夢一樣。

可一晃神,又能察覺自己在床上躺著。

直到門被推開,她在朦朧中聽到呂誠喊她。

她喃喃地應了兩聲,最後在呂誠試圖把她背起來的時候,一下子清醒了。

腦子裡的那根弦也是一瞬間繃緊的。

簡幸睜了睜眼睛,反應過來說:“我……我剛才睡著了。”

呂誠把她放下,臉色很嚴肅:“你是睡著了嗎?你是昏了!”

簡幸閉上眼,揉了揉太陽穴。

呂誠開始拿鞋拿衣服,“走,去醫院。”

簡幸鬆開手,小聲說:“不用去。”

呂誠說:“不去怎麼知道怎麼回事?你現在可是高中生,任何事情都不能馬虎。”

簡幸怔怔的,幾秒後說:“我知道我怎麼回事。”

呂誠一愣。

簡幸低著頭,摳了摳指甲說:“我……有點抑鬱,挺長時間了,確診了,但是我覺得還好其實,沒有特彆難受。我今天暈……應該是我斷藥斷的。”

沉默。

一分鐘後,呂誠放下了鞋,放下了懷裡的衣服。

他一句話也沒說,轉身去了門外。

沒多久,簡幸聞到了很濃的煙味。

她還聽到了,年過半百、曆經風霜、始終沉默的男人,發出了悲傷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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