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1 / 1)

敬山水 彆四為 2920 字 1個月前

尚未有明確自/殺傾向,長期嚴重失眠,思維遲緩,食欲不振。

醫院最終給的確診結果是中度偏重度抑鬱。

對這個結果,簡幸一點都不意外,她拿著確診單,坐在醫院的花壇裡。

夏日夜晚風也不見得涼爽,但是醫院裡依然人來人往,好像此時此刻天熱對他們來說是最輕的煩惱。

簡幸半仰著頭,盯看天上掛著的明月。

“明天是個好天。”身後陳煙白拎著藥走過來。

簡幸說:“應該是的。”

晚飯在縣醫院附近隨便吃的千裡香餛飩,陳煙白吃完叼著煙說:“我記得他們家以前沒店鋪的。”

“今年剛盤的。”簡幸說著往碗裡加了一勺辣椒。

陳煙白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麼,隻是靠著繼續抽煙。

陳煙白抽一支煙大概需要六七分鐘的時間,一根煙燃儘,簡幸也吃個差不多了。

她放下勺子,“走吧?”

陳煙白隨手把煙頭扔在旁邊簸箕裡說:“跟我睡?”

簡幸搖頭說:“我回家。”

陳煙白擰眉不讚同,“這樣還回家?”

簡幸說:“她不會怎麼樣我的。”

陳煙白看著她不說話。

簡幸笑了笑說:“她把我當成她自己,她不會把我怎麼樣的,真的。”

陳煙白聽完眉擰得更深了,“那你呢?”

“我?”簡幸說,“我現在確實是她女兒,我還要上學呢。”

陳煙白沉默片刻,罵了一聲媽的。

藥是陳煙白開的,很貴。這一次的藥陳煙白幾乎折進去了一個月的工資,簡幸把補課的學費給了她,剩下的打算以後再補。

陳煙白沒客氣,畢竟她比簡幸更需要這些錢。

“那你手機?”

簡幸說:“我拿著。”

陳煙白又沉默了一會兒,忽然有了妥協的口吻,“簡幸,要不……算了吧?”

簡幸原本收拾藥物的動作一頓,她抬頭看向陳煙白。

陳煙白扭開臉不與她對視,“你說的對,你還要上學,學費,生活,住房,吃飯,都還是要用她的,為了一個手機,不值當。”

簡幸再次低下頭,快速把藥物收拾了說:“我不是為了這個手機。”

陳煙白說:“我知道。”

簡幸說:“真的沒事,上學這個事情,她看得比我重。”

簡幸嘴上說沒事,其實心裡還是有點沒底,她把藥分裝裝進兜裡,從表麵上看不出什麼。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八/九點,巷子延伸至家門口,月光消失在儘頭,簡幸踩著石板路,走得不緊不慢。

到家門口,門是開著縫的,隔壁的狗應該睡了,沒再叫,院子裡也沒有亂七八糟的聲音。

一切都沉默下來。

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簡幸推門進去,月光從門縫照到地上,簡幸一腳踩上去,反手關上了門。

門口的光消失了。

但是院子裡仍有大片的光。

簡幸走過去,看到在院子裡坐著的簡茹。

她聞聲抬頭看了眼簡幸,幾秒後又好像什麼都沒看到一樣低下頭。

簡幸抿了抿唇,走過去喚了一聲:“媽。”

簡茹不吭聲。

簡幸沒指望她應答,又問了句:“我爸呢?”

簡茹這次開口了,她抬起頭問:“簡幸,我和你爸,你跟誰。”

簡幸沒反應過來,“什麼?”

簡茹站了起來。

她個子並不高,常年忙碌勞累吃得要比一般人多,所以身材早就變了形。

她頭發沒刻意搭理,隨便紮起來在後腦勺挽起來,臉全盤露出,顴骨和眼皮都有些腫。

站起來的時候,像一座山。

她說得很平靜:“我跟你爸離婚了,他搬出去了,明天我們就去打離婚證,我跟你爸,你跟誰。”

簡幸眼睛紅了,她聲音被人捂住又拚命要發出來一樣,悶得沙啞,“因為我嗎?”

簡茹冷笑,“你也配?”

簡幸不再說話。

簡茹又問:“你跟誰?”

她逼簡幸立刻要給出答案,可簡幸隻問:“我爸在哪?”

簡茹問:“你跟誰?”

簡幸問:“我爸在哪?”

兩個人流著一家血,母女倆一樣倔。

簡茹被簡幸氣得瞪眼,又恢複平時的跋扈樣,她喊:“我怎麼知道?他愛死哪死哪?你找他?你找他乾什麼?他有什麼用?他能供你上大學嗎?高中他能供得起我都謝謝他!”

簡茹說得沒錯,呂誠供不起。

他自己生活都困難,簡幸怎麼能去給他增添負擔。

所以簡幸選了跟簡茹。

翌日一早,簡茹飯都沒做就出門了。

她讓簡幸自己隨便買點吃的去補課,簡幸卻在她出門沒多久跟了過去。

民政局就在鏡湖中路,離簡幸家並不遠,簡茹大概在氣頭上,一路上都沒發現身後跟著的簡幸。

等到了地方,簡幸先看到了呂誠,他昨晚不知道在哪睡的,衣服沒換,頭發油成一團,坐在旁邊的石階上抽煙。

簡幸止住腳步,躲到了旁邊。

她看到簡茹走到呂誠跟前,呂誠抬起頭,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呂誠居然笑了,緊接著扔了煙頭,有點費勁地站了起來。

倆人不再說話,轉身進了辦理處。

簡幸不記得自己等了多久,隻知道簡茹和呂誠再出來,兩個人誰也沒說一句話,連句道彆都沒有,就各自轉身,從此分道揚鑣。

簡幸長那麼大沒經曆過生離,沒經曆過婚姻,更不懂和一個非親非故的人結婚生子多年再分開是什麼感受。

可是當她看到呂誠佝僂、瘦弱、甚至有些矮小的身影越來越遠時,簡幸在他肩上看到了解脫二字。

她沒忍住追了上去。

“爸。”

呂誠停下腳步,轉身,笑了笑,“哎。”

簡幸問了同樣的問題,“是因為我嗎?”

呂誠笑笑問:“吃早飯了嗎?”

簡幸搖頭。

呂誠說:“走,請你吃頓早飯。”

他們去了五小門口的早餐鋪,簡幸當初六年級就在這上的。

呂誠要了一碗湯給簡幸,一碗粥給自己,又要了兩個燒餅和一籠包子。

簡幸沒心情吃飯,呂誠卻胃口很好,他邊吃邊說:“跟你沒關係,你彆多想。”

簡幸問:“那為什麼?”

呂誠沒說為什麼,隻是講起了姥姥。

呂誠當年在自己家並不受關注,說句爹不疼娘不愛一點也不誇張,十六七歲就一個人去鎮上打工,有一次逢大雪,沒傘,是一個媽媽輩的女人送他去的路口。

後來在隔壁村,他遇到了那個女人。

媒人說這女人是個守活寡的,家裡難,有個女兒還不願意嫁人。

呂誠說他願意。

於是入了簡家,多了一個丈母娘。

簡茹脾氣不好,呂誠其實不怎麼介意。

後來生了個女兒,呂誠才開始暗地裡有點發愁,他怕女兒也學去了簡茹的脾性。

女兒三歲生日的時候,丈母娘抱著小姑娘吹蛋糕蠟燭,笑眯眯地說:“我們簡幸啊,如果學不夠溫柔,那就善良。”

呂誠放下了心。

再後來,他摔斷了腿,他在醫院裡和簡茹爭論的時候,簡茹隻用了一句話說服了他。

“你不管你閨女了?咱媽呢?都不管了?你就顧你那點屁用沒有的自尊心!”

得管。

要管。

管到丈母娘走了,女兒開始有了自主意識,呂誠就知道,他在簡家的日子,走到頭了。

“姥姥跟我說你有手機的時候,我還嚇了一跳,我心想你哪來的錢,後來才想起來,大概是陳煙白那孩子,”呂誠說,“這個大學,你還是要好好考,為了你自己,也要好好考。”

和呂誠分開前,簡幸不知為何,忽然問了一句:“爸,姥姥還跟你說了什麼?”

呂誠一頓,抬起頭看著簡幸。

簡幸直覺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很重要。

她盯著呂誠,看到呂誠放下筷子說:“簡幸,感情這個東西很難判定,但是不管怎麼判,都離不開俗和世俗,姥姥和姥爺是這樣,我和你媽也是這樣,你知道嗎?”

簡幸皺了皺眉,覺得呂誠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也沒直麵回答她的問題。

他像是話裡有話。

簡幸沒聽懂。

“爸……”

“姥姥沒說什麼,姥姥就是可惜沒看到你平安長大。”

回去的路上,簡幸眼前閃過的全是呂誠剛剛欲言又止的表情。

隻可惜那麼多年,她對呂誠並不了解,猜不出具體是什麼。

走到大戲院的四岔路廣場時,簡幸正要拐彎,一抬頭,停了下來。

拐角一家手機城,徐正清和一個女生站在那,女生看上去很小。

簡幸抿了抿唇,正要轉身,徐正清看到了她。

“巧啊,”徐正清說,“你那麼早?”

簡幸扯了扯唇,“嗯,有點事。”

她看了旁邊人一眼。

徐正清說:“我表妹,初中畢業了,來買手機。”

簡幸點點頭。

徐正清隨口問:“暑假過得怎麼樣?”

簡幸頓了頓,說了句:“挺好的。”

他們實在不熟,簡單寒暄已經儘力。

簡幸主動開口說了再見,徐正清也沒有挽留。

好像她的每一場再見裡,都沒有人願意挽留些什麼。

暑假還在繼續,或許是離婚事大,簡茹果然不再管簡幸的手機。

簡幸也依然每天去書店。

“等你長大就懂了,這世界上,沒什麼比平安健康更重要了。”江彆深躺在躺椅上,頗有幾分語重心長的意思。

一個多月過去,江彆深頭發又長長了,他嫌熱,找簡幸借了根皮繩紮起來,紮後麵躺在那不方便,就紮頭頂。

看上去很滑稽。

尤其是頂著這種發型說這種話的時候。

簡幸笑了笑,敷衍“嗯”一聲算回應。

江彆深故意大聲歎氣,一副非常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簡幸也不寫作業了,她隨口閒聊問:“你是不是快開學了?”

江彆深兩隻胳膊伸到頭頂,“不知道。”

“嗯?”簡幸問,“你開學時間你都不知道?”

江彆深說:“我沒告訴過你嗎?我在休學。”

簡幸想到他每每提醒的那些言論,試探性問:“你生病了?”

江彆深嗤笑一聲:“我把彆人弄生病了?”

簡幸:“弄?”

江彆深“哈哈”了兩聲,手握成了拳頭。

簡幸:“……你都大學生了還打架啊?”

“有人規定打架的年齡區間了嗎?”江彆深說,“打架隻有原因。”

簡幸“哦”了一聲。

然後沉默了下來。

江彆深疑惑:“接下來的正常聊天內容不是應該問什麼原因嗎?你哦一聲是幾個意思?”

簡幸:“……那你為什麼打架啊?”

江彆深勾唇一笑,“這還真是個秘密,徐正清問我都沒說。”

話題忽然扯了徐正清,簡幸沒控製住地明顯愣了愣,等反應過來忙不迭低下了頭,倉促“哦”一聲。

江彆深卻像不知道尷尬一樣,明明無視就可以,非要把話題掀到明麵上說:“我都知道你的秘密了,咱禮尚往來,我把我的告訴你。”

簡幸其實沒多大興趣。

下一秒,聽到江彆深說:“因為老子被綠了。”

簡幸有些震驚地抬頭。

江彆深自嘲道:“沒想到吧?老子那麼帥也能被綠。”

簡幸問:“她不喜歡你嗎?”

江彆深嘴角的笑消失,他盯著天花板,自顧自問一句:“是啊,她不喜歡我嗎?”

簡幸想了想,這個問題也許江彆深自問了很多遍。

可沒想到,他緊接著說:“她太喜歡我了。”

簡幸有點意外這個回答。

江彆深又說:“她喜歡我很多年。”

簡幸一怔。

“她初中就喜歡我了,為了我考高中,為了我大學學醫,因為我們家都是學醫的,當然了,我專業也確實是醫,”江彆深繼續說,“我們沒考一個大學,她高考失利,因為跟我一個考場,太緊張了。”

江彆深忽然問:“如果是你,你緊張嗎?”

簡幸說不知道。

但是想了想,她又說:“應該不會。”

“為什麼?”江彆深問。

簡幸說:“可能每個人緊張的點不一樣吧。”

江彆深笑說:“那倒是。”

“那她,為什麼還這樣啊?”簡幸很好奇。

小心翼翼惦念了多年的人來到自己身邊,不應該倍加珍惜嗎?

“不知道,可能是她對我濾鏡太厚,在一起之後才發現,我沒她想象得那麼好,”江彆深說,“而且雙人感情和單項暗戀不是一回事,兩個人在一起總要有磨合,細碎的瑣事,胡思亂想的猜忌,甚至,雙方對這段感情消耗得是否公平。”

“更何況,我們本來就處在付出不對等的境況,走到這一步,其實並不算意外。”

江彆深說著,移開了眼睛。

他好像不敢看簡幸的意思,可有些話,他又不得不說。

“簡幸,有時候沒有結果,也許是好結果。”

“如果落了一地雞毛,記憶裡的好光景,也會不複存在。”

簡幸沒接這話,她隻是問:“為什麼她不分手?”

“也許是她在我身上傾注的心血太多,選擇分手,會讓她迷惑,到底是要拋棄這個人,還是要拋棄這些年自己耗費的精力和時間。”

簡幸說:“這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江彆深笑了,“那不然呢?難道要我去問她,為什麼過去喜歡我那麼多年現在卻不喜歡了?”

簡幸沉默。

“哪那麼多為什麼,”江彆深說,“喜不喜歡,本來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難道你知道自己是為什麼嗎?”

其實不知道。

簡幸總覺得自己對徐正清的感情很畸形。

喜歡隻是青春期偶然遇到的一瞬間,光眷顧他,將他區彆於其他人,簡幸看一眼,從此這個人便長了心裡。

可她又時常覺得自己不配,過去那些見不得光的事情將她的情愫一再碾壓,愧疚和自責交錯生長。

被壓至最底的喜歡反倒不值一提。

可能這是她欠下的。

簡幸走後沒多久,書店再次被推開。

江彆深閉著眼,以為簡幸去又折返,隨口說:“丟三落四,早晚完蛋!”

“你在這做什麼自我介紹呢?”少年聲音帶笑。

江彆深睜開眼睛,扭頭,看到徐正清:“不在家涼快,跑這乾嘛?”

徐正清“嗯”一聲:“怕再不來以後見不到你。”

江彆深罵:“滾。”

徐正清笑:“怎麼還在這兒?叔叔給你開工資了?勤快成這樣?”

“你懂個屁,”江彆深再次躺下說,“這是我的快樂星球。”

徐正清笑罵:“神經病。”

他說著轉去了書架,看到其中一層擺放的書全是他看過的,有點新奇地拿下來一本。

隨手翻了翻,看到不少注解。

等再翻開一本時,彆人的小王子後麵都跟著玫瑰,唯獨有一句,後麵跟著的是一隻兔子。

他一愣,仔細看兩眼筆跡,又抬手拿下了另一本,沒翻兩頁,看到那句“抬頭看到了月亮”的月亮一角,畫著一輪小月亮,月亮旁掛著一隻兔子。

他像挖掘寶藏一樣,挖出了一本又一本,一句又一句。

看了沒多久,他沒忍住嗤笑一聲,感覺自己有被可愛到。

原來幫姐姐要書單是彆有目的啊。

江彆深聽到聲響隨口問:“你在那意/淫什麼呢?”

徐正清合上書,全部放回原處,隨口說:“有沒有點禮貌了?小心舉報你啊。”

江彆深平時和徐正清聊天都是東一句西一句,今天卻打破砂鍋問到底,“你到底看什麼呢?”

徐正清看他一眼,意味深長說了句:“看少女情懷總是詩。”

“然後?”江彆深追問。

“沒然後了,”徐正清走到櫃台,“收拾收拾出去吃飯了,頭發也不剪,懶死你得了。”

江彆深看他真的沒乾什麼,才“哦”一聲,起身說:“我去洗個頭。”

徐正清說好。

這時門口貓要進來,徐正清走過去把門開了一扇,他蹲在旁邊,往地上倒了一點貓糧。

江彆深看到這畫麵,莫名想起那天簡幸也是這樣,他頓了頓,忽然喚了一聲:“正清。”

“嗯?”徐正清應一聲,沒回頭。

江彆深沉默片刻,腦海裡又浮現出第一次見簡幸時,她小心翼翼掩藏心思的樣子。

說到底,這是她自己的事情。

停頓好一會兒,江彆深在心裡舒了口氣,“算了。”

徐正清聽到,回頭問:“什麼算了?”

江彆深搖頭,轉身去衛生間的路上小聲哼唱一句:

“躲在安靜角落,不用你回頭看……”

www.biqu70.cc。m.biqu70.cc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