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習的時候,語文老師因為一篇閱讀理解和大家聊了不少文學作品,下半節的時候她放了一部電影,是改編沈從文同名作品的《邊城》。
電影中女主因為哥哥弟弟的感情猶豫不決,同桌郭福臨小聲說一句:“這不就是綠茶嗎。”
戴餘年“喲”了一聲:“你還知道綠茶呢。”
郭福臨一扶眼鏡說:“我還知道白蓮呢。”
這話引得周圍不少人笑。
陳博予嘴巴欠,很愛逗藍月,聞聲說:“那bluemoon肯定是漢子。”
藍月氣得扭回去半個身子跟陳博予隔空打架,徐正清被他們倆夾在中間鬨得煩,直接起身道:“咱倆換個位置,你倆專心致誌打。”
有人起哄,藍月紅臉說:“我不!”
陳博予說:“我跟你換。”
徐正清冷笑:“你想得美,你坐我這,周邊人還看不看了?”
陳博予說:“我小聲點。”
徐正清微微有些正色:“彆鬨了,後麵劇情挺嚴肅的,你倆這樣影響彆人。”
徐正清平時沒有官威,但大概是他自帶氣場的原因,臉稍微板一點大家就會收斂鬨意。
陳博予聞聲終於不鬨了,藍月也不再頻頻扭頭觸碰徐正清,徐正清繼續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簡幸聽了他們全程的對話,她是個局外人,心情卻隨著他們每一句話跌宕起伏。
徐正清要和藍月換座位。
徐正清要坐藍月的位置。
徐正清會離她隻有一個走廊的距離。
她餘光裡的他可以變得更清晰。
徐正清沒動。
他與她的距離,依舊是兩點之間最長的斜線。
耳邊終於安靜了。
電影也放到高/潮了,雷鳴電閃之間大雨傾盆而下,水從天上來,吞噬了山。
屏幕瞬間黑了,教室裡也陷入了黑暗。
簡幸看著翠翠在大雨裡徘徊到絕望,她在黑暗裡大喊爺爺,整個教室瞬間環繞了她的悲鳴。
耳邊已經有人在哭了,藍月也在哭,藍月的同桌向後轉問徐正清要紙,徐正清起身和陳博予換了位置。
紙是陳博予給的。
餘光裡已經沒了徐正清的身影,簡幸怔怔地看著熒屏,幾秒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她從後門走的,路過徐正清的時候,她好像看到徐正清看了她一眼,但她沒有對視一眼。
如果說前段時間的心是被山壓得喘不過氣,那這會兒的心就好像是被水淹沒了一樣。
山給的痛苦沉重,水給的窒息漫長。
簡幸坐在空無一人的操場,想到那天在人來人往裡哭的許璐。
她想了很久,最終也隻是輕輕抬起頭,看向了月亮。
月亮旁邊有星星,每一顆都很亮,每一顆又都不太亮。
她看著,身子後仰,雙手壓在了地上。
掌心有一點點被硌到的疼,但她沒有拿開,她在漫長細碎的痛苦與掙紮夾縫中,想到了徐正清。
有些人每天可以與他對話、對視,相碰無數次,而她能夠和他吹同一場晚風看同一個月亮,就足以讓她歡喜很久。
放學鈴敲響的時候電影還沒有放完,大家不約而同都沒動,選擇繼續安靜地看。
簡幸在一片安靜沉默裡離開了教室,她剛要關上後門,門忽然從裡麵傳來反力,簡幸一怔,鬆了手。
門打開,月光在他身上鍍了一層薄薄的的輪廓,他沒完全打開門,身後依然是黑暗的教室,眼睛裡卻亮亮的。
像收藏了很多星星。
簡幸怔怔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才有些結巴地問:“有、有事嗎?”
“秦嘉銘說找你有事,剛剛給我發的短信,我本來想告訴你發現你沒在,之後忘了,不好意思啊。”徐正清說。
“沒事,”簡幸點點頭說,“我知道了,謝謝。”
“你要走了?電影不繼續看了?”徐正清大概是隨口問的。
簡幸想到剛剛的劇情點,心裡堵得快要說不出話,她聲音很小,甚至有點氣音地說:“不了,我要回家了。”
“行,路上小心。”
門關上,光照不進教室。
走廊全是光,簡幸眼睛裡卻一片黯淡。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隻有他們班因為看電影沒準時下課,簡幸卻覺得路上人好少,她一路下了樓,離開教學樓走去主乾道。
人漸漸多起來,淹沒簡幸。
她走到校門口,直奔愛七七的店,卻不想剛出學校門口兩步,忽然被人從後麵抱住了。
簡幸嚇了一跳,等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可能,她茫然地回頭,看到陳煙白的臉愣了好久。
“怎麼啦?”陳煙白身上穿著不知道從哪來的校服,頭上還戴了個頂棒球帽,頭發披散著,乍一看,有幾分學生的樣子。
簡幸還在巨大的震驚中,好一會兒才顫著聲音問:“你怎麼回來了?”
“來看看你唄,”陳煙白雙手抄兜,“我來這破縣城還能是看誰啊。”
簡幸說:“不是,你怎麼現在回來了?你放假了嗎?”
“沒,請假回來的,”陳煙白說,“今天周五啊,明天就周末,沒事。”
簡幸不說話了。
陳煙白比簡幸高,她微微彎腰,口吻打趣:“來,讓我看看小學霸長高沒。”
簡幸扯了扯唇角笑:“拔苗助長嗎?”
陳煙白“嘖”了一聲,腳尖踢簡幸的腳尖,說:“不想笑就彆笑了,看得我眼疼。”
簡幸“哦”了一聲。
確實不再笑。
陳煙白扭頭看了眼往外走的人/流,“進去逛逛?”
簡幸說:“你又不是沒來過。”
陳煙白:“上次逛的是你即將考上的和中,這次逛的是你已經考上的和中,不一樣好吧,學霸怎麼連這點區彆都不懂。”
簡幸:“……小心保安把你攔下來。”
“不可能,我那麼美,誰敢攔。”
倆人說著,逆著人群走進了學校。
晚上校園內人不多,陳煙白走去了涼亭,看著狀元湖笑說:“誒,跟你說個事,之前我跟秦嘉銘來著,走之前絲巾吹河裡裡,我氣得要死,要秦嘉銘給我撿,結果保安以為他要跳河,笑死我了。”
簡幸沒笑。
沒一會兒,陳煙白又說:“你們學校有好多野貓啊,上次還追著秦嘉銘要他手裡的烤腸,秦嘉銘給了一半,那貓扭頭走了,沒一會兒帶了一群貓過來!秦嘉銘那天零花錢全折貓上了。”
簡幸還是沒笑。
陳煙白扭頭看著簡幸,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問:“初六那天為什麼沒來。”
簡幸扭頭看她,看著風把陳煙白的頭發掀起又落下,淡淡說:“姥姥走了。”
陳煙白瞬間收了所有表情。
簡幸與她對視幾秒,扭開了頭。
狀元湖裡映著一輪月亮,看著和天上無異,甚至離人更近。
風吹得月影晃動,簡幸繼續說:“初三晚上走的,淩晨埋的。”
陳煙白伸手握住了簡幸的手,握了一手涼。她不放心地摸簡幸的額頭,簡幸笑著說:“我沒發燒。”
“我媽倒是燒了好幾天。”簡幸說。
陳煙白沒說話,隻是手上默默加大了力度。
簡幸低頭,看著陳煙白塗了大紅色指甲油的手,她手很白,在夜裡顯得尤為吸睛。
簡幸看了好久才反手與她相握。
陳煙白這時才說:“那你怎麼了?”
“什麼我怎麼了。”簡幸嗓子有點啞。
陳煙白說:“我以為那天,你忽然喊我的名字,是向我求救的。”
悄無聲息的,起風了。
簡幸在一片細碎的簌簌中說:“今天正月十三,陳煙白,我已經十天沒睡好覺了。”
“要麼睡不著,要麼夢裡全是她。”
“陳煙白,我會死嗎?”
“你不會,”陳煙白用力握住簡幸的手,她蹲到簡幸麵前,仰頭看簡幸,“你隻是生病了,我們去看醫生。”
“睡不著也算病嗎?”簡幸問。
“算啊,失眠嘛,大家都有過失眠的情況啊。”陳煙白說。
“你呢。”
陳煙白知道簡幸問的不是她有沒有過失眠的情況,而是她家人去世的時候她有沒有過這種情況。
她很認真地想了下,說:“其實沒有。”
“但是我因為失戀失眠過。”陳煙白說。
“因為那個人嗎?”簡幸知道陳煙白之前談過一個男朋友,後來那人消失了,聽說去廣東打工了。
走之前沒有跟陳煙白說一句話。
陳煙白點頭:“對,就是他,一個傻逼。”
“為什麼啊。”簡幸問的是原因。
“不知道,”陳煙白說,“可能是怕忘了他,也可能是怕他忘了我。”
“那我呢?”
“你隻是太想她了。”陳煙白站起來,抱住簡幸的頭靠在自己肚子上。
她的聲音從腹腔傳到簡幸耳邊:“你舍不得她。”
是嗎?
或許吧。
簡幸在陳煙白的陪同下回家,陳煙白穿著校服也不敢把簡幸送到家門口,隻敢在巷子拐角看著她走。
簡幸進去以後陳煙白才麵無表情從兜裡拿了根煙抽,她就蹲在角落,星火照亮了她的眼睛。
沒多久,傳來對話。
隨之而來的還有車輪碾在石板路上的聲音。
“彆人都在補課,她為什麼不能去?”女人聲音很大很強硬。
“她成績不是很好嗎,哪裡需要補。”男人聲音很低。
“成績好就不需要了嗎?總有成績比她還好的!”女人喊。
男人說:“高中本來就累,周末時間全占了……”
女人立刻揚聲打斷:“誰不累!誰不累!你是怕累著她還是怕掏錢!家裡有一分錢是你掙的嗎?再說了!她周末要時間乾什麼?玩嗎!現在玩以後乾什麼?以後也玩?她是個學生,她就該好好學習!”
“你彆老說這個,她自己知道學。”
“我老說?我不說有用嗎?你閨女初中乾的那些事情你全忘了是吧?跟不三不四的人玩?大半夜出去吃飯!撒謊!這些你全忘了是吧?我看她就是不學好,指不定還乾了什麼醃臢事我們不知道!”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閨女?”
“我不說你說?你倒是放個屁給我聽聽啊!”
對話停在巷子深處,陳煙白叼著煙,扭頭看著他們下車,進屋,聲音消失。
好一會兒,門又打開,男人站在了門口,往這邊看。
陳煙白抖了抖煙灰,也跟著站了起來。
屋裡,簡幸看著桌子上的宣傳單,問:“這是什麼?”
簡茹說:“補習班,暑假的,我現在先給你報名,到時候你去。”
她說完就要走,簡幸看著宣傳單,在門被打開之前說:“我不想去。”
簡茹腳步聲一停。
緊跟著,簡幸聽到簡茹問:“那你想乾什麼?你能乾什麼?你以為你幾斤幾兩?吃我的喝我的翅膀還沒硬真以為自己是個東西了是吧?”
“必須去!”簡茹說完摔門而去。
屋裡重新陷入安靜,簡幸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把宣傳單揉成團扔進了垃圾桶。
她打開抽屜,拿出一小盒褪黑素,還有一板安神補腦液。
喝完沒多久門被敲響,呂誠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簡幸,燒了水,要喝記得倒,綠茶瓶裡是溫的。”
簡幸說:“好。”
[白煙的煙]:喝了嗎?
[白煙的煙]:今晚試試。
簡幸回:喝了。
係統消息提示她被人邀請進群,簡幸看了眼群名,“金牌國家運動員2009屆預備役”,她笑了笑點了通過。
群消息瞬間彈出。
[病懨懨]:哇哦!歡迎學霸!!!/玫瑰/
[年年有魚]:學霸學霸!
[給萵你de殤]:簡幸嗎?
大家網名叫什麼的都有,簡幸搗飭了半天才設置成群備注可見。
班裡人幾乎都在,還有幾個之前的,雖然去了文班,但是並沒有退群。
他們關係看上去都很好。
簡幸打了個招呼,就沒再在群裡說話。
群裡也正如林佳所言垃圾話很多,大家什麼話題都聊,從上一屆最帥的學長到隔壁宏誌部最好看的學姐,簡幸不太關注這些,切回好友列表翻了翻。
列表裡,那隻兔子是灰色的。
簽名不知什麼時候換成了:一歲一禮,一寸歡喜。
一歲一禮,一寸歡喜。
願曆經漫漫山河,仍覺人間多值得。
為他的十六歲,她其實準備了很多。
但到底是她不夠幸運,送不出去。
其實這沒什麼可失望的,如果一個人連每天開心這種普普通通的願望都無法實現,那她也沒有運氣擁有彆的得償所願。
她還是,不要打擾他了。
簡幸默默退出了好友列表,陳煙白發了不少消息,簡幸大致看了看,回了個表情包。
[白煙的煙]:行了,你睡吧。
[白煙的煙]:做個好夢。/親親/
簡幸回了個愛心。
退出q之前,簡幸把自己的簽名改成了:
千山萬水,日日順遂。
送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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