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的那張表是家庭背景調查表,需要家長簽字。
其實這種表格大家一般都是自己填自己簽,但是簡茹在這一塊有特殊的執拗,必須親自簽。
不過好在收表時間是在軍訓後,也不急,簡幸便打算軍訓後再找她簽。
晚自習前,簡幸和許璐出去吃飯。
吃飯的時候,許璐一直在念叨:“謝天謝地,終於快結束了。”
簡幸說:“不是還有三天嗎?”
“最後一天就是閱兵,那就是還有兩天,兩天啊!近在咫尺!”許璐很激動。
“什麼近在咫尺啊?”忽然一個人把碗放到了許璐旁邊。
簡幸和許璐同時看過去,是林有樂。
林有樂明顯曬黑了,襯得牙更白,他咧嘴道:“巧啊。”
許璐拿手肘推搡他一下,滿臉嫌棄:“誰讓你坐這的?”
林有樂“嘖”了一聲說:“同學之間怎麼那麼沒有愛?看不見這小店沒什麼空位了?”
許璐翻了個白眼不再搭理他。
吃完飯,三個人往回走,路過一家奶茶店,林有樂撞了下許璐的肩膀,“喝奶茶嗎?哥請你。”
許璐一個沒站穩差點摔了,這會兒路上人不少,許璐踉蹌兩步,覺得丟人,臉脹得通紅,恨不得把林有樂當場掐死。
林有樂連忙求饒,飛快跑向奶茶店,邊跑邊說:“等著啊,一會兒給你送出來!”
“等個屁!”許璐氣得罵臟話。
簡幸笑著問:“要等嗎?”
許璐彆彆扭扭說了兩個字:“等唄。”
這會兒奶茶店人有點多,估計要排隊,簡幸和許璐本來站得位置有點擋路,眼看林有樂怎麼也出不來,隻能靠邊站站。
“你想過去看看嗎?”大概是等得無聊,許璐問簡幸,“看看都有什麼口味的?”
簡幸說好。
兩個人從路邊往店門口走,快到店門口的時候,簡幸餘光瞥到一抹身影,她一頓,轉眼看過去,看到不遠處一家店門口站了幾個人。
有徐正清。
其他人蹲著站著,還有直接不講究地坐在台階上,隻有徐正清坐在了門口不知誰的電動車上,一條腿曲起踩在踏板上,另一條支在地上,踏板上那隻腳腳邊放了一杯奶茶,已經喝了一半,看上去像最普通的原味奶茶。
他低著頭,不知道在看什麼。
從簡幸這個角度,隻能看見他曲起的腿和側臉輪廓。
忽然,他身後坐著的人拍了下他,徐正清回頭,手裡的東西也暴露了出來。
是手機。
隱隱約約,簡幸聽到那人問徐正清:“你乾嘛呢?跟哪個妹子聊天呢?”
徐正清笑罵一聲:“滾蛋。”
但沒否認。
簡幸眼波閃了閃,挪開了眼睛,走向奶茶店。
林有樂剛巧出來,和他一同出來還有個熟人。
是江澤。
江澤手裡拎了不少奶茶,應該不是他自己一個人的。
林有樂和江澤聊了好一會兒才過來,許璐等得不耐煩,隨口問:“你們聊什麼呢?急死了。”
林有樂說:“男人的事女人彆問。”
他們現在還都是被稱為男孩女孩男生女生的年紀,乍一下扯出成人用詞,讓人莫名害臊。
許璐耳根都紅了,氣得當場踹林有樂,奶茶都不拿扭頭就走。
林有樂無語,問簡幸:“你喝什麼?直接從他這拿。”
簡幸看了眼江澤,江澤好像沒認出來她,直接打開袋子說:“有挺多口味的,看著挑。”
林有樂在旁邊推薦:“給許璐拿草莓的,粉色那個。”
江澤說:“薄荷也挺好喝的,綠色那個。”
簡幸看了眼餘下的幾杯,全是同一個顏色,有點像原味。
她沒說話,江澤又說:“剩下都是原味的。”
簡幸說:“我拿原味的吧。”
江澤笑道:“小妹妹還挺懂事,那薄荷是我給自己留的。”
簡幸也笑,說:“謝謝。”
“客氣。”
晚上不軍訓,在班裡看書自習。
他們回去得不算晚,但是也不算早,班裡已經快坐滿了,隻有門口蹲著站著幾個人聊天。
三班位居中間,一班在最前麵,靠近女廁,男廁在反方向。
簡幸和許璐從女廁出來,迎麵撞上從男廁回來的林有樂,林有樂路過三班也不進去,和許璐麵對麵時還故意攔了把許璐,把許璐逗得滿臉通紅,追著他打。
林有樂一邊跑一邊繼續回頭逗,許璐氣得要死但又追不上,隻能拉著簡幸往班裡跑,“我把他書扔了!!!”
林有樂聽到這話忙不迭去拉許璐,兩個人拉來扯去,退到了一班。
簡幸怕被誤傷,隻能往牆邊靠。
她身後就是一班的窗口位置,轉身的時候她匆匆往裡看了一眼,沒看到一張熟悉的麵孔。
“林有樂!!!”不知道又怎麼了,許璐氣得大叫一聲。
簡幸循聲去看,愣了下。
是徐正清。
正從男廁的方向過來。
同樣都是穿迷彩服,可偏偏在徐正清身上,這又寬又胖的衣服多了幾分潮感。
他大概是順便洗了把臉,臉上還沾著水,手上也是。
他個子高,手也大,手指很長,走過來的時候隨便甩了甩。
一步一步,越走越近。
簡幸站在原地,渾身僵硬得進退兩難,呼吸也愈發艱難。
直到徐正清停在一班後門門口,距離她隻有一米。
簡幸沒看他,目光在他手上。
徐正清本來在看林有樂,察覺到她的目光,看過來,“嗯?”
簡幸瞬間移開目光,動作裡泄露了她的倉皇失措。
徐正清倒是沒察覺她的情緒變化,隻是有點好奇自己手上有什麼東西。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手,手掌手背翻了兩下沒看出什麼來。
簡幸餘光看到他的動作,以為他會就那麼當做什麼也沒發生,結果下一秒徐正清往她這邊走了一步,低聲問:“怎麼了?”
簡幸瞬間麻了半邊身子。
她僵硬地轉動脖子,二人身高差距大,簡幸這麼一扭頭,目光落在了徐正清頸間喉結上。
他剛剛臉上的水順著滑到了脖子上,喉間有濕漉漉的痕跡。
是夏天的夜晚,簡幸卻覺得渾身滾燙,她匆匆抬起眼睛,乍然對上徐正清低垂的目光。
心臟一瞬停下,呼吸也跟著靜止。
簡幸視力一直很好,常年保持在1.5,這一瞬間,她仿佛從徐正清黑色的眼睛裡看到了她自己的臉。
徐正清又問:“怎麼了?”
他聲音裡含著溫和的笑,像剛剛吹過來的風。
簡幸這次沒移開目光,幾秒後從兜裡掏出一小包紙。
“要嗎?”她遞給徐正清。
徐正清一笑,“謝謝。”
他伸手接過,動作靈活地拆開抽出一張,又把剩下的還給簡幸。
簡幸正要伸手去接,徐正清又拿了回去。
簡幸一愣,下一秒看到徐正清拿紙巾擦乾了塑料包裝袋外麵的水漬,然後才重新遞給她。
簡幸下意識說一句:“謝謝。”
徐正清聞聲看她一眼,然後很輕地笑了一聲,邊擦手邊說:“沒事。”
簡幸沒明白他這個笑的意思,但這短暫的聲音融進風裡,依然吹得她麵紅耳赤,心跳加速。
她捏著紙巾,沒著急收回目光。
因為黑暗會掩蓋她不純粹的痕跡。
她的忐忑僅僅暴露在紙巾塑料包裝細碎的聲音裡。
另一邊,許璐到底還是抓住了林有樂。
雖然聲勢浩大地追打一路,但真抓住了也不能怎麼樣。
林有樂嬉皮笑臉跟許璐認錯,目光穿過許璐看到後麵的徐正清,喊了一聲:“誒,徐哥,你猜我剛剛見誰了。”
徐正清一邊把衛生紙團成團,一邊態度敷衍地隨口問:“誰?”
林有樂笑眯眯地湊上,摟住徐正清的肩脖往下壓,“剛碰到江澤學長了。”
徐正清想要扔紙團的動作明顯一頓。
林有樂盯著徐正清,表情隱忍。
徐正清還保持扔紙的動作,偏頭,麵無表情看林有樂。
林有樂沒躲,和他對視。
片刻,林有樂爆發出狂笑。
簡幸有點好奇地看過去。
隻見林有樂隻笑了幾秒,很快像是察覺到不對勁一樣,迅速收了笑。
笑聲止住的同時,他轉身想跑,卻在轉身間被徐正清抬胳膊撈了回去。
林有樂踉踉蹌蹌地往徐正清懷裡倒,口中求饒:“哥!哥我錯了!靠!哥我真錯了!”
徐正清不以為然,臉上還有淡笑。
他看向許璐說:“借用一會兒。”
然後一個用力把連喊帶叫的林有樂拉到了自己班。
一班應該有不少人都是林有樂的初中同學,看到徐正清這麼做,十分配合地把後門關上了。
前後幾秒,簡幸清晰地聽到林有樂的喊罵:“靠!徐正清你損不損!往哪掏呢!啊!爸爸我錯了!靠!誰!誰他媽脫老子褲子!”
門外的簡幸聽到這裡,沒忍住笑出聲。
她笑著跟許璐說:“我們先走吧。”
許璐沒動。
簡幸問:“怎麼了?”
許璐表情不太自然,臉也紅紅的。
她眼神飄忽不定地問簡幸:“徐正清為什麼跟我說借用一會兒啊?”
簡幸笑了笑,一邊往自己班方向走,一邊說:“不知道啊,看你們關係好吧?”
許璐小聲念:“……誰跟他關係好了。”
簡幸笑笑沒接話。
後麵幾天天氣依然熱得離譜,但是也正如許璐所言,兩天時間過得很快,閱兵儀式也在正午當頭順利結束。
這天周日,下午沒課,大家基本都回家了。
簡幸拒絕了許璐的午飯邀請,頂著一腦門汗往家走。
到家衣服後背濕了一大半。
“回來了?”簡茹看到她問,“下午是不是不去了?我看二中他們就不去了。”
簡幸一家是簡幸六年級搬來的和縣,簡茹和呂誠一沒文化二沒親屬人脈,平時隻能做點小生意謀生。
一般假期期間,簡茹和呂誠會在和縣最熱鬨的文化公園小吃街賣小吃,學生開學了以後就在二中門口賣。
因為二中學生消費水平高。
“嗯,不去了,”簡幸抹了一把腦門,講話聲音有點虛,“我先去洗個澡。”
簡茹問她中午吃什麼,簡幸說:“都行。”
洗完澡出來以後,姥姥朝她招手,“快來,吃兩口西瓜。”
和縣盛產西瓜,非常便宜,簡茹愛吃這個,夏天家裡幾乎沒斷過。
簡幸坐過去吃了一塊,等心徹底靜下來才舒了口氣。
姥姥盯著簡幸心疼地說:“瞧這曬的,臉和脖子都不是一個色了。”
簡幸說:“沒事,一個冬天就白回來了。”
“怎麼樣,高中好玩嗎?”姥姥好奇地問。
姥姥前幾天就好奇,隻不過簡幸每天下了晚自習都太晚,姥姥基本都睡了。
簡幸正要說些軍訓日常,簡茹端著菜碗進來,往桌子上一放,說:“玩什麼玩,高中是讓玩的嗎?到時候考不上夠她玩後半輩子的!”
姥姥說:“哪那麼嚴重,你也沒考上,也沒見你玩半輩子。”
“逗呢?我考?我才上幾天學?”簡茹一邊分筷子一邊說,“我娘可沒為了我又搬家又搬房的。”
這時呂誠從裡屋出來,簡茹又說:“我爹也沒為了我瘸腿丟工作。”
簡幸聽到這捏著筷子的手一緊,頓時沒了食欲。
口中本來清甜的西瓜汁後調有些犯苦,衝得她頭昏腦脹,耳朵也似乎嗡鳴了一陣。
忽然“啪——”一聲,感官恢複的瞬間,手腕吃痛脫力,筷子當啷掉在桌子上。
她沒來得及抬頭,就聽到簡茹喊:“不想吃不吃!拿著筷子杵半空點誰呢?說兩句還不樂意了是吧?我說的不對嗎?全家是不是都為了你,不然誰樂意在這又賣命又賣笑的!”
耳鳴又開始了。
眼前也開始犯黑。
心跳也在加速,後背的汗起了一層又一層,燥熱席卷全身。
剛剛那個澡白洗了。
“還吃不吃了?不吃滾!”
這句通常是簡茹的收尾罵聲,一般情況下不用說什麼做什麼,安安靜靜吃飯這事就算過去了。
但是簡幸今天是真的吃不下去了。
她拿起筷子和碗,站起來,一句話沒說走去了廚房。
姥姥“哎喲”一聲,罵簡茹:“你煩不煩!辛苦一上午飯也不讓人好好吃。”
姥姥說著要起身,簡茹一拍桌子,“我看誰敢動讓她回來!不吃?有本事往後一口飯也彆吃我的!這個家誰做主不知道啊?”
呂誠本來猶猶豫豫也想說什麼,聽到這話頓時閉上了嘴。
簡國勝當初拋妻棄女,簡茹被人指點著長大,這種環境下長大的人通常兩個極端,要麼自卑懦弱,要麼強勢跋扈,簡茹明顯是後者。
她要強,在那個年代也敢堅決不嫁人,後來因為家裡缺男人有些事實在不方便才招了個上門丈夫。
以前在老家,呂誠給人拉貨,多少掙點錢,在家裡也有點話語權。後來在簡幸五年級升六年級那年夏天,呂誠為了給簡幸買期末考第一名的獎勵不小心撞瘸了腿,丟了工作。同年搬來和縣,也隻能跟著簡茹賣小吃幫忙。
所以簡家是簡茹做主。
姥姥年齡大了,一個老婆子,平時什麼也不做,搬家還要跟著挪窩,除了添亂沒任何用處。
她連呂誠都不如,在這種情況下更不能說什麼,隻能拉著當媽的架子說兩句:“她才多大,你那麼大時還不如她乖呢。”
簡茹冷笑道:“你外孫女可厲害著呢,沒聽說過會咬人的狗不叫啊,行了,餓她一頓又餓不死,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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