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月升,披星被霜,直至西玄,一路無話。
莫乾峰下一片肅殺,朔風寒意刺骨。風中沒有一絲濕氣,呼嘯而過時,隱透著如針般的殺意。偶爾會有一隊道士馭風在雲端掠過,人人殺氣凜凜。
四人在西玄山麓駐足,紀若塵仰首望去,目力所及處但見一片茫茫雲霧,西玄山群峰大半隱在雲霧深處。望得久了,他隻覺得如獄群山似要當頭壓下一般,那無以形容的沉重壓力登時令他胸口微微一甜。
紀若塵微一凝神,已將壓力排解在外。他轉頭一望,見龍象與白虎二天君麵色都有些發白,身軀微微顫抖,顯然正在竭力抵抗著那無形的壓力。紀若塵心下微覺奇怪,按理說二天君道行境界遠勝於已,怎麼會如此不濟,反而有些抵不住壓力的樣子?
他又向側一望,見青衣也在仰望著茫茫罡風雲霧,若有所思。紀若塵立時吃了一驚,有些不明白何以青衣能夠如此從容麵對濤濤壓力。此次重聚,青衣與以往並無不同,或許惟一的區彆就是少了點如水空靈,多了些活潑生氣。
西玄山上茫茫壓力並非憑空而來,紀若塵上次下山時就還不曾有。這如嶽威壓蒼茫無形,巧奪天地造化之功,正含著道德宗示警之意。
紀若塵於是攜著青衣,當先向山中行去。龍象白虎二天君卻磨磨蹭蹭的不肯前行,遠遠地落在了後麵,直至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彌散的自霧中,二天君這才長出了一口氣。
龍象天君道:“總算可以不用看著紀……少仙了,***,真是怎麼看怎麼彆扭!”白虎天君苦笑道:“我看多半還是他背後那塊神鐵的功用,隻是實在看不出來曆。”“我看多半就是那塊什麼定海神針鐵了!”
白虎天君搖頭道:“胡說!當日我們聽得明明白白,那定海神針鐵淨重一萬零八百斤,他背上神鐵不過二千餘斤重,哪裡會是定海神針鐵?隻不過玄異之處多半不下於定海神針鐵而己。”
龍象天君立刻問道:“此鐵玄異處在哪裡?”
二天君眼力見識其實不差。道法中雖有騰挪搬運之術,修道者甚而可藉此使動重逾千斤的法寶,但定海神針鐵可非同一般,哪是尋常道法駕馭得了的?若非有道德宗遺下的古訣,此鐵至今該仍沉睡於東海之底。紀若塵負著這等重物,身法行動自然大受影響,稍有些眼力的修道者都會據此判斷他的行動軌跡,並用神識引導法寶進行攻擊。然則紀若塵集玄心扳指、道德秘法、甲庚遺訣於一體,終能駕馭得這根寶貝。玄心扳指內自成一個世界,再重的東西置於其中都不會顯現,因此在,臨敵刹那,隻消將神針鐵收入玄心扳指內,憑著二千餘斤重量變化,紀若塵身法自然變得神鬼難測。此法用得多了,自然而然地與他打悶棍時所用步法相融,變成了如今的樣子。以至於二天君連看得多了,也會覺得有些頭疼。
西玄山外張而內馳,太上道德宮中依然是一派自在從容,山外的世事變化似乎分毫沒有影響到群道修仙求道。碧樹銀華間繚繞著嫋嫋清霧,空靈仙意較之紀若塵此次下山前更添了三分。一將青衣等人安置好,紀若塵即刻前去晉見紫陽真人。
剛一進書房,紀若塵登時全身一震,目光落在了紫陽真人書案上立著的一株火紅珊瑚上。這株珊瑚高不過半尺,通體晶瑩剔透,內中如有熊熊火焰燃動不休。紫陽真人居所本來四季清涼如秋,有了這株火珊瑚後,室內多了一份融融暖意。
這株火珊瑚在太上道德宮中也算不得什麼異寶,但紀若塵目光再也離不開它。他清清楚楚地記得,這株珊瑚原本應是在璿龜甲庚的水宮之中,於是問道:“師父,這株珊瑚……”
紫陽真人依然臨著貼,頭也不抬地道:“不錯,這株珊瑚正是來自東海。”
“那麼璿龜甲庚……”
紫陽真人此時方抬頭望了望紀若塵,目光溫潤如水,道:“我宗五位真人聯手,送他羽化登仙去了。”
紀若塵默然片刻,方道:“甲庚曾在東海救過徒兒一命,此事我秉明過師父,何以我宗不能放它一條生路?”
紫陽真人略一沉吟,道:“若塵,你聰明絕頂,該己猜到為何五位真人會同去東海。我們所為的正是東海海底的天地靈氣之源。甲庚乃是秉承天氣地脈而生的神獸,鎮壓地火、守護靈氣之源乃是它與生俱來的本能。既然我們去取靈氣之源,這一節的衝突就必不可免。我宗對靈力之源誌在必得,它則寧可舍卻性命也要護得靈氣之源的安全。如此一來,這等結局也就不可避免。甲庚對此事倒也看得透徹,知道這即是今生的歸處,於是徑去布置了守護定海神針鐵的陣法,再來與我等鬥法,一擊而分勝負。為師等感佩甲庚襟懷,也未毀其內丹法體,任其自消自散了。”
紀若塵麵色和緩了一些。璿龜這等靈獸與尋常修道者不同,它們自天地中來,歸天地中去,隻要身死時法體靈丹不毀,能夠自然化散於天地之間,就等於消去了這一世的劫難因果,輪回去了。他日機緣得遇,便當轉世重生,相當於修道者的兵解。若從長計,說不定還能由此得到不少好處。隻不過璿龜壽元悠長,體內靈丹往往需千年方能大成,遍數天下,能夠襲殺它們的實己不多,而無論是誰,又有幾個忍得住不下手去奪它內丹?
與璿龜的內丹相比,水宮中一切法寶藥材都若糞土。紫陽真人等既然不取甲庚靈丹,為何又要搜刮水宮財物法寶呢?
似是知道紀若塵心中疑問,紫陽真人一揚眉,鄭重道:“當前世將大亂,宵小四起,我宗為萬全計,當取一切可用之物為己用,尋常禮法綱常皆可拋在一旁。俗語有雲,成大事者不拘小節,這一節你須得明白。甲庚收藏甚豐,於我道德宗大業有莫大的助益,自當取之。
紀若塵黑店出身,原本於禮法綱常也不放在心上,惟獨念著甲庚的情分而己。不過他也知道甲庚這等靈獸泰半生有宿命,少有能夠善始善終的。甲庚就是不遇上道德宗真人,遲早也要遇上其它宗派的人,能夠兵解歸天,己可說是相當不錯的歸宿。甲庚在大限之前,還不忘記封印定海神針鐵,以待自己重回。以甲庚的靈性,當不會不知是自己引來的道德宗眾真人。
一念及此,紀若塵惟有暗歎一聲,慢慢將甲庚的身影自心中揮去。他向紫陽真人行了一禮,就待回房休息,待得精神飽滿,再行下山尋覓第三個靈氣之源。
紫陽真人向他望了一眼,沉吟道:“若塵,能得到這塊定海神針鐵是你的福緣。但此鐵在東海地炎中浸淫日久,乃是九地凶戾之氣所化。此刻它氣候不足,又受了我宗遺訣所製,真心本性未顯。日後隨著你道行深厚,神鐵凶性會慢慢顯現出來。因此在你能夠完全駕馭神鐵之前,切勿多開殺戒,免得這塊定海神針鐵沾染太多血腥,將來凶厲過甚,難以駕馭。”
紀若塵立定,輕道一聲‘弟子知道了’。
他己將定海神針鐵收入玄心扳指之中,按理說以紫陽真人的道行該當看不透玄心扳指。不過紫陽真人道行雖然不若其它幾位真人,但氣度胸襟實是難有人及,且紀若塵總覺得紫陽真人實有些玄異難測,不若其它幾位真人比較容易看得清楚。
行將出門前,紀若塵忽然停步,望向屋角,咦了一聲。屋角處放著一口琉璃缸,缸中有一尾錦鱗,正在清波中恰然閒遊。
紫陽真人露出一絲讚許之意,微笑道:“這尾錦鱗乃是雲中居清閒真人專程送給為師的禮物。慚愧的是為師這些年來耽於俗務,誤了修行,這尾錦鱗中有何深意完全看不出來,隻能擺在這裡作個裝飾,倒是可惜了清閒真人的一番美意。道法中也講究有緣和頓悟,你現在玲瓏心己現端倪,以後可以常到這裡來看看,說不定會有所得。”
聽得雲中居三字,紀若塵雙目忽然一暗,旋即又恢複如常,答應後徑行出房去了。
已是中夜,月色滿山。紀若塵被著月色,一片片向自己的居處行去。
寒月之夜,萬物蕭蕭,甲庚己得了歸宿,他呢,他的歸處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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