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尚是紀若塵第一次看到顧清如此運劍。
離吟風尚有十丈時,顧清身形驟然下沉,雙足已踏上了地麵。她這一下動作其快如電,更是全無先兆可言,恰恰好好避過了吟風的一個定字。
顧清櫻唇微開,雪白貝齒間咬著自己的一縷青絲,雙手橫持古劍,緊盯著徐徐低頭的吟風。
這一個刹那,她寧定,不動如山。
就在吟風視線將將要落在她身上的瞬間,顧清雙足一點地,倏忽間已自吟風身側掠過,古劍橫斬過吟風腰間!
吟風身影一陣模糊,悄然間橫跨一步,堪堪讓過了這絕殺的一劍。顧清驟然在吟風身後三尺處定住,尚未回首,古劍已自下而上,斜斬而回!吟風再次向前跨步,人在空中就已開始轉身,落地時已是麵向著顧清的方向。然而顧清早已繞到他右側,雙手持劍,當頭劈下!
刹時間,顧清雙手運劍,如使巨斧大戟,劈、砍、斬、挑,招招狠厲絕凶,劍劍重逾泰山,幾乎是貼著吟風埋身纏鬥。她手中古劍煜煜生輝,拖弋出一道淡青色光尾,久久不散。遙遙望去,恰似在夜空中織出無數條青色錦帶。
顧清一身真元實已發揮到了淋漓儘致處,行動之速早已非尋常修道之人能夠辨清。
吟風則雙足不離三尺方圓之地,或前後,或橫移,均在間不容發中避過顧清古劍斬擊,看上去有驚無險,實是行有餘力。但他轉來轉去,目光卻始終鎖不到顧清的身影,唇間含著不知是何法訣,就是發不出去。
雙方此番相鬥,實是凶極險極。吟風固然一個疏忽就會被顧清一劍中分,顧清若行動規律被吟風捕到,如此距離下,多半也當不起吟風片言隻語之威。
這一番激鬥雖隻是頃刻間事,但吟風與顧清均已儘了全力,早不知在生死邊緣徘徊了多少回。
紀若塵隔河遙望,雖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但他僅憑靈覺,已基本可以得知那邊的戰況。他心中一急,忽然重重嗆咳起來,鼻中口間濺出縷縷鮮血。好不容易嗆咳一定,紀若塵用儘全身力氣方撐直了身體,右手緩緩提起,輕輕一抖,食中二指剛剛粘合的傷口再一次破開,湧出數滴亮得異乎尋常的鮮血。
紀若塵以右手覆麵,再一次橫過,於是那張英俊的麵容上,又多了兩道豔紅的血痕。
“混蛋!快停手!你想我跟你一起死嗎?!”遙遙傳來了一聲淒厲的叫喊。
紀若塵的手微微一顫,依然將這兩道血線畫完。隻是那本應是筆直的兩道豔紅血線,中間突然多了一道曲折。
血線一成,紀若塵雙瞳中登時漫上一層血氣,整個人也不複搖搖欲墜的樣子,而是慢慢挺直了身軀,周身漫出了淡淡的血腥氣。他以右手尾指在左手掌心中劃了個十字,然後提起桃木棍,以左手一拂,鮮血瞬間已將整支木棍染紅!這些血凝而不散,卻又不肯完全凝固,隻是依附在木棍表麵,緩緩流動著。
此際南岸突然爆起一團強光,隨後又有一聲雷鳴隱隱傳來!顧清古劍本是如電直擊,誰知突然橫移二寸,劍鋒過處,立在吟風右臉上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三寸傷口!吟風向左側一讓,避過了斷頭之禍,但顧清此劍餘威未消,劍鋒上青氣尚在他傷口上粘連不去,不住消蝕血肉,冒出縷縷青煙,嗤嗤有聲。
然而顧清如此強行運劍,身形不免滯了一下,吟風似是完全不知臉上還有一個恐怖的傷口,隻是端端正正地看著顧清,雙眼一亮,喝了一聲:“破!”
顧清聽得破字後,臉色驟然蒼白,身形登時在空中一凝,然後素衫後背破了一個茶杯大小的洞,衣衫破片紛飛若蝶,一道淡淡白氣已透體而出!
她全身猛地一震,自空中徐徐下墜,古劍也失了光澤,緩緩垂落指地。
紀若塵遙見這一幕,再不遲疑,倒提桃木棍,一躍十丈,若一道輕煙般,竟然跳入了洛水!他足尖在一條死魚身上一點,身形又似被一根無形絲線牽著,飄飄蕩蕩地向前衝飛而去。他足下力道如山,剛剛那一踏,落足處周圍忽然起了一道漣漪,瞬間蔓延出十丈方圓。漣漪所過之處,死魚紛紛爆裂,噴出一道道濃黃色的漿汁。
紀若塵剛前飛數丈,忽聽得一聲轟鳴,眼前頓時失了顧清與吟風的蹤影,一眼望去,隻有無數死魚堆成了一堵牆壁,橫垣在他麵前!
紀若塵大吃一驚,隻是此時衝勢已成,斷然止不住去勢。而那堵高達數十丈的魚牆甫一形成,即排山倒海般向他撞來!
紀若塵一聲悶哼,整個人已重重地撞在魚牆上!這些平素裡本應是十分柔軟的死魚此刻卻變得堅硬如鋼,紀若塵合身撞上,竟發出錚的一聲金鳴。剛與這些死魚一觸,一道黃泉穢氣即衝入紀若塵體內,橫衝直撞。他隻覺得五內如攪,耳中一片轟鳴,身不由已地倒飛而出,飄蕩著摔回了洛水北岸。
在空中時,紀若塵勉強睜眼,此時方才看見洛水中又生成一道數十丈高的巨浪,再次將南北兩岸分開。他隻覺得周身輕飄飄的沒有一點力氣,如欲乘風飛去一般,然而心內的焦急如火,卻並未因重傷神馳而稍減半分。
紀若塵下墜之勢突然一停,一雙柔軟的手臂已接住了他。
“若塵!你怎麼了,醒醒!”
紀若塵隱約聽到有一個聲音在不停地呼喚著他,然而他越是仔細聽,這個聲音就越是飄渺無憑,最後,一片溫暖的黑暗占據了他全部的意識。
洛水南岸,吟風凝望著正如一片落葉般無助飄落的顧清,心緒從未有一刻如眼前的紛亂。那一個殺字沉下去又浮上來,到了口邊又消失無蹤,如是反反複複,就是吐不出口。眼見得顧清足尖即將觸地,吟風忽然莫名其妙地歎了一口氣,臉上兩行微溫。他知道淚又流下,隻是不明白自己何以歎息。
“定。”
不知費了多少心力,吟風方才吐出了這一字。
隻是這個定字剛剛自唇間衝出,本已是奄奄一息的顧清忽然張開了雙眼,那一雙星眸清澈如水,哪有半分神亂氣微的模樣?吟風剛吃了一驚,兩人中間突又亮起一道電光,原來顧清古劍已在電光石火間向吟風唇間刺來!
惡戰再起!
這一次主客之勢易位,顧清一掃方才頹勢,劍劍進擊,招招致命,全然不顧自身防守,顯是要以已身重傷為代價,一舉斃吟風於劍下!
吟風已有些左支右拙,雖尚能支持得住,但已無力念出一字法訣,不知何時就會被顧清一劍穿心。
距離洛水百丈之外的一座酒樓樓頂上,升起了一個若有若無的身影,一身道袍,兩道長眉,正是青墟宮虛罔。他雙眼微開,隻向著洛水遙遙一望,即道:“我近不得洛水。你們去將吟風接應回來,至於那顧清,若她退去也就罷了,若是仍要襲殺吟風,那麼即刻除去就好。”
虛罔身後一字排開了七名道士。為首一人聽得虛罔號令不由得一怔,問道:“長老,顧清可是雲中居中人,深得幾位元老喜愛。我們若是殺了她,豈不是要與雲中居結仇?”
虛罔一雙半開不開的眼隻是盯著洛水方向。在這個距離上,青墟其它弟子再怎麼運足目力,也隻能看到一片茫茫黑霧穢氣。
虛罔徐徐道:“就算與雲中居為敵,也好過吟風出事。何況那顧清天資實是驚才絕豔,早日除去了,也非是壞事。”
那無極殿道人點了點頭,一揮手,帶著六位師弟馭動法劍,騰空而起,就前後排成一線,向洛水衝去。
就在此時,天地間忽然亮了一亮,一道亮至無法直視的劍光驟然自空而降,刹那間就自為首的無極殿道士頭頂沒入,身下穿出,再沒入地麵。
那無極殿道士哼都哼不出一聲,一頭向下栽落,所駕馭的仙劍也變成了凡鐵,一同落向地麵。眼見這個道士被劍光穿身,顯是不活的了,可是奇怪的是他身上居然沒有半點傷痕,道袍也沒有一絲破損之處。
變故驟生,其餘六名道士大吃一驚,一時間紛紛閃避,亂成了一團。他們均是出自青墟宮無極殿,平素裡早練得心誌如鋼,逢亂不驚不過是入門功夫而已。真正令他們如此驚慌的,是那一道劍光中所蘊含的沛不可擋的真元!
劍光漸漸隱去,一名中年道人當空緩緩降下。他仙風道骨,手中古劍光澤流動,色彩斑駁不一,正是古劍列缺。
虛罔雙眼終於儘睜,沉聲道:“原來是道德宗玉虛真人仙駕光臨。隻是未知玉虛真人何故毀我青墟弟子性命?”
玉虛淡然道:“傷你幾名弟子不過就是與青墟宮為敵,總好過了顧清出事。咱們閒話休提,虛罔,你若是就此退出洛陽,也就罷了。若不想走,也由得你。隻是我們十三年前鬥成平手,且看看這一回相爭,究竟是誰勝誰負。”
虛罔兩道長眉緩緩飄起,人也漸漸向上飛去,淡淡地道:“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道德宗當年恃強搶人,也就罷了,此刻為了這一幅神州氣運圖又如此枉造殺孽,就不怕報應不爽嗎?既然玉虛真人如此有興趣,那麼我卻之不恭,就當是繼續一下十三年前的那場比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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