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義有心裡準備,所以,他隻帶了一排,人少間距大,為降低傷亡幾率,並將交火距離儘量放遠。
一挺輕機槍帶三十多條步槍,遠距離,在鬼子初期的短暫驚慌時間內造成的殺傷有限,等鬼子緩過來了,聽懂了,看清了,何況還有最高統帥少佐在,形勢便開始逆轉。
四輛摩托車有四挺歪把子輕機槍,原本散在車隊周圍做警戒值班,現在他們已經嚎叫起來,四片彈幕交疊潑灑向來襲麵。
這些鬼子已經憋屈了一路,填坑推車,快瘋了,現在他們的憤怒終於有了發泄目標,在四挺輕機槍的壓製掩護下,在少佐的大聲喝斥下,一挺九二式重機槍被倉促卸下後麵的車,直接擺在路基下的泥坑裡,機槍組成員玩命組裝調教,三百單位的子彈盒被鬼子直接從車廂裡拋投在重機槍旁的泥濘,摔散了也不顧,接著又扔下第二盒第三盒,彈藥手已將第一個保彈板並入。
突突突突突……
第一挺九二重機槍開始朝東狂吼,然而第二挺重機槍又被匆匆卸下車,被機槍組成員抬著疾奔路基另一側,三腳架沉重入泥,槍口正式指向東方路基。
兩挺重機槍在咆哮了,可是鬼子的激情依然未結束,第三挺重機槍正式著陸,並開始在車旁的泥濘中倉惶構築機槍陣地。
結果,第四挺重機槍又在某輛車後露臉,一組機槍手正把那貨卸下來。
彆說是剛分來九連的一連兵,就是馬良和幾個老夥計,也第一次麵對如此場景,滿臉是泥的小夥伴們全驚呆了!這他娘的誰打誰啊?
四挺九二重機槍四挺歪把子輕機槍,亂紛紛忙碌在泥坑裡的鬼子,隨便拎出一個來不是機槍手就是彈藥手,要麼就是觀察員,有多少機槍就有多少望遠鏡,關鍵這些鬼子們一個個還含冤忍辱義憤填膺,鬥誌爆表,發揮無極限,誰能敵?
原本無風,現在有了,生生被子彈刮起的風,由西向東狂呼嘯。
小樹兩次中彈,三次中彈,四次中彈,繼續中彈,倒了。
灌木一次次抖,不停抖,枝杈斷了再斷,枝葉碎了又碎,紛飛,灌木透了光。
泥漿飛濺,一蓬蓬地跳閃,濺得睜不開眼,拚命將伏在泥濘中的身軀再壓低,埋了臉,清晰聽到了泥濘下的高速嵌入聲,不間斷。
基本沒有還擊了,還不起,在金屬風暴麵前,還擊需要大勇氣。
胡義扯著輕機槍在泥坑裡爬,頭頂彈雨橫飛,坑邊陣陣飛泥,原本光鮮帥氣的雨衣現在變成了泥累贅。這種時候,大部分戰士都怯懦了,不由自主想朝後挪,鼓勵沒用,所以他在大喊:“敵人沒步兵!不會抬著機槍過來!沒什麼值得擔心!不要固定位置!不要固定位置聽到了嗎,射擊後一定要轉移……”
嘶聲喊過了,回頭看,給他當副射手的戰士根本沒跟上來,仍然在彈雨壓製的泥坑裡埋腦袋呢,壓根沒聽清他喊什麼。
馬良頭頂的呼嘯聲暫離了,胡義之前就對他說過眼前的敵人沒步兵,現在看來確實沒步兵,全是機槍兵!幸虧交火距離設定為遠距,再近點估計連撤出火力網的機會都沒有。四挺重機槍四挺輕機槍,這應該還不是鬼子的火力上限,車裡肯定還有沒卸下來的,想到這裡他扯出曹長鏡,從泥坑裡向西探頭。
似乎……還真有鬼子繼續在卸東西!瞅著不像重機槍呢?看得馬良突然一哆嗦,又出溜回泥坑裡了,倚在泥裡扯開嗓子朝天大喊:“準備防炮!防炮!”
本來鬼子少佐恨八路就恨得牙疼,一路再挖坑,仇更深。你們不是喜歡挖坑麼?現在我幫你們挖個夠!
某些國人稱某種炮叫‘小鋼炮’,有些人以為是擲彈筒,也有人以為是九二步炮,其實‘小鋼炮’指的是‘迫擊炮’。此時,兩門九七式九十毫米輕型迫擊炮已經卸下了車。然而喪心病狂的少佐仍然命令最後邊的兩門九二步兵炮也做戰鬥準備,兩個鬼子炮班近三十人,正在急急將步兵炮摘下車後的掛環。
收起望遠鏡的胡義也出溜回泥坑裡,反身靠著泥仰躺,無語。
知道鬼子車隊全是重火力,卻沒想到鬼子連迫擊炮步兵炮也打算用上,因為胡義隻考慮了戰術問題,沒有計算鬼子一路受的窩囊氣,他以為不至於這樣,人鬼子少佐這還嫌火力不足不解氣呢!
馬良在彈雨呼嘯中扯著步槍背帶槍口端爬過低窪下的泥濘,一口氣爬到了胡義所在的泥坑裡:“哥,已經沒法打了!徹底抬不起頭了!再不撤……隻能等著挨轟了!”
胡義抬起右手,在自己的胸前使勁搓了搓手心中的泥,然後掏出了他的懷表。
在臟汙的手心裡,那銀質,錫亮;那表盤,更晶瑩。
“哥,你說話啊?”
看著秒針平穩勻速地轉,仿佛把他的心也一起帶平穩了。無論什麼樣的戰鬥,一定要有目標,隻要目標在,方向就不會錯。胡義打的是車隊,目標其實是東邊那些騎自行車的鬼子,那些鬼子不知道後續部隊距離車隊還有多遠,但他們當然也知道車隊隻有重火力,沒有步兵。
現在車隊這裡變成戰場了,距離前方不算太遠,那些鬼子肯定能聽到,他們會放棄在前頭卡路而回頭挾擊麼?不知道。已經這樣布置了,半途而廢之後還有備選方案麼?沒有。團長距離還有多遠?沒法猜。已經擅自修改了全團計劃,變阻擊為拖延,那九連就再不能下公路,一旦回不到公路上,徹底失敗。所以,卡在前邊那個鬼子小隊已經成為了全盤關鍵。
啪地一聲合上了表殼:“如果連炮都響了,有人會比我們更著急吧?會的!石成他們不響槍,咱們不能撤。等著挨吧!”
……
高一刀並不知道前方的鬼子車隊距離他的二連還有多遠,隻有路上的車轍證明車隊一直在前。降低行進速度到現在,二連恢複了一些體力,因此後麵的鬼子主力並沒被拉開,僅僅在後方視線外,沒多遠。
突然出現了槍聲,在公路前方。先是機槍響,然後步槍響,後來風格突變,全是機槍聲,遮蓋了一切聲音。行進在公路上的二連全體止步,豎耳朵瞪眼,看連長。
“開打了?”高一刀的臉色原本就黑,這下變得更黑,突然朝前方咆哮:“早你他娘不打?你真是克星!”
怕什麼來什麼,高一刀心裡已經念了一路的佛,祈禱九連能在前頭一直耗,等他的二連有機會超過車隊後麵就好辦。沒想到車隊已然近在前方,沒想到這時候九連居然擋路放槍開打,敵人主力就跟在二連屁股後,無窮無儘,這槍聲已經很清晰了,後邊的他們肯定也能聽見,非朝前加速不可。
現在,高一刀必須決斷了,繼續向前去捅車隊後背,時間不寬裕,後麵的鬼子主力太近,上來就得把二連擠死;就地阻擊後方敵人主力,百擋千,還沒陣地,二連得打光。
有勇氣的人有一個好處,不會越急越慌;高一刀急,但他不慌,如果敢慌,他早死在鬼子刺刀下了。站在公路上朝前瞪了瞪眼,又轉身朝後咬了咬牙,突然怒道:“反正他娘的跑到現在了!擋不住責任也得是他胡雜碎扛,寧可衝鋒我也不受窩囊氣!全連向前!加速!”
一聲令下,剛攢起點力氣的二連向東加速急行了,稀裡嘩啦跑成狗。
順著公路匆匆,轉過了又一個彎道,已經改跑在全連之前的高一刀突然急停,他身後的戰士們過彎之後先彎腰喘,然後再抬起頭,跟連長一樣全傻眼!
前方遠處便是戰場,不但機槍聲如狂風呼嘯,現在已經炮聲隆隆,迫擊炮步兵炮一律在開火,那遙遠的漫天飛泥場麵隱約可見,遠遠看起來像是一次次的煙花綻放在蒼茫地平線,動人心魄地隆隆。
有戰士驚道:“這個……忒慘了點吧?”
有戰士揉耳朵:“那得是……多少重機槍?”
有戰士呆呆湊到高一刀身旁:“連長,衝鋒之前……咱必須先歇會。”
這句話聽得後方戰士吞口水聲一片,再向前接近肯定被鬼子的觀察哨發現,哪怕隻有一半機槍掉過頭來,畫麵都不敢想,任是尖刀二連也看得頭皮發麻。
呆呆地看著前方公路上的沸騰戰場,高一刀那表情一點一點在變化,最後變成了笑,笑得附近戰士直瘮的慌。
“早他娘的不打!他胡雜碎就是為了現在嗎?這是乾啥呢這是?犯病了吧?啊?哈哈哈……”
場麵很冷,沒人敢搭茬,更沒人敢跟連長一起笑,這種情況可不是頭一回,誰湊趣誰倒黴!此時此刻,大家更希望剛才能夠回頭打阻擊,相比之下,好歹那有還手之力,死也不憋屈。
周圍的氣氛被高一刀感覺到了,於是他的鬼笑轉眼消失,再成黑臉:“用不著緊張!我高一刀不是神經病!這個後背沒法捅!”
“連長,那咱……向後阻擊?”
“空間不夠了。在這阻擊早晚變成前後挨打,還得挨炮。”又沉默了幾秒:“下路!繞!快!”
隆隆轟鳴的背景中,二連全體轉向進入了泥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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