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連最高指揮員變成了蘇青,蘇青下達的第一道命令便是取消昨夜擬定的行動計劃;第二道命令又出,酒站及酒站村繼續保持戒備狀態,取消所有外出工作以及活動,非執勤非在崗人員嚴禁擅自走動;隨後頒布第三道命令,十多個老兵集結,暫時做處置突發事件的任務組,李響任組長,全副武裝二十四小時不下槍,以保證哪裡有槍響都能快速到場。
秦優在帳篷裡抽閒煙,胡義蹲在帳篷門口傻呆呆看戰士匆匆經過去傳達命令,無奈歎氣一口:“沒用,這沒法解決根本問題,難道一個連外加一個村陪著一個鬼子耗日子?”
裡邊的秦優晃悠到門口邊,挨著胡義也蹲下:“我看她安排得還挺好麼,令行禁止雷厲風行的,挺細致。”
“狗頭軍師是馬良!你還真以為這是她一手辦?現在我懷疑整件事都是馬良攛掇的!”
聽到這,秦優美美地狠抽了一大口煙,徐徐吐,然後才言:“該!上梁不正下梁歪!說多少回了不聽,說多少回不聽,按說你那文化也不低,是不是?怎麼就總乾那沒文化的事呢?活生生的教訓吧?哎?連長大人,你倒言語一聲啊?作何感想?”
彈彈鞋麵上的灰,抬頭看看天氣,就是不看蹲在身邊的老秦,拍拍屁股站起來:“你自己玩兒吧,我得過去看看,免得她又把咱們帶溝裡去。”
“又?”秦優看著胡義不耐煩地離開,不禁納悶:“難道這不是她頭一回摘你帽子啊?”他也站起來,踩滅了煙頭,無權一身輕,決定去看看新來的一連戰士們,聽眾有得是,缺你胡義一個麼!
……
來在帥帳前,掀帳垂首進;帳中一座,一案;座上是女帥,手搭案麵腿側擺,漂亮鳳眼柳梢眉,望著來人凝霜寒;案畔一人垂手立,不是馬良又是誰。
進帳兩步立定,胡義不理蘇青的目光,盯著馬良看:“也就這樣了吧。然後一直躲著?躲到那鬼子餓死?”
馬良尷尬抓抓後腦勺:“不會。如果沒有新計劃,還是會實行原計劃,不過不是你去。”
胡義笑了,淡淡,是個發自內心的笑,是個知足的笑,什麼話都不再說。
每當胡義與蘇青身處同一空間,氣氛總是很怪,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體會到,但馬良能感覺出來:“蘇姐,我得出去巡一遍,確認安排得當。”
聰明的馬良剛逃離,帳篷內的氣溫立即下降。
“特意到這來嘲笑我嗎?”
“我什麼時候嘲笑你了?”
“敢說不敢當?你那是問馬良嗎?”
“好吧,那我當。”
“總算露出你的混蛋嘴臉!”
“這不是開玩笑。”
“你以為我是開玩笑?”
“至少我這個連長不是一天當上的。”
“至少我能讓你一天不是連長。”
“這根本不是你能完成的事。”
“我要是完成了怎麼樣?”
笑:“我把槍吃了!”
怒:“等著給我敬禮吧!”
轉身欲走。
“站住!”
“還想怎樣?”
“你不是軍閥了,還有什麼資格到處亂晃!我現在命令你去炊事班做飯!”
“遵命。蘇大軍閥!”
他出了軍帳,她開始揉太陽穴,氣得直發抖,恨得一遍遍罵自己:這哪還像個政工乾事的模樣,為什麼永遠不能冷靜麵對他!
他走出軍帳幾步便停,歪頭看向帳篷外的一側,靜靜瞅著賊溜溜那三位,麵無表情。
羅富貴蹲在帳篷側邊,不敢抬頭,故意撿起個小棍戳地麵,演技純熟逼真:“哎?有蟲了哎!姥姥個怪啊,這到底是個啥呢?”
石成趕緊彎下腰努力細看,演技那叫一個爛:“我看……是蚯蚓?要不就是螞蚱!”
馬良看看身邊這倆傻貨,實在沒啥可說的,也沒啥可做了,隻能乾站著,所以看起來一樣傻!
帳篷後頭忽然傳來吳石頭的呆問:“去哪?”
接著傳來一陣猛烈捶打聲,小紅纓的聲音隱約出現:“傻!傻!我讓你傻!能不能小聲說話!跟我到孫姨那吃飯去先。”
……
蘇青再也沒走出過帳篷,一個小時過去了,她仍然呆呆坐著。
兩個小時過去了,她在帳篷裡一遍遍兜圈子,外行真能領導內行麼?她自己都不信。
三個小時過去了,她掀開帳篷門簾看遠山,美麗地沉思著,靜如畫。
四個小時過去了,她回到案後坐,不甘心地想起他那副自大,後來又想起馬良最早對她說過的話。這不是戰鬥,如果不把這當成戰鬥的話,至少不是外行了,內行的又是什麼?
有時候,一葉障目,內行人反而看不清,外行人才視角不同。
“上課!”
“上……上課?”羅富貴瞪著熊眼看馬良,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負責傳令的馬良重申:“你沒聽錯,不是開會,是上課!趕緊過去,蘇乾事點了你的名了。丫頭,還有你!”
剛剛咧開嘴準備狠狠笑話熊的小紅纓一晃悠,一聽上課兩個字就頭暈:“神經病啊她!那鬼子還在外邊轉悠呢,這時候不開會上哪門子課!我不去!”
“她說你要是覺得有人能比你槍法更好,你可以不去。”
“啥?……我考慮一下。”
一段時間後,蘇青的帳篷裡,那張桌子已經被搬出去了,帳篷裡除了幾個破板凳空蕩蕩,李響正在裡端安裝一塊宣傳板,用以臨時代替黑板。蘇青抱著胳膊在胸前,對李響的工作很滿意,隨即將粉筆遞給他,要求李響在黑板上畫出酒站範圍地圖。
幾位學生都到了,全在破板凳上坐著,分彆是馬良、羅富貴、石成和小紅纓。馬良的表情是好奇,羅富貴的表情是痛苦,石成的表情是昏昏欲睡,小紅纓蔫著辮子翻著大眼呆呆望天棚。
拍拍掌心的粉筆灰,蘇青一如上文化課時的教師形象,踱步到黑板前,朝那幾個傻學生朗聲道:“現在,咱們上課!這節課的內容是……抓賊!”
“……”
“怎麼?都沒反應呢?”
“等著看抓賊倆字怎麼寫呢唄!”紮小辮兒的同學回答得陰陽怪氣。
蘇青看看小紅纓的德行,每次上文化課她一貫如此,今天倒沒打算訓她,發現羅富貴又舉了手。
彆看羅富貴學無所成,文化課可沒少上,字沒學會幾個,規矩全熟,想發言得先朝老師舉手。見蘇青示意他可以說話了,趕緊站起來,一本正經道:“老師,我覺得這倆字不該學,屁用沒有!抓賊,都到了抓賊的時候了,寫個啥?那不得喊嗎?等這一筆一劃寫半年,那賊都回家哄孩子去了。”
隨後一聲沉重悶響,想坐下的羅富貴摔地上了,偷偷扯開了羅富貴身後板凳的小紅纓開始笑嘻嘻,驚得石成當場醒了,騰地起立:“老師再見!”
馬良心裡這個氣,想當初在團裡上文化課,最丟人的就是這倆貨,當著各單位同學的麵,那是真敢撇下臉不要啊,現在九連這地頭上更猖狂。
出奇的是……蘇老師居然沒有憤怒反應,隻是淡淡問石成:“醒了?醒了就好。那我繼續說……眼下就有個賊,想要圍著酒站打主意,這得怎麼抓呢?咱們首先來歸納一下這個賊的想法……”
十分鐘過去了,帳篷內這個小課堂的氣氛完全變了,無論在說的,還是在聽的,要麼皺著眉,要麼瞪著眼,專注得不可思議。
“……如今咱們龜縮在酒站裡不動,他肯定得觀察著,再不著急也不可能不要機會吧?而且觀察位置絕對不遠,我個人判斷是射程內,絕對不超過五百米。”馬良坐下了。
蘇青朝黑板邊的李響道:“把酒站周圍適合觀察酒站的位置都畫出來,看看有多少個位置,多大的範圍。”
李響開始以五百米半徑畫圈,然後憑著熟悉畫出樹林,灌木茂密區域,地形起伏位置,然後在一個個合適的位置上畫出小圈子。
蘇青再問:“丫頭,你要是這個賊,你會在哪?”
小紅纓盯著黑板看著,順嘴答:“那得看我手裡是什麼槍!”
馬良插言:“那彈殼就是友阪子彈,應該是三八大蓋。”
“嗯……我要是晚上來早上撤,會在東邊;我要是早上來晚上撤,會在西邊。”
羅富貴插言:“南北咋地你了?”
“這幾天一直刮東風,三八大蓋的子彈可沒你的機槍子彈那麼沉,自己找橫風多累得慌。”
蘇青補問:“你喜歡多遠?”
“越遠越好!四百!”
蘇青回頭拿起粉筆,把李響標出的酒站以北適合觀察酒站的位置全都畫了叉,隻留東西範圍。然後示意馬良到黑板前,將粉筆遞在馬良手裡:“開了槍就得走,把你認為方便撤退的位置留下,不方便的位置範圍劃掉。”
酒站範圍的狀況,酒站人心裡門清,馬良就是善偵查的,方便撤退的位置才是好位置,他拿起粉筆稍加斟酌,便開始一個個劃掉某些區域。
石成咂咂嘴:“這就不多啦?東西兩邊還能再排除嗎?”
羅富貴眨巴眨巴眼:“東邊!夜裡咱已經不亮燈不點火了,晚上烏漆墨黑打個鬼啊!”
蘇青看馬良,馬良扭頭看小紅纓,小紅纓撇撇嘴,點頭,於是馬良將東邊的位置直接畫了叉。
幾個人全體瞪著眼看黑板,酒站以西,適合的位置全標出來了,按射程距離畫出個有限扇麵,好位置屈指可數,就那麼幾個點!
羅富貴訥訥道:“咱這可都是瞎猜,能作數嗎?沒這麼容易吧?”
蘇青答:“這不是瞎猜。有錯誤的可能,但是成功的概率也不小。下一個問題是……他有沒有可能會去南岸?如果去,為什麼去?如果不去,為什麼不去?解決了這個問題範圍還能再少一半!”
“這誰知道?這個問題可真沒法答!”
蘇青環視一遍,這個問題找不出權威人物了,於是說:“那就每個人都發表意見,如果你是那賊,你過不過河,隻答是與不是,以選擇人數多的選項做參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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