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給物資終於到了,上上下下盼一年了,窮得才來。
一箱箱手榴彈,一箱箱子彈,以及其他,堆在供給處門口,幾個戰士在檢驗,分類,規整,記錄,入庫;李算盤這個供給處大管家樂得直冒鼻涕泡,吊著個空衣袖,圍著物資一圈又一圈地轉,忘了寒風,忘了冷,用那一隻手不停地摸,摸遍了每一個箱子。此刻,他才覺得他有存在的價值;他希望,今天會是每一天;此刻,會是每一刻。
一個英俊戰士,披著滿身霜寒,大步穿過了操場,走向團部。如果在平日,馬良全副武裝穿過操場的時候,會吸引大片目光,因他的利落整潔軍裝,因他的挺拔軍姿,因他的全日式配備,加掛盒子炮,子彈盒滿滿,因他是九連驕子。但現在,大家都瞪著眼往供給處那邊看,隻有團部大門口的警衛員朝馬良笑。
進了團部大門,停在政工科門外,不忘先正衣冠,抹去霜雪,摘下肩後的步槍改為單手豎持,立正,尚未喊報告,發現蘇乾事已經在窗裡朝他擺手了,遂直接進門。
用了整整二十分鐘時間,蘇青把羊頭案的來龍去脈仔仔細細對馬良做了講述,最後才繞回她的辦公桌後,正坐了,對站在辦公桌前的馬良說:“很多事我不方便親自辦,從現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調查員,這件事必須低調進行。”
“我?為什麼……不用小丙呢?”
小丙當然也是值得蘇青信賴的,不過,小丙沒有馬良機靈,也不像馬良那樣善於與人相處,但是蘇青沒有說這個理由,而是答:“小丙是警衛排的,在大北莊裡,無論警衛排做什麼事,都太顯眼了。過幾天,各單位都會回來的,無論羊頭是誰,我相信他一定在,同樣,這對他也是一次機會,如果找不出他來,我也希望能等到他出來!”
“那我現在該做什麼?”
“我找你來不是執行命令的,你得自己想想該做什麼。無論你做什麼,都是我給你的命令。”
看著蘇青的鄭重認真,馬良沒想到事情如此嚴重,更沒想到蘇乾事給了他最大的自由空間,並且沒有給他施加壓力,也不需要他承擔責任。
“我明白了。”
“好。先去吃飯吧。”
馬良轉身,剛走到門口,蘇青忽然又問:“對了,你們連長……怎麼樣?”
剛問完,蘇青立即變得有點不自然,她沒想到怎麼順嘴問了這麼一句,繼而考慮著想要補充,改說她想了解一下前些天胡義的任務情況。
馬良是個細心的,他察覺到了蘇青的表情有點怪,但也正是這份細心,讓他以為是通信員小豆說漏了嘴,於是轉身誠懇道:“那天……連長和指導員真沒喝多。隻喝了一點,關鍵是他那時候太乏了。”
蘇青無語,表情終於恢複了自然,心中卻暗罵:爛泥扶不上牆的混蛋!他得帶壞多少人!連老秦他也不肯放過嗎?
……
無名村,三連。
剛剛散了會,郝平問楊得士:“對團裡組織的這場比賽怎麼看?”
楊得士摘了眼鏡放在衣襟上擦:“沒啥看法,都有定數,說是比賽,其實團長已經分派完了。”
“說說。”
“射擊,自備槍支彈藥,臥姿五發立姿五發,取總成績。這是團長故意打壓小丫頭,爭取一二三連都有機會拿。投彈,比遠;上次咱連的長胳膊已經露臉了,沒懸念,這是團長送咱們三連個第一。拚刺,還用說嗎?高一刀的獨角戲,這是團長送給二連的。至於剩下兩項,分彆是推車和抬擔架,這個沒什麼可說的,既是為了增加項目,也是給一連的機會。誰讓九連人最少呢,他們分那麼多手榴彈太占便宜了。”
郝平點點頭:“差不多,我也是這麼想的。也就是說,這次咱們三連有機會露個大臉。至少投彈這項目是咱兜裡的,有個底了;潘柱子與高一刀相比實力到底怎樣是個未知數,不過這得算個機會,如果能把高一刀打敗,那收獲可就不是一箱手榴彈的問題,那意義大了!至於射擊……你覺得你有機會爭下來麼?”
楊得士看著窗外想了想:“不能保證。”
“丫頭雖然是個好槍法,可是臥姿隻有五發,那隻占一半成績,這就得反過來比,我不信你的臥姿射擊比她的立姿成績差。”
“不是丫頭的問題,而是她會不會出場的問題,你彆忘了,那胡義的槍法也不差,萬一是他參賽呢?我沒見識過,不敢保這個底啊!”
郝平眨了眨眼,他倒把這茬給忘了,平時來往得少,胡義又不是個愛炫耀的,根本摸不透。憑感覺,那胡義……槍法不會差,起碼那是個抓槍抓了多少年頭的家夥。
楊得士又道:“不管怎樣,我也是想贏的!五個第一,咱們三連的目標必須定在保一爭三!”
“這話沒錯!你看……這就要收拾收拾回團了,我正在考慮,要不要去找潘柱子給他鼓鼓勁兒?”
楊得士忽然笑了:“沒必要吧?難道高一刀的名氣還不夠他做動力嗎?”
……
酒站,秦優的小木屋,小火爐子燒得叫一個旺,柴在爐火中劈裡啪啦響。
胡義破天荒沒能坐在主位上,而是坐在破桌子側邊的板凳,翹著二郎腿低著頭,擺弄手裡的懷表玩。
秦優也沒能坐在主位上,他坐在破桌子另一側,與胡義對麵,手裡夾著根煙卷猛抽。
桌子下首一個長板凳並排坐著倆,是剛剛回到酒站的二排長石成,和三排長羅富貴,李響守在爐子邊坐在塊柴上當旁聽生。
破桌子上首,是那紮辮子的,有板凳不坐,站著,小拳頭在桌麵上頻頻敲,領導範兒十足,仿佛她是連長兼指導員!
“能不能有點精神?能不能?我在說比賽哎?咋都不說話哪?騾子!再摳腳就給我滾蛋!”
羅富貴趕緊把擺在板凳上的腳放下,翻著熊眼對付:“這不是那天站的嗎,我這不凍傷了嗎,我是傷員啊大姐。再說這點事至於開會嗎?我還以為是胡老大要開會呢,感情是你攛掇,有啥可說的。”
小紅纓來氣了,伸手去扯桌上的破缸子:“我今天……”
老秦趕緊攔了她一把:“丫頭,既然你非要開會,那就得有個開會的樣兒,這是乾啥?趕緊放下,燙著人!比個賽的事,不叫事,你看你這……至於麼。”
“比個賽的事兒?”小紅纓的一雙大眼立即改為麵對指導員了:“老秦哎,你最愁人你知道不知道?都這功夫了你還叨叨和為貴啊?五箱手榴彈!要的是手榴彈!手榴彈!我紅纓是那隻顧爭第一的人嗎?啊?”
熊忍不住再次抬起眼,一臉虛心求教的賤相:“難道你不是?”
“……”
“不是……我那意思是說……不爭第一你也拿不著手榴彈不是?對吧?還是得爭,爭吧。”
秦優隻好再麵對羅富貴:“你也是……能不能彆說話了?老老實實去摳你的腳不行麼?你這一張破嘴啊……說你多少回了……我就納悶,你跟石成當初是……”
一對小辮兒無風自翹,眼看著老秦又要把會場跑題成教育課,滿頭黑線的小紅纓即將處於發飆的臨界點,這張破桌子恐怕是要翻了,胡義趕緊合上了手裡的懷表:“好吧,我參賽。”
這句話像是一針鎮靜劑,令小紅纓轉怒為喜,朝胡義扭過小臉:“你同意啦?可不許反悔!”
懷表被揣進了衣袋:“不就是射擊比賽麼,這個任務我領了,有什麼可反悔的。”
咣――小拳頭一把捶在桌麵上:“總算落實了第一項,這一回,咱九連的目標是保一爭三!現在咱們再來研究研究下一項比賽的問題……”
……
三家集附近,有個山洞,原本這裡是金疤拉的巢穴,冬暖夏涼空間大,現如今,這裡成了獨立團二連的窩。
關於獨立團即將進行五項比賽的消息,二連當然也收到了,高一刀這個山大王正在安排留守人員,大隊人馬即將啟程,回大北莊。
一個戰士湊在高一刀身旁:“連長,我覺得,這回團裡的比賽,咱應該保一爭三!”
高一刀沒什麼表情,盯著手下看了一眼:“保哪個一?爭什麼三?”
“拚刺,這就是咱二連的底,隻要您出場一站,冠軍就算拿了!雖說射擊和投彈這兩項不太好辦,可那不是還有推車和抬擔架麼?這兩項咱不是沒機會!”
沉默了一會兒,高一刀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長,笑得手下人都看不懂,笑夠了,才說:“第一是爭到的麼?不是。第一是認的!有人把這當比賽,想爭第一;有人把這當買賣,想拿手榴彈;我高一刀……可不這麼看!”
眾軍士靜靜無語,看著他們的無敵統帥,不懂!
剛才說話那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連長,能再說明白點嗎?我這腦子轉不過來……”
“用不著你轉。這一次……我得還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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