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房裡所有人的驚詫目光中,小紅纓快速地栓了門:“葵花姐,到窗邊幫我看著。”然後在門邊靠著牆蜷坐在地上,雙手環抱著膝,耷拉著小辮兒靜靜看地。
“丫頭?”周晚萍叫她,卻沒得到回應。
小紅纓看起來好像有點失神,她正在咀嚼剛剛聽到的話。儘管她對蘇青有偏見,儘管她拒絕提供避風港,可是小紅纓知道這個狐狸精是這方麵的行家,整天冷著臉惜字如金,她可不是個亂說話的人。
葵花猶豫了一下,不過還是走到了窗邊,觀察外麵的操場,同時說:“丫頭,投降吧。不是我怕擔責任,這裡藏不住,你早晚會被發現的。”
小紅纓根本沒聽到葵花說話,蘇青剛剛說‘情報的關鍵是時效性,情報的危機來自時間而非敵人。’她說她認為我已經輸了,她憑什麼這麼說?這絕對不是嘲諷,除了對狐狸的時候,她從不嘲諷彆人。
馬良咬著牙用手肘將身體支離開病床一些,朝蜷縮在門口邊的蔫小辮鼓勵道:“丫頭,能堅持到現在,在我眼裡你已經成功了!這點事無所謂,但我希望看到你堅持到底,九連最機靈的是你,不是我!希望你能讓警衛排和一連吃灰,嘗嘗咱們的厲害!”
看著地麵的漂亮大眼緩緩地眨啊眨,馬良的貼心鼓勵也沒能穿過她腦海的屏蔽。她在想,狐狸精說得沒錯,勝負的關鍵是時間!搶時間才是該做的,就算能藏一輩子不被敵人捉到,那也與勝利無關,該失去的早都失去了。
胡義什麼話都不說,隻是躺在床上虛弱地偏著頭,靜靜看著沉思在門口邊的小丫頭。不得不說這真是個難得的團長,這種逆境的鍛煉機會有誰能得到?這就是同齡孩子根本不能跟丫頭比的原因,她有個常常陪她真扯淡的團長,近墨者黑。彆人都把這看成是一場荒唐鬨劇,胡義卻覺得這場鬨劇是所有的訓練都不能企及的體驗,甚至因此萌生了一些對九連訓練方案的不成熟想法。可又一想,九連已經沒人了,還訓練個什麼呢。
“我不能回酒站!”小紅纓突然站了起來,一臉的大徹大悟:“一連的封鎖,警衛排的搜捕,都是因我而起。隻有我犧牲了,封鎖和搜捕才會撤除。”
觀眾全體糊塗,病房裡靜得落針可聞。
一對小辮兒逐漸翹了起來,漂亮大眼裡閃過一抹陰森,像團長得意時曾經閃過的神色一模一樣:“哼哼哼……我在不在酒站都是我!我都能當兵,誰還不能當兵!老妖怪,你不是想贏麼?我就讓你贏!”
周晚萍呆呆道:“丫頭,乖,過來讓我摸摸頭。現在我打算去給你那個混蛋團長好好上一課,讓他遺憾終生!”
小紅纓幾步來在周晚萍麵前,從挎包裡拿出了她的紅袖標,鄭重交在周晚萍手裡,一臉決然道:“周阿姨,彆擔心,我沒病,隻是有件事要麻煩你。一旦敵人的封鎖和眼線撤除,你立即去炊事班把這個交給王小三,順便幫我帶個話……”
“丫頭,難道你……”
小紅纓朝周晚萍露出個訣彆的微笑,然後朝胡義擺擺小手,接著毅然轉身奔向門口,撤門栓疾步而出。
不久後,外麵傳來呼喝聲:“她在那!就要溜過牆根啦!是她……站住……她朝南跑啦……”
“一組給我追……二組從左邊繞快快快……”
周晚萍跑在窗邊與葵花並立,看著正在從各處跑出來的追兵,明知道這隻是一幕荒唐鬨劇,仍然濕潤了雙眼,因為剛剛那個訣彆的微笑太認真了,到現在還在周晚萍的眼前不散!
不遠的另外一個房間,蘇青也站在窗前,也看著外麵的紛亂,卻正在微笑。
……
陸團長大馬金刀坐在桌子後,印堂發亮容光煥發,得意得下巴都快翹到天棚上去了,將手中的破茶缸子當做驚堂木往破桌麵上重重一放,朝站在廳中一身狼狽臟的小丫頭亮聲道:“小賊,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小紅纓憤憤朝團長昂起頭:“以多欺少以大欺小,算什麼本事!”
“這就是團長的本事,羨慕吧?嘿嘿嘿……小樣兒的,你不是病了嗎?病著也能跑這麼快嗎?全村都耗子洞都被你給爬遍了吧?嗯?”
“周阿姨說這是鍛煉療法。”
“死到臨頭還敢跟我扯淡哪?”
“要殺要剮隨你的便,看我咋不眨眼!”
“念在咱們多年交情,本官給你最後一個不受苦的機會,勻點槍出來,乾不乾?”
“九連窮,沒槍,怎麼勻?”
“嗬嗬……哈哈……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丫頭哎,有話說……胳膊拗不過大腿,官大一級壓死人,既然你這麼不合作,那我可就公事公辦了!”話畢團長朝門邊的警衛員命令:“去通知李算盤,讓他現在派人去酒站,給我做個統計回來。”
“等等等等!”小紅纓終於放下了驕傲,無奈地撅起嘴:“那麼遠的路費這麼多事乾什麼,我勻還不行麼?”
“哦?我沒聽錯吧?哈哈!”
“……”
可是這之後,屋裡就沒動靜了,小紅纓低著個頭,受氣包一樣撕扯著她的衣角再也不說話。
“哎?這是乾什麼呢?想找婆家了?你倒說話啊?”
“我正在回憶九連有多少槍是閒的呢!”
“回憶?有這功夫該是連糧食有多少粒都想起來了吧?那個……警衛員……”
“好吧我想起來了。能勻的真不多,我可以……給你兩個鳥銃,再加幾把王八盒子,但是子彈都沒有了。”
“……”
“實在不行……我把九連壓箱底的寶貝也貢獻出來,土炮我也交了,這樣行了吧?從此你可是有炮兵了哎!”
“……”
看著她翹著辮子前後判若兩人地眉飛色舞著,陸團長的表情漸漸變得有點怪,剛才的得意消失不見,一抹陰雲出現在眉頭。怎麼感覺……這麼不對勁呢?壞了!
啪地一聲大手拍得桌麵一跳,焦急朝警衛員道:“趕緊去哨位查查剛才有人出村沒有!另外通知李算盤立即給我派人去酒站。”隨後一指小紅纓:“我要關你的禁閉!我要讓你寫一千個字的檢討!”
小紅纓臉上的眉飛色舞也轉瞬不見,取而代之一副囂張:“憑啥!”
“憑你說九連沒有閒槍!”
“我說的是事實!”
“你以為你來得及藏嗎?”
“沒有就是沒有,我又何必藏!”
“先把她給我關起來!”
“沒有證據你不能關我!”
“我是團長,不需要證據!”
“你是大軍閥!”
“死丫頭片子你不要逼我!”
“老妖怪!”
“小不要臉!”
政委慌不迭從裡屋衝出來,無良團長扯著嗓子和缺德丫頭開始相互罵大街了,這簡直是……傷風敗俗,以後還如何以德服人呢!
……
石成從碉堡裡走出來,一臉詫異地看著風塵仆仆來到麵前的人:“王小三?你怎麼……”
王小三往石成身後遠處瞧瞧,扯住石成鑽進了碉堡,看了看正在碉堡裡值班的戰士,問石成:“能當他說事麼?”
石成點頭:“你怎麼到這來了?是不是連長和馬良……”
“胡連長很好,馬良也很好,彆瞎想,我不是為這個來的。你聽我說,小豆被團長給盯死了,他出不來,所以丫頭托周醫生讓我來傳信,我必須得見李響和孫翠,這件事現在不能讓你們指導員知道。”話落,從懷裡拿出了丫頭的紅袖標,展示在石成麵前,乾淨,鮮豔,令人發指的彆樣美!
不久後,李響和孫翠出現在碉堡裡,和石成一起聽王小三講述了大北莊發生的荒唐故事。
“李響,丫頭說,從現在起,除了那三個有殘疾的,原酒站民兵隊正式編入九連,閒置的近二十支三八大蓋和那十幾把駁殼槍立即給他們發放,替換掉那些破爛武器。剩餘的幾條三八大蓋掛炊事班的名,誰要都不許給!那些子彈必須轉移位置重新藏好,位置隻能你和石成知道。”
李響無語,石成皺眉:“可指導員在家,怎麼轉移?”
“我隻是傳話的,你們自己想辦法吧。”王小三又轉而麵對孫翠,將袖標交在其手:“孫姐,丫頭以酒站村村長的名義,宣布成立女子民兵隊!”
“女子民兵隊?”
“對,這是真的,也是正式的,以後,酒站村民兵隊是女人自己當家了。至少七九步槍和漢陽造加在一起要做到人手一支。”
孫翠有點懵:“可這……我哪擔得起啊?”
“丫頭說,你隻管做隊長,讓杜遠做副隊長,以後訓練和戰鬥都由他來安排,彆看他沒了胳膊,那是個老兵,之前還是排長呢!”
聽到這裡孫翠反應過來了,按理說直接讓那個杜遠做隊長就行,可丫頭既然這麼安排,擺明了是因為跟那個杜遠還不熟,所以正職繼續留給自己人,這是為了抓住控製力。
仔細想想,酒站村裡現在的人口有一百七八,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婦女,目前閒置的七九步槍和漢陽造加起來有七十多,如果按照從年輕往年長的排序人手一支發放的話,發到最後估計也就是四十歲出頭的年齡,七十多人的女兵隊,這幾乎是一個連了!如果加以訓練,以後再趕上躲鬼子的時候幾乎可算全民皆兵。雖然她們是弱者,至少子彈的威力是一樣的,至少不必躲在黑暗裡隻憑祈禱和哭泣求生。
……
秦優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追,終於看到了走在河邊荒雪中的熊影,於是邊追邊朝前大喊:“騾子,你給我站住!你這又胡折騰個什麼……”
熊回過頭,一臉悲涼,看著秦優追近了,才道:“我這人一輩子也上進不了,流鼻涕沒了,胡老大也差點沒了,我覺得……我不是個合格的八路軍!”
“那你就打算這樣跑了嗎?你想當逃兵嗎?你想一輩子給人戳脊梁骨嗎?你想氣死我嗎?啊?熊玩意!”
熊臉眨眼間變成一副無辜:“誰說我要當逃兵了?”
“不是你站院子裡扔了槍嚷嚷不乾了嗎!”
“石成想讓我替他擦槍,我當然不乾!”
“那你跑出這麼老遠是乾啥呢?”
“心情不好出來轉轉唄。”
“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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