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火把光亮中,八個人高舉雙手垂著頭,慌張地走出了木屋門口,一個個不自覺地全跪地上了。
紅纓排長背著小手來在這些人麵前,挨個看過一遍,發現這破衣爛衫的八個家夥裡既有未成年的,也有四五十歲的,既有瞎了一隻眼的,也有少隻胳膊的。看得小丫頭這個鬨心,這幾個家夥不僅行動失敗,連形象也失敗。
走到最後一個人身邊,抬起小鞋踢了最後這人一腳:“死結巴,你跟著湊什麼熱鬨?挨抓有癮了?”
被踢這位愣了愣,趕緊站起來:“對啊,哎?對啊。這回沒,沒,沒我事啊。讓他們一攪合我給忘,忘,忘了。”
當場開始審問,一點難度都沒有,被抓這幾個貨你一言我一語,問啥答啥,不問也答,全交代。
嚴格說來他們不能算是匪,有的曾經做過匪,殘廢後下山過日子了,有的則是與山匪抵抗中傷殘的農民,他們基本是同村的。但是鬼子封鎖後,山裡的日子越來越艱難,餓肚子的山匪們更加猖獗,無異於雪上加霜。
山匪猖獗,四處搶糧,百姓隻好也變成了武裝,反正家家沒糧,沒什麼可保護的了,怒而反去搶山匪,最後已經分不出到底誰是好人誰是匪,大家為了活命誰都不管不顧,渾水河南岸部分最貧瘠地區陷入水深火熱。
在這種惡化的環境中,有兩股勢力異軍突起,一方麵是‘金疤拉’一夥,趁著形shì惡化仗著錢多糧足,大肆收攏流匪,越做越大;另一方麵據說是支新銳,被送綽號‘黑虎軍’,靠著戰力強悍摧村拔寨橫行無忌。兩股勢力的強大讓夾縫中的百姓和流匪又驚又怕,紛紛逃離這片窮山惡水。
今晚來酒站偷糧的這些人便是向北遷徙至渾水河附近的,不隻有他們幾個,在河南岸還有三十多口人,都是一個村跑出來的,大多是老弱婦孺,這幾個過河的已經算是其中精壯。
“……俺們沒想傷人,隻是想偷些糧。都是拖家帶口的,孩子兩天沒吃食了,有的女人還懷著,你讓俺們這幾個爺們怎麼辦?俺們幾個要養活三十多張嘴啊!”
小紅纓黑著小臉聽得不說話了,停了一會突然揮起小拳頭:“好樣的!偷的好!”
幾個俘虜當場聽得傻眼,這小丫頭是八路裡的大官,行頭和架子說明一qiē,僅僅這一條就讓他們一直驚詫到現在了,她這句話……怎麼好像是誇我們呢?沒聽錯吧?
小丫頭平時看起來似乎缺德冒煙,但是真正的她很容易意氣用事,放眼九排,其實心最軟的人就是她!馬良撓撓頭,不得不輕咳一聲,來在小丫頭身側,低聲提醒道:“丫頭,彆急著定性。空口無憑,眼見為實。”
被一語點醒,假裝轉身走了幾步,其實是努力收拾即將泛濫的情xù不讓彆人看到,然後她才說:“挑出個帶路的,過河。”
於是馬良開始大聲發布命令:“排長有令,把他們先捆了,九班留守,李響代九班長。一班和二班準備交替過河。”
……
天色已經開始蒙蒙亮,木筏被抬上了南岸邊,一個半大小子頭前帶路,向南鑽進樹林,二十來個戰士明顯分為前後兩段跟隨前進。
直到距離河岸二三裡外,微亮的天色下終於看到了簡陋的臨時營地。
忍不住咳喘的老人平靜地注視著這些陌生的持槍人,骨瘦如柴的孩子天真地瞪大眼望,婦女們努力遮掩著襤褸衣衫的露光位置。三十多口人摟著些破爛用具靠在一起,他們說的是真的。
親眼看到了這一幕,小丫頭一時不知道該先說點什麼,忽然聽到南邊樹林有動靜。
嘩啦一聲,戰士們全找隱蔽位置了,緊跟著是一片槍栓響。
隨後一個人影急匆匆出現,看到了營地周圍一片指向他的槍口,驚得摔了個跟頭。
營地裡的一個人驚慌喊道:“彆開槍,他是俺們的人。”
摔倒的人影似乎反映過來了,立即朝營地喊:“黑虎軍,黑虎軍來了,快走!”
原來這人是在南頭放哨的,馬良當即問:“距離多遠?多少人?你怎麼確定是黑虎軍?”
“不到二裡路了,他們少不了,眼下這附近隻有他們敢到處晃。”回答了問題後這人便衝進營地去幫忙。
百姓們收拾了破爛開始往北跑,在山匪流寇的夾縫裡生活習慣了,這些老弱婦孺雖然驚慌卻不亂分寸,相互扶著攜著,孩子們也懂事地不哭不叫,仿佛被訓練過,自然而然向北逃成了一溜。
“還楞什麼?準備阻擊!”劉堅強的聲音嚴sù響起。
“不能確定對方人數和火力,掩護撤退才恰當。避免接觸,先退到河岸,就算來不及過河,九班的火力也能加入進來!”馬良不是故意針對劉堅強,他理智地給出了保守方案。
“姥姥的,身為指導員,我不得不說馬參謀你的想法確實好。丫頭,用我背你不?”羅富貴拎著機槍走向小紅纓。
“這……”石成先看劉堅強,又看馬良,最後順著羅富貴瞅向小丫頭。
抬起一雙漂亮大眼,看看天色,已經微藍;掃視左右,鬱鬱蔥蔥;歪著小辮扭回頭,那些百姓已經消失於樹叢。
嗬嗬……嘿嘿嘿……哈哈哈……終於仰著小臉咧著小嘴笑開了花。
戰士們集體愣在當場,完,百分百的鬼上身,這孩子魔障了!
黑虎軍?好!好得很!這才是戰鬥呢!姑奶奶我是鴻運當頭,誰都攔不住啊,這等機會豈能放過?成為獨立團五虎上將全靠它了!
還不等大家發完閒呆,稚嫩的浪笑聲戛然而止,小丫頭那一張小臉唰地嚴sù下來,讓大家以為剛才看到的笑容是幻覺:“不要阻擊,不要掩護撤退,要打埋伏!”
“啊?”馬良一哆嗦:“丫頭,這不是胡鬨的時候。咱們這點人沒法打埋伏,布置也來不及,現在得趕緊……”
“有什麼可布置的?就在這打!要埋伏不是為了打黑虎軍,而是要打黑虎軍頭領的黑槍!懂了嗎?擒賊先擒王,隻要這個王八蛋一死,我不信他們有小鬼子那個臨危不亂的能耐!到時候……嘿嘿嘿,是繼續打還是掉頭跑咱們另說,也不看看這是多大片林子,反正他們追了咱們就不能去追那些百姓。”
話落後,小手一伸:“傻子,把槍給我。”
吳石頭摘了背在身後的三八大蓋,毫不猶豫遞上。
接過槍來發現觀眾們還在楞著,立即不悅道:“一群木頭,愣什麼楞。”抬小手一指百米左右遠的一個不起眼小高地:“就那了,準備戰鬥。我開第一槍,還不快點啊?”
第一個消化了小紅纓想法的馬良首先反應過來,這個點子乍聽起來像是胡鬨,但是有可行性,的確有可行性。於是開口命令:“石成,帶你的人跟丫頭過去。流鼻涕,在丫頭那位置橫向往南五十米是你二班位置,一班開打你就開打,一班撤你就撤。騾子,你的機槍跟著一班上高地。”
羅富貴翻著白眼答:“老子這哪是指導員啊,純粹打醬油的!”
隻要是打,劉堅強就沒意見,帶著手下立即跑向陣位。石成跑過馬良身邊時低聲撂下一句話:“這件事咱們倆做對了。”
……
一把掛在槍口下的刺刀撥開了擋路的枝杈,一個穿著普通黑衣的人出現在樹葉間隙裡,他看到了眼前雜亂的臨時營地,仔細地確認了一下環境,終於走進那片曾經有人休息過的區域,卻不知道他正被百米外的望遠鏡監視著。
隨後有七八個人出現,穿著形形色色亂七八糟,但是裝備是真不差,個個步槍掛刺刀。這幾個人在營地範圍內仔細地搜索了一遍,最後有個人朝北麵指了指,於是朝過來的方向吹了一聲口哨,然後這七八個人端著槍繼續向北,漸漸消失在樹葉間。
馬良眉頭緊皺,這夥山匪不是善茬,裝備不差不說,行進也夠謹慎,這幾個明顯是尖兵,有條不紊不慌不忙,忍不住低聲道:“恐怕……不好打。”
旁邊的小紅纓一直也沒放下望遠鏡,小聲回答說:“槍再好也沒用,命隻有一條。我一槍,騾子一梭子,讓他們山大王變篩子。”
不久後,再次有人出現,後續隊伍跟上來了。看了看這片有人呆過的營地,循著前麵那幾個尖兵留下的路標,不緊不慢穿行而過。
十個,二十個,三十個,四十個,五十個……馬良的眼越瞪越大,那條流水般的隊伍仿佛連綿不絕地經過,越數越多。幸虧沒打阻擊,眼睜睜看著走過去近百人了,黑虎軍的山大王還沒出現呢,擋得住麼?越看心越驚。
終於,一個最有派頭的家夥出現在了望遠鏡裡,小丫頭立即鎖定了這個目標,沒有急於去拿起槍,而是要確認這個倒黴鬼一定是匪首。光線不算太好,看不到麵貌,身材高大,背著步槍悠哉悠哉晃悠出隊列,查看著那片破爛營地。
“丫頭,是那個吧?應該是那個,你怎麼還不瞄?”馬良也注意到那個目標了,見小丫頭遲遲沒有放下望遠鏡,於是扭頭對另一邊的羅富貴小聲說:“看見那個高個了麼?準備射擊!”
“放心吧,這一梭子都是他的。要不我先打?”羅富貴小聲回應。
望遠鏡終於被放下了,小丫頭卻沒去抓步槍,反而將小拳頭一把捶在泥土中,突然亮開小嗓子朝遠處憤怒大喊:“高一刀!你個大王八蛋!你吃飽了撐的嗎,領著一群小王八蛋窮晃悠個屁!臭不要臉的高一刀!你氣死我啦――啊啊――”
話音剛落,嬌小身影便衝出了隱蔽位置,直奔那片營地。
九排戰士們全傻眼了,那支驚慌停住的隊伍也傻眼了,楞成一串看著一個嬌小身影怒衝衝跑過來不知所措。
一口氣衝到那個大個子麵前,小丫頭氣喘籲籲掄起小拳頭就是一輪暴風驟雨,拳頭捶疼了又換用小腳狂踢。
滿頭黑線的大個子動也不動,被捶了半天才驚愕道:“缺德玩意,我又怎麼著你了?”
精疲力竭的小丫頭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甘心地朝他怒喝:“你毀了我的前途!你還我黑虎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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