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挺歪把子機槍都沒動靜了,胡義第二次將刺刀抽出鬼子身體的時候,聽到了壕溝另一邊傳來慘叫聲,隔著不算遠,可是看不到情況。看來沒時間過去幫忙了,不知道壕溝裡的鬼子會怎麼以為,會作何反應。
將鬼子副射手的屍體一腳蹬開,露出被壓住的兩個長方形小彈藥箱,在歪把子機槍後趴下來,扳開壓彈蓋板,抓過幾排子彈將彈鬥填滿,然後啪地一聲,壓彈板落下。
歪把子,這是胡義眼裡最看不上的機槍,沒有比這更爛的機槍,射速低,效能差,隨時可能莫名其妙地出故障,兩腳架高得離譜,要探出好大一截身體才能放平彈道,難道鬼子們以為他們自己長得很高麼?如果不是情況特殊,這破玩意白給胡義都不願意要。
“傻子,到左邊來準備給我裝子彈,彈頭朝前,彈排橫放,每次裝三排,六排是滿,小心彆沾了土!”話音尚未落,這挺歪把子機槍就已經開始響。
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但是胡義要做的事情非常簡單,這位置正好是壕溝一端,順著黑漆漆的壕溝向前一溜猛掃就是了,那些蹲在溝裡的鬼子和明擺在眼前沒區彆。
刺眼的火舌中,猙獰的死神被釋放出來,那些狂妄呼嘯在黑暗裡的機槍子彈,現在更像是長矛標槍,它們要做的不隻是穿透一個目標身體,還要穿過第二個,甚至第三個,它們肆無忌憚地順著黑漆漆的壕溝,由近及遠向前狂衝,豁開皮膚,劃過血肉,穿透體熱,再惡狠狠地嵌進泥土。黑暗中,液體飛濺,泥土飛濺,在壕溝裡交織向前……
劉堅強的喉嚨被扼住了,一口氣被憋在嗓子眼裡,他卻不管不顧,騰出一隻手來,扯出一顆手榴彈,猛地掄向對方模糊的臉。能感到目標顴骨碎裂,塌陷,再掄,繼續狠狠地掄,要打碎狗x的腦袋,打碎一qiē。
劉堅強知道,腦袋是能打碎的,他曾經打碎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堅硬,甚至不如砸核桃。連續地掄了十幾次手榴彈,他以為自己應該越來越沒力氣,感覺恰恰相反,現在是通體舒泰,這才注意到,那雙剛才扼住自己咽喉的手,早已落入黑暗。
喘著粗氣,踉蹌著爬起來,看到了十幾米外的另一挺歪把子正在狂噴火舌,直覺地感到那是班長在乾活,無論他用捷克式還是歪把子,都會和彆人感覺不太一樣,他的槍聲裡,總是帶著一股戾氣,乖張。
一轉臉,馬良的身影居然還在旁邊,攥著槍身,顫微微地與地上躺著的鬼子比力氣。提著黏糊糊的手榴彈兩步靠過去,彎下腰,朝著地上那張仰躺的臉上就是一手榴彈。
噗——半入腹部的刺刀瞬間透底。
撲通——瞬間消失的阻力讓馬良隨著槍身陡然下沉而當場狼bèi跌倒。
沒時間耽誤,劉堅強順手將手裡那顆黏糊糊的手榴彈揣進口袋,返身趴向歪把子機槍,同時說道:“幫忙裝填!”
馬良一邊爬起來一邊答:“我來打!”
“你不配!”
“你……”
噠噠噠噠噠……黑暗中,又一挺歪把子機槍的火舌閃耀起來,跟隨著附近另一挺的彈道,將紛亂彈雨灑進壕溝,灑進田野……
鬼子突然出現在身後,讓高一刀的心陡然沉底,燃燒的大火照亮了附近很大一個開闊半徑,無論向南還是向北撤退,都要經曆一段無遮蔽的彈雨距離,如果繼續卡在屋舍間抵抗,或許能堅持一段時間,但是天一亮就完。
“娘的,想讓我死,老子就尿給你看!”高一刀豎著眉毛回頭大喊:“一二排集合,準備衝鋒!”
快腿兒以為聽錯了,快速匍匐幾下靠過來,啞著喉嚨勸:“連長,離著壕溝五十米,太亮了,不能這麼辦啊!連長!”
“滾一邊去!我說的是西邊!讓一二排準備,剩下的跟我卡住這裡拖延!”
快腿兒扭回頭,看著身後西麵的燃燒地帶:“啊?可,可這火勢……”
“傳令!”
“是。”
橫豎一死,寧可讓弟兄們死在衝鋒的火焰中,也不能讓他們死在撤退的開闊地裡;可能會有人被燒死,但是一定有人能衝過火焰地帶,也許有機會撕開偽軍的防線,向西才是生途。
趴在殘牆後的高一刀,望著黑暗的東方田野,槍口焰時明時滅,基本呈一條縱線,因為鬼子們在那條壕溝裡。儘頭上,有兩挺機槍火舌在閃,可是有點怪,剛才還被那倆挺機槍彈道壓製,現在為什麼沒感覺了?看花眼了?子彈都打哪去了?溝裡的鬼子為什麼停止靠近了?情況不對!
……
吳嚴的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高一刀啊高一刀,一輩子不聽勸,鬼子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東麵,已經利用那條溝到了開闊地中間,二連往哪跑都來不及了。
三連怎麼了?郝平為什麼一槍不放就跑,放任鬼子抄到東邊?想這些都沒用。吳嚴咬了咬牙,準備帶一連從南側向村子發動衝鋒,如果能打進去,興許能救二連一命。下定決心,正要布置,猛然間附近槍聲大作。
“連長,鬼子從東麵摸過來啦!”
吳嚴長歎了一口氣,默默抽出駁殼槍,再次看了火光中的村子一眼,一揮手:“跟我增援。”然後大步奔向東側的槍聲位置。
……
村子東邊突然傳來喧囂槍聲,隱蔽在黑暗裡的郝平脫口道:“壞了!”
楊得誌一把折斷了手裡的樹枝,恨恨道:“小鬼子怎麼偏偏……嗐!現在怎麼辦?”
“槍聲裡有兩三挺歪把子,可能是一個小隊。不知道他們是都出來了,還是隻出來了一個小隊。”
“咱們趕過去還來得及麼?”
“不樂觀。”
“……”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郝平再次開口:“呆在這裡沒意義了,先去南邊找吳嚴彙合再說。”
三連在堎頭村西麵的路邊重新整隊,匆匆朝南出發,準備去找一連,還沒走出多遠,猛聽得村子南邊也槍聲大作,激烈程dù比東邊更甚。
楊得誌驚訝道:“那是一連,鬼子全出來了!這……”
“不用過去了,一連隨時有可能撤退。”
三連走了一招漏棋,二連可能因此完蛋,郝平心裡十分窩囊,他命令隊伍停下,站在黑暗裡拚命地琢磨,現在的三連究竟該怎麼辦!
楊得誌與郝平的心情一樣,見郝平遲遲沒有再說話,於是問:“你說……既然鬼子都出了村,如果咱們從西邊打進村子,有沒有可能救出二連?”
郝平現在考慮的也是這個問題,隻是聽著交火聲的激烈程dù,二連可能撐不到三連打進村,同時南邊的一連能拖住鬼子多久也不知道。可是不這麼做又能做什麼呢?死馬當作活馬醫吧。
“全體注意!現在轉向,把村子給我拿下來!”郝平下定決心。
“如果……一連撤了怎麼辦?”
“打著看吧,南邊的槍聲什麼時候停,咱們就什麼時候撤!”
夜幕中的三連,掉頭撲向了火光中的堎頭村。
……
被兩挺架在儘頭上的歪把子犁地般一遍遍地掃射,幾十米長的壕溝裡伏屍一溜,明明溝裡已經沒喘氣兒的了,兩條彈道仍然不肯停歇,我行我素,打得溝裡來回地響,屍體們持續在中彈,一遍又一遍。
而正在南邊與一連交火的鬼子主力,對這一qiē視而不見,當然,他們確實無法看見,隻能聽見。鬼子大尉認為這是那個小隊在對村裡持續打擊,黑暗裡聽著東邊的兩挺歪把子暴風驟雨般地響,讓他覺得很愜意,這才是皇軍的火力,這就是你們折騰的代價。
一支五十多人的鬼子小隊,能喘氣兒的還剩下十幾個,他們運氣很好,因為事發時,他們的位置在那段二十米長的橫向戰壕裡,因此躲過一劫。戰壕距離樹林邊有點遠,到現在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架在身後的機槍為什麼要朝自己人開火,像惡魔一樣瘋狂撕咬那些被憋在溝裡的可憐同胞
幸存的鬼子們,有的甚至已經哭了,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同情心’,沒錯,是因為同情心,鱷魚都會流眼淚,鬼子當然也會,雖然他們從不把中國人當人,所幸他們還把自己人當人。這太殘忍了,他們眼睜睜看著親密戰友們拖著血淋淋的軀體,痛苦地爬在黑暗血腥裡,聽著他們可憐兮兮地在黑暗裡發出絕望慘叫,而子彈仍在他們身邊狂妄嘯叫,怎能不悲傷,怎能不傷情。
他們恨!他們怒!卻從未考慮過他們腳下的土地是哪裡,這裡並不盛產櫻花,隻生長傲雪臘梅,這裡是種花家!該恨的,該怒的,不該是他們,他們沒資格!
他們抬起步槍,探出戰壕,反身向他們眼中的殘忍魔鬼射擊,試圖報複,試圖發泄,立即招致鐮刀般的彈道掃射,有鋼盔因此而翻滾著跳起來,有同胞悶哼著捂臉倒進黑暗,逼著他們重新縮進戰壕裡繼續不要臉地哭泣,繼續看著身邊那些已經‘成神’的臭皮囊咬牙切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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