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並沒有遭多大厄難,凡人們也不知道這個世間曾經經曆了什麼,他們以為隻是天災隻是正常的自然災害。
於是地震,海嘯,狂風過去後,他們又恢複了正常的生活,他們在廢墟上重建自己的家園,互相扶持著走向新的一天。
人啊,真是一種神奇的動物,他們戀舊懷舊,但是卻不會輕易被絆住向前走的步伐。
無論是不是因為自願而在向前走,他們還是會一步一步邁向明天,邁向他們這條路的終點。
因為山海市也遭了災,難得善心的謝天祿便給全體員工放了幾天假,而後自己則去靈山陪阿噗了。
明明離那場災厄才過去一天一夜,但是人間恢複秩序的速度卻讓他覺得仿佛過去了很多年。
因為放假,諦聽也來靈山幫忙了。
謝天祿斷了一隻手,靈力複蘇慢,便也好得慢,現在還不怎麼能亂動,他雖然也沒好到哪裡去但是至少手腳健全。
“你每天給他們做飯有什麼用?他們又不吃。”晚霞再次落在院中時,諦聽看著遠離石桌上的幾道色香味俱全的佳肴,不禁吐槽。
“他們不吃,你可以吃啊。”謝天祿沒什麼表情,淡淡地說。
蘇祁自從混沌走後,就一直把自己和混沌的屍體關在一起,不吃不喝不睡,到現在兩天了。
雖然他們身為神獸,不吃也不會餓死,但是蘇祁傷得太重,經脈又破損了短時間內沒法快速自愈,吃些東西能幫助他快些好起來,可他不想。
而且比這更嚴重的是,混沌的身體遭到了很嚴重的祟氣侵蝕,光是靠近就會讓他們這些天生祥瑞聖體又失去靈力的家夥們渾身難受,就好像放在油鍋上炸一樣。
但蘇祁渾然不覺。
阿噗也嘗試清除混沌身上的祟氣殘留,可他一動,混沌的皮膚就如牆漆一樣脫落,他也就不敢再動混沌了。
諦聽歎了口氣:“我哪裡能吃的完……”
他說著扭頭看向屋裡,神情有幾分複雜。
他們都知道,眼下最好的做法是銷毀混沌的屍身,否則一天天這麼惡化下去,誰知道會出什麼事。
但怎麼說服蘇祁也是個問題。
畢竟,他現在的情緒不太正常。
不哭也不笑,就安靜地守著混沌,阿噗進去勸他安慰他,他反過來安慰阿噗還抱著阿噗哼搖籃曲。
他整個人,就像平靜地瘋了一樣。
“對了,舟舟去哪裡了?”謝天祿忽地問,他記得戰役前他把舟舟委托給了諦聽那個小女朋友。
“應龍那。”諦聽撐著腮慢騰騰給自己夾菜,他看謝天祿不解地看過來,於是主動說:“我抱著舟舟回靈山本來是打算看望鳳凰他們的,說不定看到孩子鳳凰就好起來了,誰知道在山下看見了應龍,舟舟非要他抱,我就由他去了。”
“所以現在應龍帶著舟舟在山下一個小木屋裡住著呢。”諦聽說:“你也知道,當年他和鳳凰鬨成那樣,鳳凰不允許他踏進靈山,所以他隻能在山下等情況,說有什麼他能幫上忙的,可以告訴他,他會一直在山下等著。”
謝天祿點點頭,又問:“燭龍那邊……”
諦聽把筷子一放,他歎了口氣,又說:“燭龍吊著一口氣,被白澤帶回了昆侖,螣蛇和應龍想去要回燭龍的屍身,可白澤怎麼都不肯見他們,他把昆侖封閉起來也不知道一個人在裡麵乾什麼。”
謝天祿沉默了半晌,隻是不斷地給自己夾菜。
“九尾呢?”謝天祿忽地想起了什麼,又問。
諦聽又歎了口氣,他說:“還能在哪,在陪睚眥啊。”
謝天祿的手頓了一下,他似乎猜到了什麼,果不其然諦聽說:“獬豸死了。”
“你也知道,靈異局底下有個地界之瘤。”諦聽拿起筷子,他拿筷子戳著飯,他說。
地界之瘤,是祟氣長久在地底淤積形成的一種地底病灶,就像人的癌細胞一樣,地界之瘤是地脈的癌細胞。
麒麟等人他們除了除祟,還要及時清除他們鎮守區域的地界之瘤。
“尋常地界之瘤本來也沒什麼,可是偏偏……”諦聽聲音低下去:“偏偏靈異局底下的地界之瘤裡有那個家夥。”
謝天祿沉默著,諦聽繼續說:“靈異局出了叛徒,有人用那個地界之瘤滋養了冥淵,還打開了獬豸設置給那個家夥的封印……最後,獬豸為了保護睚眥,也為了不擴大地界之瘤的影響,和那個家夥同歸於儘了。”
諦聽的聲音很輕很輕,他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元豐白那個家夥,明明一周前還在計劃怎麼給睚眥求婚,怕自己準備不充分,ppt做了一百多頁,改了三個版本,還要我這個九九六的社畜給他參謀……現在……”
諦聽沒有說下去了,他額頭貼著自己的手背,他似乎是在問自己又好像在問彆人:“神魂泯滅了,還能入輪回嗎?”
沒有人回答,靈山起了風,海棠花落了一地粉紅。
謝天祿扭頭朝院子裡一個角落看去,那邊還有個落了灰的木馬,那是曾經獬豸給舟舟親手做的滿月禮物。
海棠花瓣輕輕地飄落在木馬的頭上,木馬搖晃,謝天祿似乎看見那個從來不苟言笑的家夥在一板一眼修木馬的樣子。
“睚眥因為這個事情情緒徹底崩潰,把自己關了起來,靈異局整個癱瘓,九尾在陪睚眥順便給靈異局主持大局。”諦聽也抬起頭,他看著木馬頭上的花瓣被吹落,他說:“每一次補天,總會這樣,有很多人離開,時間一長我都快忘了他們是不是真的曾經來過。”
“混沌的事情他們知道嗎?”謝天祿垂眸,他問道。
“怎麼敢說啊,睚眥崩潰成那個樣子,要是讓他知道鳳凰這邊也出事,他會受不了的。”諦聽說。
謝天祿默然。
兩人不再說話,阿噗推開房門走了出來,他鼻頭眼尾都紅紅的,看起來又哭過一場。
“阿噗來了,快來吃飯,謝天祿又下廚了,有你愛的糖醋小排。”見到阿噗兩人飛快地調整了心緒,而後諦聽笑著招呼。
“好。”阿噗聲音啞啞的,走了過去。
謝天祿看著他滿眼心疼,在他坐下時替他理了理額發,他什麼也沒說,因為說什麼也沒辦法讓一切好起來。
他隻能安靜地陪著阿噗。
屋內,蘇祁趴在床邊,他與混沌青紫色的手十指相扣,眼神空落落的看著兩人相扣的手。
“混沌,你一千多年前,也這樣昏睡過。”蘇祁輕輕開口,聲音輕到似乎隻有他自己聽得見。
“那幾百年裡,我其實每天都特彆難過,我和我自己說,沒事的,你會醒過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蘇祁把臉貼在混沌手背上,他說:“我每天都這樣和自己說,每天都說。”
“可是一覺醒來,你還是睡著,動不了不說話,就像是一具木偶,所以我特彆抗拒醒過來,我也想長長的睡一覺,睡一覺就好了睡醒了你就回來了。”蘇祁臉上的笑容忽地收斂,他神色悲傷起來:“可是我睡著了,阿噗怎麼辦呢?他那麼小,誰帶他呢?”
“所以我又每天和我自己說,阿噗離不開我,我不能自暴自棄,我不能死,我要照顧阿噗我要繼續等下去,一切都會好的,會沒事的。”
“我一遍遍說,一遍遍說,我一直說一直說。”蘇祁聲音裡帶了崩潰的哭意,他說:“可是我真的要瘋掉了!”
“他們每一個人都和我說會好的,會沒事的,你還有阿噗,我自己也這麼說。可是……可是!我真的一點都不想醒著,我不想笑,我不想日複一日地等!”
“但是他們每個人都希望我好起來,希望我高興,所以我必須高興我必須笑,我必須像個母親像個沒事人一樣……但是真的好痛苦啊,我好難受。”
“他們圍著我吵圍著我鬨,我也和他們吵和他們鬨,可一到夜裡,阿噗睡著了,我看著你一動不動怎麼都不理我,我就加倍的難過,太安靜了,安靜得我要瘋掉了。”
“我當時甚至想過,要不就殺了你吧,這樣無望地等下去,還不如直接等你輪回,那樣我就可以把你撿回來,然後從小就告訴你我是你的妻子,你要愛我很愛很愛我……”
“我把刀尖對準你的心口,我想我用力一點,快一點,這樣你就不那麼難受地走了……可是阿噗哭了,我要去哄他,我把他哄睡著,我低頭一看哈哈哈哈……刀子紮在了我自己身上,它在我身上哈哈哈……”蘇祁癲狂地笑起來,他眼淚斷了線一般落,他說:“你瞧啊,我就是這麼沒用,我下不去手,我也等不下去。”
“我不是你,混沌。”蘇祁抬起頭他看著混沌,他咧嘴笑道:“我不喜歡等,我和你不一樣,我沒辦法一直一直等下去,好痛,特彆痛,我痛得要死了。”
“明明隻有幾百年,比起我漫長的壽命來說,隻是一瞬間的事情,可是我卻覺得每一天都比數十萬年還難熬,我等不下去。”蘇祁說著他掌心凝聚起一點微弱的火焰,他不笑了,表情冷漠又麻木:“所以,我不等你了,我不等了。”
“我不要等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手心裡的火焰,因為主人身體虛弱而熄滅,他嘴裡不斷溢出血來,他又笑:“我不等了,我誰都不要了。”
他聲音輕輕的,散在房間裡,他又重複:“我都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