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起來的大雨，讓混沌得以擺脫了追兵，他躲進密林裡遮掩身形，靜候著追兵離開。

他的馬在半路就被射殺了，他隻能徒步走，不過幸好這邊樹木叢生，他比金人熟悉地形甩開他們並不難。

隻是他上腿摔斷了，走不了太遠，身上的傷也太重，一直在給金人留下血跡追蹤。

但他向來走運，天降大雨，阻礙視線的同時也很好的洗刷掉了血跡。

他得以甩開了金兵。

他估摸著鳳凰他們應該到了禹城，一匹馬載兩個人跑不太快，但應龍應該會抄近道，所以最多一個時辰他們就能得救。

混沌捂著自己還在流血的腹部，靠在樹叢裡喘息，想到他們已經得救，也不再那麼緊繃著自己了。

一放鬆下來，他眼前就一陣發黑，他咬了咬舌，讓自己清醒些，而後把衣袍一撕包住自己流血的腹部。

金人的箭和刀上都有毒，混沌想肯定是和王忌憚鳳凰他們手裡的百毒解，告訴金人，金人才塗了他們那邊的毒在箭和刀上。

金人的毒不怎麼常見，但是混沌倒也不怕。

一是傷口並不深也沒有傷到要害，二是他自小給檮杌試毒身體對毒素的抗性很高，最重要的是因為檮杌的試毒，他體內的月息之影產生一定變化，會吞噬不如自己的毒物。

他也算是因禍得福。

或許冥冥之中，他的母親在保佑他吧。

混沌很少會這樣想，但是他命大有些離奇了。

混沌沒有聽見追兵的聲音，雨也漸漸小了，他得離開去找鳳凰了。

不然鳳凰肯定要擔心的。

他踉踉蹌蹌起身，拖著摔斷的腿，一瘸一拐地在密林裡穿梭。

混沌一邊走一邊想，其實按時間算，饕餮應該已經回到了凶厄門，白澤他們這個時間應該也得知了消息，鳳凰他們就算不報信直接回福瑞門也沒什麼關係。

混沌想著，他或許應該改道直接回凶厄門，這樣說不準見鳳凰的可能性還大一些。

禹城得到消息肯定全城戒嚴，他很難混進去。

雨已經停了，混沌想著正要改道，餘光瞥見了一匹漫步的馬匹。

混沌忽地有些不安，他沒法想是自己太走運才會遇到一匹馬幫他更快地回去。

因為應龍和鳳凰也是騎馬離開的，他擔心兩人是不是也遇到了追兵。

難道是他甩開追兵時意外讓追兵追上了鳳凰他們？

不可能。

混沌搖搖頭，甩出這個念頭。

鳳凰他們的腳程比他快多了。

但他就是不安，於是朝馬走了過去，他牽上馬繩，還沒走兩步就看見了不遠處鳳凰的劍。

混沌眉心跳了跳，心中的不安愈甚。

他一邊安慰自己肯定是逃跑過程中不小心丟下的，一邊去將劍拾起，而後他一抬眼就看見了一座破廟。

鬼使神差地他牽著馬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門口，混沌遠遠地就看見了門檻上的血，他鬆開馬繩，拖著腿趕過去，在離廟幾步的時候，果然看見了牆角抱著鳳凰的應龍。

應龍兩眼空洞，嘴唇乾裂，神情十分麻木，而他懷裡是閉著眼安靜睡著的鳳凰。

鳳凰的臉色白的不像話，無聲無息的似乎不會再醒來了。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混沌手裡的劍就脫了手，他因為著急竟被門檻絆了一跤。

應龍聽到響動，他抬眼就看見了艱難爬起身的混沌。

“了了……了了他怎麼了？”混沌摔得太狠，幾度起身都不成功，連滾帶爬地到了應龍身邊。

應龍看著他，沒有說話。

“說話！”混沌抓著應龍的肩，他目眥欲裂，喊道。

應龍平靜而又麻木地抬眼看著混沌，他說：“就像你看到的這樣，他睡著了。”

混沌的心高高的懸起，他用力地抓著應龍的肩，應龍再度開口：“他不會再醒來了。”

應龍聲音輕輕的，落在混沌耳裡像是驚雷一般。

“為……為什麼？！你做了什麼？！”混沌一下子脫了力，他慌忙去查看鳳凰。

“那毒箭正中心脈，他一直強撐著不想我們擔心，可是快到禹城的時候他實在撐不住了……”應龍把鳳凰讓給混沌抱著，他垂眼繼續說：“他和我說，等你回來，讓你帶他回家，他還說……”

混沌怔怔地看著應龍，而後搖頭：“不可能……不會的……”

應龍沒有再說下去了，他撇開頭，痛苦地閉上眼。

混沌見應龍不再說話，他抖著手捧著鳳凰的臉，聲音有些慌亂，但他極力壓抑著，他輕聲道：“了了，我回來了……我沒死，我答應你的事情做到了，我好好的，你看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你的手好冷啊……了了，你是不是特彆冷，你說話好不好？還是說你生氣了？所以才不理我的？我錯了好不好？你看看我……了了，你看看我……”混沌不知所措地抱著鳳凰，試圖給他暖手，可是怎麼都捂不暖。

他崩潰的握著鳳凰的手，他將臉貼上鳳凰的臉，他請求道：“了了，你說話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帶你回家，你說話好不好……彆這樣，你說話啊……彆丟下我……你不是說了誰都不許先走嗎？你不是說了，你要帶我歸隱嗎？你怎麼可以食言呢？我都沒有食言，你怎麼可以食言呢？你不能食言……”

應龍不想再聽下去了，他起身踉蹌著出了破廟。

混沌一遍又一遍請求著，可是懷裡的人就是沒有反應。

半晌後，混沌不再說話，他垂著頭，他盯著懷中的人，沒有掉一滴眼淚。

但是靈魂像是被掏空了，他麻木地抱著人，滿是血絲的眼睛一刻也不願意合上地盯著懷裡的人。

應龍背對著他們站了很久，他聽見混沌不再哀求，正要開口，混沌自己忽地麻木地開口：“對了，回家……你肯定很害怕吧，我帶你回家。”

應龍扭頭他隻見混沌艱難地抱著鳳凰起身，他那條斷掉的腿因為主人的拚命，而扭曲了，但是混沌看也沒看直接掰正，再度嘗試起身。

應龍連忙過去幫忙：“把他給我吧，你傷得太重了，走不了多遠的。”

混沌麻木而又執拗地搖搖頭，再次嘗試起身。

應龍聽見骨頭哢嚓一聲，他心裡一緊，連忙去扶混沌，可混沌自己竟站起來了。

應龍擔憂地看著他那條腿，他想混沌那條腿怕是徹底廢了。

但是混沌渾然不覺，他起身後抱著鳳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得很慢但是卻很穩。

應龍知道拗不過他，於是隻能跟上去，在混沌過門檻的時候扶一把。

混沌走過的地方，留下一道長長地血痕，看上去觸目驚心，但是混沌本人像是什麼都不知道一樣，他執拗的往前走著。

應龍知道這樣下去，混沌也會熬不住的，於是他說：“我回禹城報信，順便給你租一輛馬車，你彆再逞強了！你難道要帶著鳳凰一起曝屍荒野嗎？！”

混沌的眼球滾動了一下，像是聽進去了，他嗯了一聲：“有勞你。”

“回去坐著！”應龍扯著他往回走。

混沌麻木地跟著牽扯往廟裡走。

應龍扶著他在廟裡坐下，而後轉身就去牽馬。

混沌把臉貼在鳳凰額上，眼神空洞地沒有說一句話。

應龍一去一回沒有耗費多少時間，他駕著馬車回來的時候，混沌仍舊是那個姿勢，沒有變動一分一毫。

應龍幫著混沌一起把鳳凰放上馬車，而後又生拉硬拽給混沌包紮，換了衣服。

混沌全程都很麻木，像是個會眨眼的木偶，任由應龍擺布。

處理好一切，應龍駕駛著馬車，混沌抱著鳳凰坐在馬車裡，就那樣朝著福瑞門的方向走。

天再次擦亮時，應龍遠遠地看見了囚山城。

他加快了速度，而後又看見了囚山城前等候的眾人。

朱雀看到馬車，立馬不顧麒麟勸阻，輕功飛躍而出。

麒麟沒辦法，隻好緊隨其後，連白澤都緊張地朝前小跑了一段。

“了了呢？”應龍看見朱雀過來，停下馬車，而後他聽見朱雀焦急地問。

應龍張了張口，沒有發出聲音來。

朱雀愈發覺得不安，按理鳳凰要是沒事，聽見他的聲音早就從馬車裡跳出來了，就算傷重也會虛弱地回一句什麼……

難道是傷到昏迷了？

朱雀這樣想，就要掀開車簾上車。

他們是昨天午時得到的消息，從那時起她就很不安，恨不得飛奔去業城，可是麒麟和白澤都勸阻她。

因為她是門主護法，她必須留在福瑞門，她隻好在囚山城門前等。

白澤派出了福瑞門一大半的人手，一部分趕往上京一部分去往禹城。

四凶裡除了混沌，更是早早地就趕往業城了。

白澤推測說，鳳凰他們應該會棄城帶著人跑去禹城求援，不會有事的。

可是她就是很不安，從昨天起她就隱隱覺得不好。

白澤也在這時走到了馬車前，他看著應龍眉頭緊鎖，他還沒開口問，朱雀那邊傳來朱雀尖銳的叫喊：“說話！我弟弟怎麼了？！他怎麼了？！”

混沌抱著鳳凰安靜地坐在車裡，他還是沒有說話。

麒麟見朱雀要鑽進車廂裡，她連忙上前去拉朱雀，朱雀崩潰甩開她的手：“放開我！我在問他呢！我弟弟怎麼了？！”

白澤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捏著手裡的扇子，手指因為用力都發白了，他盯著應龍，期望他給自己一個解釋。

應龍無法開口，他避開白澤的視線，死死咬著唇，而後他聲音顫抖：“對不起……”

白澤呼吸亂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沒站穩，還好青龍扶了他一把。

麒麟廢了好大勁才把朱雀拽下馬車，她抱著朱雀，朱雀掙紮著，她死死盯著車裡，眼睛裡都是血絲，脖子上青筋暴起：“你說話！我弟弟怎麼了？！你把他怎麼了？！”

混沌沒有說話，他抱著鳳凰艱難地下了馬車。

朱雀一下掙開麒麟的桎梏，跑上前去，她看著混沌懷裡臉色鐵青，毫無生機的鳳凰，忽地失去了所有力氣，她差點跌倒，還是麒麟扶了她一把。

“了了？”朱雀小心翼翼地喚了一聲，眼淚很快蓄滿她的眼眶，她聲音顫抖，臉上卻是在笑：“了了，你在和阿姊開玩笑對不對？不好笑，你演得特彆假，快起來吧……”

白澤手裡的扇子啪地被他捏斷了，扇骨紮進手心裡，他眼眶發紅地看著應龍，他聲音低啞：“解釋？”

白虎看白澤手心出血，有點著急，但是看到混沌懷裡安靜的鳳凰，又痛苦地低下頭去，沒有勸什麼。

青龍也撇開眼去。

一時間，隻有朱雀又哭又笑的聲音：“了了……我是阿姊……你彆嚇我了……阿姊其實膽子不大的……”

白澤沒有等到應龍的解釋，示意讓青龍去接過鳳凰的屍體。

青龍聽令行動，朝鳳凰走了過去。

混沌見人過來，抱著人的手臂緊了緊，但最後想到什麼，還是任由青龍抱走了鳳凰。

“了了！”朱雀連忙要跟上去拉住鳳凰，被白澤叫住：“朱雀！”

朱雀愣住，她看向白澤，白澤皺著眉，沒有表現出什麼悲痛來，她十分不解地歪了歪腦袋，而後艱難地開口：“你不是說，不會有事的嗎？你不是說，了了他會回來的嗎？你不是說……”

“為什麼會這樣？到底為什麼？”朱雀的眼淚斷了線一般，她扭頭去看立在原地的混沌，而後又掃過應龍，她的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來：“你們到底做了什麼？！”

她忽地暴起撲向混沌，麒麟沒來及攔住她，她就那樣撲上去對著混沌一頓拳打腳踢，她怒吼道：“是不是因為你？！是不是？！你把我弟弟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你把我弟弟還給我！！！”

混沌任由她捶打，不吭一聲。

“朱雀！”麒麟連忙把朱雀拉開，朱雀掙紮著，又要撲向混沌，白澤也過來安撫她。

朱雀又把怒火轉向白澤：“我不是都說了，讓他離開福瑞門，讓他離開！你為什麼不同意？！你不是門主嗎？！你不是很厲害嗎？！你為什麼要讓他留在福瑞門？！你為什麼要讓他出這個任務？！為什麼？！”

朱雀哭喊著，麒麟沒拉住她，她一個掙紮撲到白澤懷裡，她抓著白澤的衣領嚎啕大哭：“你把我弟弟還給我……還給我……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啊……你們把他還給我……”

朱雀的哭嚎回蕩著，沒有人回答她，每一個人都低著頭。

天空再次下起雨，似乎也在為誰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