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門一關,原修和身上的那抹光亮被掩蓋,他人便徹底湮沒在黑暗裡。
許星野的視線隨著門的合攏,迅速地收了回來。
比起糾結原修和主動留在裡麵,而放他出來這個舉動的怪異之處,他此刻更應該關注的,是這醫院裡,到底存在著多少畸形的變異者。
他雖然被注射了全麻推進了手術室,但腦子還清醒著,並沒有失去意識。所以在他看到原臣也同樣躺進來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想通了前因後果,以及,原臣的真實目的。
他原本以為,原臣會將他們作為武器送到戰場,可沒想到,竟是如此自私又狹隘的麵目。
果然,高位者擁有了財富和地位的下一步,就是祈求健康和壽命。
為了手術能萬無一失,不惜籌劃了這麼多年。
嗬,有些可笑,又有些可憐。
身體麻醉的效果在減弱,許星野走過去,扒拉住了門框。
Sebastien帶著助手離開的時候並沒有關門,所以手術室與走廊連接的那扇門一直是虛掩著的。
許星野幾乎不用刻意放遠目光,就能看到門縫外,朝著這邊聚攏過來的那些畸形的影子。
在13歲到15歲期間,因為沈岸的研究,許星野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前往實驗室。所以他自然知道Favorite計劃裡,像他這樣被用作研究的孩子數不勝數。
但基數大不等於成功率高。
那些不成功的,要麼死了,要麼成了變異的畸形兒。
外表變異的隻能囚養在實驗室內,繼續當成老鼠用作藥物研究;而內裡變異的,則投入到鬥獸場賺錢,生死不論。
總而言之,原臣會想方設法,榨乾所有人的所有可利用價值。
不死,不休。
而如今,原臣將這些實驗室的大部分畸形兒,全都放了出來,湧進了醫院裡。
若說這麼做隻為了攔住了一個拿槍的原修和?
許星野是不信的。
原修和手裡的槍雖然凶,但畢竟隻是個普通人,不至於讓原臣花費這麼多精力來對付。
許星野反而覺得,原臣這麼做,是 想讓他自己脫胎換骨後,Favorite計劃隨著他的身體,在此時,此地,終結。
Favorite這個項目拉扯得太大,這麼些年,為了能正常研究,獲得以“誌願者”名義的實驗體,以及各項目的通審。資金和投入越來越多,資本和各方勢力也牽扯得越來越廣,早已不是原臣單方麵說斷就能斷得了的了。
而這些人,絕不會為了原臣的個人利益買單。
若是讓他們知道這麼些年的投入都隻是在為原臣做嫁衣,那他們不會善罷甘休。鬨起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景象。
所以原臣需要一個契機。
一個,能順利脫身的契機。
而眼下,就是這個時機。
能讓原修和,連帶著那些實驗室裡的失敗品,隨著醫院,隨著原臣那具身體,一齊消失的時機。
這肯定是原臣怕自己術後昏迷誤事兒,所以在之前就計劃安排好的。
但他應該沒想到,自己沒能進行手術。
許星野嘲諷地勾了下唇角,脖子左右歪了歪,活動著筋骨的同時,手一揚,將身側案台上用來止血的繃帶扯過來,往自己指骨上繞。
等纏繞好,他猛地拉開門,衝了出去。
——
手術室內。
原修和靜靜地坐在椅子上,反複地將手裡打火機的上蓋用指尖頂起來,再用指腹扣上。
金屬的碰撞聲並不響亮,但在空寂的室內環境中格外明顯。
原修和聽著這聲音,端坐著的上半身微微鬆懈下來,後背靠在牆麵上,若有所思。
他其實並不抽煙,但卻打火機從不離手。不是為自己點煙,而是為了上頭那些人。
從z這麼多年,即便他靠著原家長子的身份,不用從最低位開始爬起,可在他之上,仍有數不儘的人需要奉承。
等越爬越高後,錢辦不到的事情,權利可以。
他在這個位置上,因為隻是按部就班,什麼都不圖,很多人摸不準他的喜好,私下覺得他難以攻克。
父親說,人總要有弱點,有明麵上喜好的人才顯得好拿捏,引得人親近,不會被視作眼中釘。於是他開始跟不同的女人交往,把她們帶在身邊。
但這些女人都有一些共同點:
家世一般、聰明話少、隨叫隨到,不會貪圖她們得不到的東西。
跟他很像。
這麼些年,他在原臣身邊,也是如此。
“呃——”
手術台上的人終於有了反應。原修和開合火機的動作終於停了下來。但他依舊坐在此刻的位置上,沒有動彈。
隻是視線轉向原臣,等著醒來的他發現自己。
門外的喧鬨聲被兩重門隔絕著,但仍有動靜傳進來。有人的嚎叫,有身體撞擊在堅硬牆壁上的聲音。
原修和充耳不聞。他隻是盯著原臣,看見他醒來後,先是短暫地錯愕了一下,然後腦袋一轉,就看見了他。
應該是沒想過會在醒來後還能看見他,也可能是這周圍的環境跟原臣的設想不一致,所以此番原臣的表情很奇怪,但很快,就又將這絲奇怪給掩了下去,“修和?”
“是我,父親。”
原修和站起身,挺拔的身子屹立在台側,“外頭已經鬨起來了。不得不說,你安排的實驗體們,很拚命。”
原臣沒有理會原修和的話,隻是環顧了一下四周,問,“Sebastien呢?”
“因為不需要手術,所以我讓他先走了。哦,對了,教授走時留話說,他不做回頭的買賣,原家的手術,他不會再接手了。”
“你!”原臣氣得想從手術台上爬起來,可全麻的藥效還沒有完全結束,他半撐著的身子還沒坐起來,就又沒力氣地重新躺了回去。
“父親彆惱,當心身體。”原修和俯身,還是像往常一樣,恭敬地替原臣順了順後背,扶他坐了起來。
乍一看上去,依舊是一番父慈子孝的畫麵。
但兩人都知道,此刻表麵的平靜下,是壓抑著的劍拔弩張。
就等著誰先開口戳破這假象。
“父親此刻一定在詫異,既然我什麼都知道了,為何還會在這裡等你醒過來。跟你一起,困在這裡。”
原修和望向手術室內的重力裝置,聲音平靜 。
“因為我太了解你了。你做事向來不留餘地。你會將這些人放出來,就沒給這些人活下去的選擇。所以我等在這裡,等你向我攤牌,你的後手是什麼。也等你跟我說說,拋棄我時,你都想了些什麼。”
回應原修和的,是原臣長久的沉默。
麻醉針的效果越發消散,原臣能從床上站起來了。他單手撐著案台,雙腳踏在了地麵上。他先是觀察了一會兒開門的那個裝置,而後,又聽了聽外頭的聲音。
緊接著,是長久的沉默的佇立。等再開口,便是一陣笑聲,“我培養你這麼多年,還以為你早已學會了遇到任何事情都不動聲色,怎麼還是跟小狗一樣,追問到底啊?難道我跟你說幾句我錯了,你還是我的好兒子,你就會甘願留在這兒,換我走嗎?”
“不會。”
“那你的追問毫無意義。”
“還是有意義的。”原修和反駁了原臣的話,“就比如說,你告訴我炸彈的開關在哪裡,我還可能放你走。你不說,那就隻能跟我一起在這裡下地獄了。”
“什麼炸彈,你是磕了藥吧,胡說八道什麼?”
“能將這一切全都掩埋的手段,除了這醫院底下全都埋著炸彈之外,我想不出來第二種。”
放火顯然不保險,畸形人雖然能力不如異種優秀,可行動照樣敏捷。到時候,還沒等火勢起來,他們就會跑出來了。
相比之下,直接爆破炸毀了這麼會更快。
以原臣的能力,在修葺醫院的時候就把炸藥埋進去並不稀奇。
等屍體被炸爛,分不清誰是誰的時候,畸形不畸形便已經顯得不重要了,無人會關心那麼些坨爛肉是誰。屆時,再以非法聚會、燃氣泄漏等理由遮掩過去,借機除掉幾個g,輿論馬上就能平。
不得不說,原臣確實教會了他很多,以至於看到前因,他馬上就能想到應該如何處理的後果來。
原修和自嘲地笑了笑,將前話補充完整,“可父親到這種節骨眼了都不肯說,是還想著能拿這個當籌碼,再威脅許星野一次嗎?可怎麼辦呢?許星野已經被我放出去了,反倒是父親你,出不去了呢?”
原臣本來就因為手術被破壞怒不可遏,原修和這話等同於火上澆油。
所以原修和的話剛說完,衣襟就被原臣扯住,發狠地拉了過來,“困死我對你有什麼好處呢?難道你不想活著出去見秦介嗎?”
原臣看不上秦介,對他和秦介的事兒多番阻撓,可現在,竟又扯出秦介來遊說他。
嗬。
“我就是想活著才一直坐這兒等父親醒來,跟你談判。父親,告訴我,開關在哪兒?我有辦法帶你一起出去。不然等炸彈引爆,你再想說,也沒機會了。”
——
醫院走廊處。
許星野腳下不知踩到了什麼,一個趔趄,眼看著就要摔到地上的人堆裡的時候,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他。
“沈總不是說原臣的目的是激發你變異嗎?怎麼你現在沒變化?”周時予扶住許星野,問。
“又變回來了。”
許星野趁著這個間隙,緊了緊手背上纏著的繃帶,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句。
Favorite帶來的變化潛伏期很長,且變異的時常地點並不可控。
而他,是在拉開手術室大門的時候突然變回來的。
他之前就試過,變異期間不管是染發還是剪發,等變回原樣的時候,都會恢複成他原本的模樣。
所以周時予才說他沒變化。
“聿哥沒事吧?”許星野問。
“沒事。不過有一個問題。”周時予微微頓了頓,瞥了一眼許星野才道,“你發的那個定位在周淮的轄區。我聯係不上周淮,所以,我聯係了晏清河。”
許星野揮拳頭的動作一滯,“所以?”
“所以沈總現在跟晏清河在一起。”
眼看著這話後,許星野並沒有發飆,而是繼續手中動作,周時予挑了下眉,“還以為你會炸毛呢?看來你也長大了,沉得住氣了。”
“吃醋是需要在聿哥能看得見的地方吃的。”
許星野回得理所當然。
他分得清主次。在現在這個地方,與其做這些無意義的事情,不如多掄幾次拳頭,將走廊裡這條路殺出來,快點突圍出去。
他隻想快點見到沈聿。
活著見到沈聿。
明明與沈聿分開的時間一天都沒到,可中途發生了這麼多,許星野覺得像是過了一整個世紀般難熬。
那種幾次失而複得的心情,幾乎將他整個人都架在了火上,讓他焦躁難安。
除非見到沈聿,聽到他的聲音,確定他安然無恙,否則,這種狀態會一直折磨著他,無從紓解。
“嘖,嘴上說不在意,可你動作卻粗魯了很多啊。”周時予吐槽了一句,然後望向跟自己帶來的人纏鬥在一起的那些畸形實驗體,蹙了下眉。
這不是他的錯覺,進來比出去顯然困難很多。
這些人好像在執行著特定的指令,而這個指令的內容,估計隻有四個字:有來無回。
周時予撂倒了一個,將手中k金線的菩提手鏈收回來,指尖在上麵輕輕一彈,那菩提佛珠就轉了好幾圈,沾染上的血跡便瞬間被甩得飛濺出去。除了菩提溝壑裡麵還有跟珠子顏色相近的豔紅之外,其餘地方,潔淨一片。
周時予望著被許星野打倒後,又再次站起來的實驗體,喊了一聲,“喂,被當乖寶寶養了幾年後,連殺人都不會了嗎?你再這樣手下留情,不如直接回去繡花好了!”
說罷,周時予單手伸到腦後,將用來盤發的“簪子”拔了出來。
他那頭烏黑柔順的齊胸長發如緞子一樣垂散下來的同時,拇指也按開了“簪子”的開關,瞬間,一柄13寸的AKc意大利黑手黨跳刀向著許星野扔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