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竹鼠(1 / 1)

林疏不知。

他道:“不知。”

“看來道友對仙道之事知之甚少。”夢先生道,“不過道友你與小鳳凰住在一處,想必對鳳凰刀法已經有所了解。”

林疏:“嗯。”

“鳳凰山莊的內功隻有一套,刀法卻有許多。其中‘瑤池不二’、‘紫府無雙’之類,繁複漂亮,宜作觀賞之用,故而頗受女弟子喜歡。‘淩雲九式’、‘缺月十一刀’等,卻並非如此。”

林疏點點頭。

像“淩雲九式”,“缺月十一刀”那樣的刀法,並無男女之分,若是男弟子練習,似乎也沒有什麼問題——可鳳凰山莊卻不收任何男弟子,即使是嫡脈的孩子,若是男孩,也要送到外麵教養,不屬於鳳凰山莊。

“淩雲九式淩厲,缺月十一刀肅殺,皆是負有盛名的刀法,然而——”隻聽夢先生一字一句道,“鳳凰刀法、內功,男子不能修習,即使是嫡係的後輩,若為男,至多也就是學習一些成型的法門,你在幻蕩山上見到的‘涅槃生息’就在此列。”

林疏不解,問:“為何?”

夢先生笑了笑,問:“小鳳凰脾氣好麼?”

林疏:“不好。”

——雖然這些天來對他很好,但其實,總體的脾氣仍然很壞,比如麵對蕭靈陽的時候。

夢先生道:“過剛易折。”

過剛易折。

林疏怔怔想了一會兒。

的確,鳳凰山莊的心法、刀法,全部以離火之氣為基礎,五行八卦之中,火性最烈。而山莊的刀法,如淩雲九式、缺月十一刀,則更加乾脆酷烈,淩厲無比,毫無中正平和、剛柔並濟之感,甚至完完全全與“柔”這個字搭不上關係。

夢先生似乎看出他已明白了一點兒,繼續道:“許多年前,鳳凰山莊初創時,並不是沒有男弟子。山莊又並不嚴令禁止功法外流,外麵也有過一些男子修習鳳凰刀法的先例。然無一例外,修到一定程度,便會走火入魔,輕則境界跌落,重則爆體而亡。究其原因,便是‘過剛易折’四字。”

林疏實在是有些訝然,繼續聽夢先生講下去。

“天地生人,既在天道之下,便要遵循天道運轉的道理。男子女子,我仙道一視同仁,然而陰陽五行之中,男女畢竟有所不同,體質、根骨、心性皆有些許差彆。”

林疏點點頭。

夢先生繼續道:“男子屬陽,若再修習鳳凰山莊功法,酷烈之氣相合相衝,一則進境飛速,根基不穩,極易走火入魔。二則性情被影響,衝動浮躁,暴戾嗜殺,過不多久便迷失心智,走入歧途。鳳凰刀法,正如烈火百鍛之劍,生脆易折,須一味冷水點化,方可無堅不摧。故而,這天地間至陽至剛的功法,唯獨女子方能壓馭。”

林疏消化了一會兒,覺得這理論的玄妙之處,絲毫不亞於公子關於“大道”的那一番論證。

夢先生微笑道:“物過盛則當殺。世間萬物相生相化的道理,正是如此。道友,你明白了麼?”

林疏點了點頭:“明白了。”

“當然,世間未必不會有能練成鳳凰刀法的男子。隻是,其所需的心性定力可以想見,要經受的艱難磨礪亦不難想象,我至今還未見過。而鳳凰山莊的富貴榮華有如烈火烹油,與皇家共分半壁河山,需懂得明哲保身,這是凡間事務,便不談了。”

夢先生所說的道理,林疏懂了,然而夢先生為何要對他說這番話,卻還想之不透。

所幸夢先生並沒有什麼“你回去自行參悟”的神棍習氣,講完之後,便道:“道友,你既明白了這個道理,就該想想自己的道途。過剛易折,慧極易夭,過寒近傷。你的道,空茫寂靜,待走到大道儘頭,高處不勝寒之時,是否會有心魔、道障,又當如何消解、抉擇,該早作準備。我所擔憂的,也在此處。”

林疏望著夢先生的眼神,切切實實地體會到了殷切愛護之意,心中一暖,道:“我會的。”

夢先生道:“那我便放心了。”

說罷這個,夢先生又詢問一些生活瑣事,可有不慣之處等等,問罷,林疏這才向他道彆,離開了夢境。

出去後,他盤膝坐在竹床上,心想,自己算是通過了先生的考校,方才那一番對話,亦是受益良多。

而至於夢先生最後的告誡——

他想到自己上輩子仿佛一隻孤魂野鬼的二十年,再想想幻蕩山萬丈迷津中所看到的自己的心魔,覺得自己的心境的確不算紮實,還須再磨練,確實是一個值得考慮的問題。

他決定再去藏書閣找些有關心境、心魔的書籍,看一看心境該如何磨礪。

想到藏書閣,就想到了飯堂。

今日早上,淩鳳簫說下午過了夢先生的考校便無事了,約他一起吃晚飯。

想到這裡,林疏從床上下來,披上床頭掛著的白狐毛披風,向門外走去。

——這披風原是表哥用來打包他的那一個,大小姐用的是另一個黑貂的。然而,頃刻之間,表哥和大小姐變成了一個人,淩鳳簫自然不再掩飾,把兩個都塞給了他。

林疏一想到,淩鳳簫出門,連披風都準備了兩條來掩人耳目,就感覺這人著實有點可恨。

一開門,就看見大小姐坐在中庭外的竹廊裡。

入冬,山中落了小雪,冰晶剔透的許多小粒在空中飄落,竹葉上覆了一層似霜的雪色,倒是很好看。

而淩鳳簫披一件大紅羽氅,斜打一把紅傘,墨發未束,隨意披下來,整個人在漫天雪色裡煞是顯眼。

這人原本抱著貓,抬頭看著廊前飛雪,不知在發什麼呆,見他推開門,笑了笑:“你來了。”

林疏走上前,淩鳳簫起身,將傘分給他一半。

“原要約你去飯堂,卻不能去了。方才蒼旻傳信說,他考試少,這些日子裡練完武過後,在碧玉天掏了許多竹鼠洞,捉了十幾隻正冬睡的肥竹鼠,約我們、越若鶴、越若雲與貓過去烤竹鼠吃。”

林疏還沒說話,貓先豎起耳朵,從淩鳳簫懷裡抬起頭來,迅速“喵”了一聲。

——看來很是想吃。

林疏道:“十幾隻恐怕不夠蒼旻一個人吃。”

淩鳳簫道:“我也這樣想,不過他說每隻都有四五斤重,十幾隻加起來約有一百多斤,放血烤製之後,也能餘下幾十斤,或許蒼旻吃飽之餘,還能留下一兩隻給我們。”

林疏笑。

笑完,想到越家兄妹也去,問:“他認得越若鶴?”

淩鳳簫“嗯”了一聲,道:“九大門派時常往來,蒼旻出身橫練宗,與如夢堂是世交,想必是與越家兄妹好友。”

他們便去了蒼旻說好的地點,是在竹海中的一座沒有什麼擺設的廢亭中。

越家兄妹已經在了,正在一同生火,搭好了架子,正在聚精會神地擺弄一堆瓶瓶罐罐,調製烤料。

而那些肥竹鼠,已經被處理好,被依次串了起來,整整齊齊碼在一起醃著。

蒼旻見他們來,招呼道:“林師弟,清圓前輩,你們來了!大小姐,您竟也來了!”

大小姐道:“你既請了,我為何不來?”

蒼旻撓了撓腦袋:“我隻是試探一請......”

越若雲拍他一下,笑道:“林疏與貓都來了,我就說大小姐會來。”

人俱已到齊,蒼旻的調料也已經製好,火勢正旺,燒暖了整座亭子,他們也不拘這亭子簡陋,在地麵蒲墊上坐下,開始烤竹鼠吃。

淩鳳簫沒有讓林疏自己烤,而是把他的那隻也串過來,兩人一起烤製。

肥瘦相宜的竹鼠肉在火上逐漸烤得滋滋作響,焦黃發香,再加上時不時刷上去的調料,香味便愈來愈誘人。

貓:“喵。”

“喵。”

“喵。”

淩鳳簫:“等著。”

貓:“喵。”

林疏與貓對視,看到了貓眼中的敵意。

貓必定是覺得大小姐烤好竹鼠,第一口約莫不會給它吃。

幸而蒼旻先烤好,供奉給了陸地神仙前輩。

貓發出滿意的叫聲,開始埋頭吃鼠。

過一會兒,淩鳳簫的也好了,焦黃酥嫩的鼠肉上,再刷一層料,並芝麻、椒末,霎時間香氣四溢。

大小姐又拿出一個鋒利的小銀刀,把鼠肉分好,和林疏一起吃。

蒼旻大談竹鼠肉的好吃之處,甚麼“竹鼠食竹而生,自有一股清香”、“竹鼠重四五斤,大小合宜,肥瘦適中,正適合烤食”、“竹海中食竹鼠,彆有一番風味”雲雲。

而其餘幾人彼此熟悉,這些天來忙於考試,難得放鬆下來,亦有許多話可說,於是邊烤邊聊,竟比在飯堂吃的那些晚飯熱鬨許多。

正熱鬨著,遠方忽然響起一陣腳步聲,待進了,看見是一個人踏雪而來,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抱著什麼東西。

再近,儼然是儒道院的大師姐謝子涉。

隻見她披一件半舊灰鶴氅,一手提著風燈,另一手卻抱著酒壇,背上背了一個書箱。

“我道是誰在這裡玩鬨,原來是你們,”謝子涉放下酒壇,笑道:“雪夜烤鼠,好雅興。”

越若雲道:“你是謝子涉師姐?”

謝子涉道:“正是在下。”

越若雲頓時高興道:“久聞師姐大名了!”

謝子涉道:“我喜歡你們碧玉天的竹海,常來這座廢亭喝酒讀書,今日竟讓你們搶先了。”

說話間,看著淩鳳簫。

淩鳳簫道:“湊巧。”

“既是湊巧,我便也來摻一腳。”謝子涉笑道:“恰好你們有肉,而我帶了酒。”

蒼旻便奇道:“你怎麼弄到了酒?”

謝子涉道:“儒道院對飲酒此事,並不嚴加防範。”

越若鶴道:“那我們可以去儒道院買酒麼?”

“若有門道,自然可以。”

蒼旻很是喜悅:“謝師姐,你今日和我們共同吃了肉,便可以做我們的門道。”

謝子涉大笑一聲,道:“那我便不客氣了。”

林疏叼下一塊大小姐喂過來的肉,慢慢吃著,打量了一下這位儒道院的大師姐。

她眉目清雋,長相略有些孤高,性格卻平易近人,很快便與那三人談笑風生起來。

而下一刻,他看到,謝子涉也看了過來,與自己對視,勾唇笑了笑,遙遙舉杯:“這位師弟怎麼不喝。”

林疏覺得她有點找事情的意思在,並沒打算搭理。

然後就聽大小姐淡淡道:“我不許他喝。”

謝子涉飲罷一口,道:“你竟然是會疼人的。”

大小姐用銀刀挑去一段細骨,將兩塊烤好的嫩肉串在一起,遞給林疏,然後道:“要疼人時,自然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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