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疏醒來的時候,天蒙蒙亮。
天光從窗外進來,映出淩鳳簫的剪影。大小姐果然一夜未睡,此時正在看一本書冊,略低著頭,額邊滑落了幾縷頭發,姿態很是優美。
這人的刀已出了鞘,平放在一旁,是隨時都能出手的樣子。
驚風細雨苑大致位於碧玉天的中央,這樣一來,無論哪裡有動靜,淩鳳簫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
不過,淩鳳簫現在仍在這裡,過去的這一晚大約無事發生。
林疏從床上起身,揉了揉眼睛。
然後就聽淩鳳簫道:“醒了?”
林疏:“嗯。”
淩鳳簫道:“你睡的倒是很沉。”
林疏的覺確實不淺,他這兩輩子的睡眠質量一直很好,大約是沒什麼心事的緣故。
不過,大小姐居然真的陪了自己整夜,林疏感覺非常奇妙。
誰能想到,一個月前,他還在被大小姐威脅要剝皮呢。
不僅剝皮,還要拔了舌頭喂狗。
真是世事無常。
他起床洗漱,然後披上外袍,束好羽冠。
淩鳳簫等他做完,合上手中書冊,將它放在一邊——林疏這才看清原來是自己那本《清玄養脈經》。
也對,他房裡現在除了課本,就隻有養脈經和兩本有關築基的秘籍。淩鳳簫自然是不會看有關築基的書籍的,林疏合理懷疑這人的境界肯定已經到了元嬰。
築基、金丹、元嬰,完成了這三步,就是把修仙養氣的所有基礎打好了,餘下的唯有積累靈氣,勤練武功,積累足夠深厚後,渡劫可期。
“昨夜無事,”淩鳳簫道,“今日停課。”
林疏看玉符,果然見上麵浮現一行字:“北夏魔物混入,尚未確認肅清,道友今日請留在竹苑,切莫出門。”
竹苑外有些響動,是兩位真人在啟動法陣。
淩鳳簫見他看那邊,道:“魔物與生人不同,要用法陣探查。”
林疏點了點頭。
北夏,他在典籍上曾讀過一些,自己所在的南夏以仙道為主,北夏卻以魔道立身,以巫為國教,。
修仙修魔,原本隻是不同的修道路子,但表現在武功與法術上,魔道畢竟就殘忍一些,因此南夏人常認為北夏邪惡殘暴,連修煉之人都走邪魔外道。
而魔物竟出現在學宮中,實在是一件大事,要麼是有人在學宮散播魔種,感染了學宮中的飛禽走獸,要麼是有北夏巫師潛入,有所圖謀,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十足險惡,不知學宮會如何應對。
林疏正胡亂想著,卻見大小姐從窗邊抬頭看他,眼角似有笑意,問:“你又發什麼呆?”
被凶慣了,大小姐突然像春風那樣和善,一時之間確實有些不能適應。
林疏道:“想魔物。”
“想它作甚,平白臟了腦子,”大小姐從窗下竹椅上起身,來到他身邊,道,“這些事情你無須上心,隻一樣,這幾日好好待在我旁邊。”
林疏“嗯”了一聲。
若換成上輩子,他自然無懼魔物,但現在手無縛雞之力,雖然魔物沒有理由會找自己的事情,但跟著大小姐畢竟比自己待著要穩妥。
還是那句話,趨利避害畢竟是生物的本能。
淩鳳簫問:“你早上都是這個時候起麼?之後做什麼?”
林疏答道:“是這個時候,然後練養脈經上的吐納法。”
淩鳳簫道:“那你也很勤快了。”
林疏眨了眨眼睛。
他覺得大小姐有些化身成夢先生的趨勢,換成往日,自己每天這個時辰起床時,大小姐都已經在牡丹叢前練刀,而自己睡覺的時辰,大小姐那邊又總是或在房間裡亮著燈,或在中庭做些什麼,其刻苦程度簡直讓人歎為觀止,林疏都做好了被大小姐批判懶散怠惰的準備,沒想到居然還被誇勤快。
然後,就聽大小姐道:“其實也不必如此。”
林疏:“?”
大小姐,你怎麼回事。
就連夢先生,雖然毫無底線和原則地誇人,也還是要鼓勵人好好修煉的。
隻聽大小姐繼續道:“畢竟你修煉也和不修一樣。”
林疏:“”
這確實是真話,但畢竟不大好聽,很刺耳。
可大小姐的下一句又好聽了起來:“有我在,總歸不會讓你被人欺負,你隨意玩樂即可,不必勉強自己修煉。”
林疏覺得不行。
先不說自己還抱著一些恢複修為的希望,隻說整個學宮學習氛圍濃鬱,幾乎所有人都刻苦學道練武,他若是遊手好閒,實在有點雞立鶴群。
他說:“但大家都刻苦修煉。”
“你管他們作甚,”大小姐看著他,淡淡道,“若是刻苦修煉便能被我養著,他們隻怕比現在還要勤勉一些。”
林疏被大小姐這話逗到,想起仙道院渴望富婆的風氣,不由得笑了一下。
便見大小姐望著他,連聲音都輕了些,道:“你素日不妨多笑一些。”
今天的大小姐,實在是過於溫柔可人了,簡直像是吃錯了藥,便是林疏上輩子住宿舍的時候,聽室友給小女朋友打電話,也見他沒用過這種語氣。
他想了想,趁著這一會兒河豚變成海豚,終於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那句話:“你為何要養我?”
大小姐仿佛聽到了什麼笑話,道:“我不養你,難道要養蕭靈陽嗎?”
是啊,你不該養蕭靈陽嗎?
林疏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我覺得不應當。”
“親疏有彆,”大小姐道,“幾年之後,他長成人樣,我便不用管他,你卻要與我長久相守,我自然養你。”
這話說得理所當然,語氣毫無起伏,仿佛是做陳述,連林疏都要信了。
但是,不應當。
仙道院中那麼多人嗷嗷待養,大小姐怎麼就挑中了自己,聽這話的意思,還是長期的。
難道大小姐過於完美,武功過於高,物極必反,就喜歡自己這種胸無大誌混吃等死的小鹹魚麼?
這不啻於天上掉下的餡餅,從概率的角度上來說也有那麼一點可能。
正在胡思亂想,就見淩鳳簫的玉符亮了。
片刻,淩鳳簫道:“我們下山。”
林疏:“誒?”
“北夏這次的魔物與往日不同,連法陣也難以探明,”淩鳳簫道,“大祭酒托我去西蜀如夢堂一趟,他們有一門內功‘萬物在我’,可以觀看萬物,亦能察覺魔物所在。越若鶴與越若雲還未到火候,須請越老堂主來。”
林疏:“嗯。”
淩鳳簫卻忽然來了精神一般,眼裡有淡淡的笑:“去後山,我帶你去看照夜。”
後山有靈獸廄,照夜是一匹馬。
一匹通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馬,雙目有神,皮毛光亮,身軀矯健,一看便是罕有的神駿。
這馬一看到林疏,碩大的腦袋便湊了過來,一雙黑琉璃似的眼睛竟然通人性一般,帶著好奇。
“你倒是知道該與誰親。”大小姐翻身上馬,姿態說不出的好看。
照夜繼續往林疏身邊湊,很有要蹭一蹭的意思,林疏退了退。
“彆嚇著他。”大小姐拍了拍馬頭,道。
照夜打了一聲響鼻,還是有點想往前湊。
林疏抬頭看淩鳳簫。
淩鳳簫在馬背上朝他伸手:“來。”
天邊曦日初升,輝光照在大小姐身上,一時間晃花了人的眼。
林疏怔了怔,伸手。
淩鳳簫抓住他手腕,一股無形力道托住他,片刻之後,便穩穩落在馬背上。
淩鳳簫解開馬繩,照夜向前疾奔而出,它速度極快,又極穩,讓人仿佛坐在雲端,跑動之際,清晨山風撲麵而來,吹動袍袖,甚是怡人。
風聲中,是身後淩鳳簫的聲音。
“越老堂主年事已高,有些糊塗,他脾氣怪異,等見了麵,千萬不要與他多說話,”淩鳳簫道,“隻要與他說上話,你便知道越家兄妹抬杠的本事是從何學來了。”
原來是個老杠精麼?那也果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山路兩旁,高山次第排開,雲霧之間,綠樹紅楓輝映,潑潑灑灑一片淋漓深濃,向前看去,天高路遠,仿佛永沒有儘頭,比起與李鴨毛一起乘車來時的感受,又有諸多不同。
淩鳳簫向前傾身,問他:“你喜歡麼?”
因著騎馬的緣故,這人本就坐在林疏身後,此時又傾身靠近,聲音好聽不說,淡淡的蘭麝香氣亦縈繞鼻端,令人神馳,但林疏從未與人離得這樣近,渾身上下已亂了章法,呼吸都忘了該怎樣呼吸,很不安。
不妥。
被人包養,原來也要考驗心理素質,還有觸發過敏症的風險。
淩鳳簫似乎以為他害怕,輕笑:“不會摔,不怕。”
林疏“嗯”一聲,努力平複呼吸。
但是,淩鳳簫的關心並不止於口頭安慰,而是付諸了實際行動,手臂輕輕環住了林疏的腰,穩住他在馬上的身形。
林疏:“!!!”
他現在就像一條被浪花拍在沙灘上的魚,一邊在內心慌亂且絕望地拍打著尾巴,一邊艱難地調整呼吸,放鬆身體,放平心態。
即將克服的時候,好巧不巧,淩鳳簫又問:“好些了麼?”
林疏心一跳,呼吸又亂,瞬間前功儘棄,要重新調整。
這日子沒法過了。讀書免費小說閱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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