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好似無形的尖錐,直直插入梅選侍的心口,她麵上一白,手上一鬆,頓時輪椅失去依憑,吱呀一聲倒退回轉,撞到了一塊凸起的鵝卵石上,猛烈顛簸之下,梅選侍險些摔倒在地。
“你怎麼了?”
溫泉的霧氣中,一道人影飛快的浮出水麵,探出頭來焦急張望。
“我沒事。”
梅選侍的嗓音不帶一絲感情。
“對不起……小梅,是我口不擇言了。”
朦朧的霧氣中,姬悠輕歎一聲,又將修長身軀沉入水中,隻餘一雙雪白臂膀撐在水邊奇石上,任由烏黑長發沾染了溫熱水氣,點滴晶瑩,更顯得他飛眉入鬢,膚光勝雪。
“你說的沒錯,是我父親柳原為了染指皇權,殺了你父親和叔父。”
梅選侍垂下頭,低聲說道,幽閃朦朧的壁燈下,她長長的睫毛微卷,掩下了所有的心事愁緒。
“都過去了,小梅……何況,我們的父輩,都是被人設計利用,成為清雲齋手中的一枚棋子。”
熱意氤氳,姬悠的嗓音,聽起來也有些磁啞了,“為了爭奪至尊之位,清韻齋挑動各方勢力之間的爭鬥,扶弱抑強,讓整個九州成為一團散沙,到時候她們再‘憐恤黎民疾苦’,推出她們心儀的天子人選,自然是眾望所歸,百姓景從。”
“哼……這群女人憑什麼為天下人挑選明主?她們又不是昊天上帝,又不是神仙佛陀,誰給了她們這種權力?真是自以為是,太過狂妄”
姬悠朱紅薄唇微啟,冷笑著罵道。
梅選侍眼中閃過快意和讚同,隨即,她皺眉深歎道:“我們的父親身敗名裂,死得毫不值得,為何你還是要走上同樣的一條路?你與太後勾結,一共發動政變想要篡奪皇權,可太後也是個心計深沉,偽善惡毒的人,你與她合作,難道不怕遭到反噬?”
她側耳聽著牆外呼嘯尖厲的喊叫,以及兵器交擊的鈍響,怒氣之外更添三分擔憂,“更何況,太後有她親生兒子熙王,熙王身後更是有名門大閥的顧氏作靠山,你豈不是與虎謀皮?”
姬悠隔著水氣看向她,一雙美眸亮晶晶的,就這麼笑mimi的望定了,
梅選侍被他這麼深深端詳著,有些不自在的頰染嫣紅,怒道:“你看著我作什麼?”
“原來……你對我如此關心。”
姬悠笑得唇角彎彎,眼中閃著耀眼而快活的光芒,整張臉都散發出光彩來,更顯他眉目如畫,美豔絕倫。
“誰關心你來著,我隻是怕你死得不明不白——”
梅選侍漲紅了臉,失聲嚷道,卻被姬悠一聲輕喚止住了——
“小梅”
前所未有的真摯聲調,姬悠終於收起了嬉笑,正色溫言道:“我知道你擔心我,但你且放寬心,我不是三歲孩童,不會被太後這夥人騙了去。”
他的眼中閃過犀利光芒,“太後之所以跟我合作,是因為我手中,有她夢寐以求的一件東西。”
“是什麼?”
“是我姬氏的傳家之寶,半麵殘破的旌幟。它的名字,叫做軒轅旗。”
“半麵破旗?”
梅選侍驚訝的睜圓了眼,“那東西有什麼用?”
“據說,它是當年軒轅黃帝打敗蚩尤時候所用的旌旗。”
姬悠搖了搖頭,無奈道:“我姬家是前朝帝裔,皇朝綿延幾百年,多少智者仁人都仔細揣摩過此物,實在沒有發覺它有什麼用途——不過,它對術者來說,卻是可以引起血腥爭奪的珍貴法器。”
“術者?”
梅選侍心中一凜,隨即明悟過來,“難道說太後是……?”
“如你所想,太後不僅是術者,還是天門三宗之一,天樞宗主。”
姬悠唇邊露出一絲冷笑,“我與天樞宗主一直在暗中聯係,直到最近,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竟是母儀天下的太後娘娘,當時也嚇了大一跳。”
“太後對我明言,她支持我上位,一是因為我姬氏有前朝殘留的龍氣未散,值得她扶持利用,二是希望我登上皇位後,能把軒轅旗給她。”
梅選侍驚愕了好一陣,這才反應過來,“可是她親生兒子熙王,對皇位也非常熱中,她難道能放著親生兒子不管,就這麼支持你上位?”
“熙王?”
姬悠微微一楞,隨即露出一道譏諷的輕笑來,“太後確實提起過他,我現在仍然記得,她提起這個名字時,眼中閃爍的強烈怨恨與冷笑——若不是知道是她親兒子,我簡直以為那是她的殺親仇敵。”
“她親口告訴我,宮中的變**戰,由熙王的人一手去做,等到天下人都知道他謀兄篡位,殺了昭元帝,這時候再由我出麵,讓姬氏皇族重登大寶……這麼嚴密而精準的計劃,是真要致熙王於死地啊”
“怎麼可能……人說虎毒都不食子呢?”
梅選侍不敢置信的低喊道。
姬悠笑得越發嘲諷,“誰知道呢,所謂最毒婦人心,在太後身上就是最明顯的例子了,這麼多年來,所有人都一直以為她偏寵改嫁後生的小兒子,沒想到啊,她心裡居然積蓄著這麼多的怨恨不滿。”
他抬頭望了望天,若有所思道:“這其中必定有我們不知道的秘密與緣由,但,又何必深究呢?”
“每個人,都有自己內心深處,最不堪、最汙穢的秘密……一旦爆發出來,便是驚天動地,毀人毀己……”
他一聲輕歎後,隨即從溫泉池中一躍而起,雪白修長的軀體袒露在壁燈之下,每一寸都是晶瑩剔透,是精致與力道的完美結合。
“啊——你這個天殺的暴露狂”
梅選侍一聲尖叫,操起池邊矮幾上的玉杯,朝著他狠狠擲去。
“謀殺親夫啊……”
慘叫聲響起,隨即回蕩的,是兩人低低的笑聲,在兵荒馬亂,風雨飄搖的夜晚,是最後的依戀與旖旎。
未央宮中,正是燈火通明,愁緒滿城。
一位白發蒼蒼的太醫正在替皇帝診脈,寬大龍床之上的昭元帝陷入了沉睡,任由身邊眾人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陳醫正,萬歲的身體到底怎樣?”
左相沉聲問道。
重重宮牆外傳來的人聲喧嘩,他卻絲毫不見神色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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