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離緩步走在湖畔,冰瑩湖麵已半融半破,露出月牙似的一彎水麵——大概是方才取水的軍士所為。
粼粼水麵下,隱約有小魚在遊來竄去,丹離把手伸入水中,攪動之下,卻覺得略有一絲溫暖。
手指癢癢的,好似被魚嘴啃了一口。丹離伸手去捉,卻撲了個空。
隻聽“喵嗚”一聲,卻是麻將在一旁急得上竄下跳。
丹離看向它,“你想吃魚?”
麻將拚命點頭,圓潤的雙下巴胖得一顫一顫的。
“要吃魚,先得把它捉回來啊……”
丹離不為所動,拖長了聲音慢吞吞道。
麻將奮力“喵嗚”,伸著絨爪指著水麵虛抓,一雙綠瞳看定了丹離,眼裡寫滿了諂媚。
“你說你怕水啊……”
丹離仍是慢悠悠說著自己早已知道的現實,麻將點頭如搗蒜,眼裡就差沒寫上“求你了”三個大字。
“我去捉也不是不可以。”
丹離故意把話說了半截,等到吊足了麻將胃口,她才比畫了一個燃燒的手勢,“可就算捉了魚上來,也沒法生火啊……”
龐大隊伍中軍法森嚴,雖然也會就地取食,卻必須由固定夥頭軍執行,其餘軍士雖然也身帶火折,卻不準擅用,更彆說借給她們這些亡國臣俘了——若是她們借此暗動手腳,誰也承擔不起。
自從起程後,丹離每次覺得食味寡淡,都怨歎自己不該忘記帶火石。左思右想之下,終於打起了麻將的主意。
麻將果然上了鉤,它伸出肥爪,在一旁的梅樹上狠命抓撓,越撓越快,越抓越狠,一時竟有火星濺出。
麻將的這一招若是被人看見,隻怕眼珠子都要瞪出來——好在丹離在它撓斷院中第十三根樹乾的時候終於發現了這一潛能。
隻能說,貓的潛力也是無窮的,每當麻將偷吃不成反被丹離惡整後,它都會糾結痛苦得撓樹。長久勤奮的練習,加上固有的天賦,麻將終於練成了貓抓神撓。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寶刀未老,神技仍在,你先保存體力要緊,我去抓魚了。”
丹離折了樹枝,把頭削尖,對準水下之魚,卻並不凝神,反而閉上了眼。
風聲從她耳邊吹過,卷起她一簇鬢發,露出小而圓潤的耳垂。
許多雜亂的聲音從她心頭流過,隨即卻化為清晰的各類細聲,抓準了魚鰭撥動的微小聲息,她抓緊樹枝,狠狠一紮而下——
“成了!”
她抓起樹枝就往上提,一邊不忘自我吹噓,“看這速度,這姿勢,這一氣嗬成的自然……”
麻將還沒決定是要拆台還是諂媚,此時隻見水中升起幽黑近乎蒼藍的光芒,無窮漣漪之下,丹離想將樹枝提離水麵,竟好似被什麼無形之力拉住,紋絲不能動彈。
水麵在下一刻化為幽亮鏡麵,水鏡另一端,出現一道男子的優雅剪影——
雪衣翻飛,蒼藍冰絛結在腰間,折扇於手中輕搖,冷雨芍藥圖在扇麵隱約可見,烏木扇柄下墜一麵藍玉鬼雕,卻是精致小巧,絲毫不見方才化為巨大兩麵,緩緩旋轉間席卷天地的可怕威能。
“哦,是蘇幕你啊……”
丹離笑吟吟打著招呼,“最近經常見到你,可見真是有緣啊!“
隨即她下一句就專朝人痛腳上踩,“可是你方才不是被人打了一頓,吃了大虧,怎麼又回來了?”
她一副天真虛心發問的模樣,也不知那邊蘇幕作何表情,隻見微微動蕩的水波,仿佛象征著他內心的不平靜。
“你的心情似乎不錯。”
半晌,蘇幕的聲音仍是一派平靜,但這份平靜中,卻蘊含著危險意味,好似暴雨正在凝聚。
“絕處逢生,撿回一條命,我的心情當然不錯。”
丹離瞥一眼水鏡另一端的優雅男子,決定在他壓製的冷怒情緒上再加一勺油,“說起來,蘇幕你的心情怎樣,能跟我說說嗎?我倒是很好奇,你最近每一次都是自信滿滿出手,灰頭土臉的夾尾而逃,這樣的心誌曆練,真非常人所及啊!”
“哼……”
回答她的是一聲冷笑,“手下敗將,也敢在我麵前逞口舌之快——”
蘇幕頓了一下,正待再說,卻被丹離笑靨如花的打斷了——
“哎呀呀……木頭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喲!平時十次裡有九次是我贏,難得你贏了一回,就這麼歪曲事實,這可不對喲!”
簡直是晴天霹靂!
被叫成“木頭”的蘇幕,聽到這個讓人頭皮發麻的綽號,就想起少年時代那一係列不堪回首的青澀記憶——
初學時,他被某人騙進全是大狗的村子,摔了個倒栽蔥,滿身都是狗狗的口水和蹄印。
小有所成時,他在她麵前炫耀天光九火之術,卻被逆反自身,燒了眉毛和前額發,後半頭發乾脆燙得卷曲——那個形象簡直絕了。
等到各自成才時,師傅給的靈符被某人妙手順之,換上的是《肉葡團》小說中的香豔插圖,他卻傻傻的當著切磋的師弟們麵前打開——他至今仍忘不了人們驚訝、扭曲憋笑以及看見色中惡鬼的難看表情——
這一切簡直是噩夢、噩夢!
蘇幕想起這一切,心中便掀起滔天巨浪來,映著他的心境,水麵肆卷狂揚,幾乎要把丹離整個人都浸在裡頭。
“哎呀呀,淡定,淡定呀木頭,彆忘了你現在是天寰宗的宗主,氣度啊身份啊什麼的彆忘記了。”
丹離一邊後退,一邊不忘火上添油。
“哼!”
蘇幕冷笑一聲,壓下自己滿心狂肆的怒火,突然逼問道:“你用了什麼方法,使自己元力恢複如初?”
丹離目光一凝——他知道了什麼?
她笑容不變,“憑你那三腳貓的功夫,每次都叫囂要把我碎屍萬段,又有哪次不是灰溜溜铩羽而回?”
“哼……想激起我的怒火來轉移話題?這一招用太多次了。”
蘇幕的聲音更冷,更加陰森,好似至寒之冰,又似極狂之火要燒毀一切,“你跟昭元帝……怎麼了?!”
說到最後三個字時,已是一字一頓,周遭風聲都被逼壓毫無聲息。
“你說呢?”
丹離笑而不語,眼中卻因水鏡的暴動狂湧而多了份警戒。
“你——果然是跟他……!”
蘇幕的怒氣在這一刻湧至頂點——
“你為了修複自身精血元氣,竟與他——”
一口氣哽在他咽喉,全身氣血湧動,震蕩胸口,卻怎麼也說不出那“苟且”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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