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被陸無憂拆穿,賀蘭瓷還以為慕淩會很尷尬,然而並沒有。
他仍舊保持溫柔語氣道:“不用在意我的傷。”
花未靈則直接開口問道:“你把自己弄傷乾嘛?”
慕淩淺淺笑道:“因為……”
陸無憂已經把賀蘭瓷放下了,毫不客氣道:“因為想讓你心疼他、同情他、憐憫他……”
他順便讓人搜搜看這些錦衣衛身上有沒有什麼線報之類的,以及是如何找來的,所幸礙於這件事並不光明正大,來得人應當不多,也不會很大張旗鼓,畢竟懷瑾太子已經死了很久了——應該就是想捎帶著弄死他。
花未靈還是不能理解,她下意識道:“那也沒必要……”
但還是掏出傷藥給他倒了些在傷口上。
慕淩輕微“嘶”聲,再度垂下眸子,神色黯淡道:“是我的問題,今夜不止連累了花姑娘,也牽連了陸大人及夫人……”
很明顯地岔開話題。
花未靈果然迅速就忘了之前的糾結,道:“我是沒什麼關係啦。哥,你還在乾嘛?”
賀蘭瓷分神聽了兩句,才發現與陸無憂那個刨根問底的性子不同,花未靈是真的不在意,也難怪這兩人同行這麼久都沒發現慕淩的真實身份,換個人遇到這種天天被追殺的,隻怕早就心生懷疑並且想要擺脫對方了。
陸無憂隨口道:“收拾殘局……好了彆裝了。”後麵那句明顯是對慕淩說的,“來聊聊看你打算怎麼辦吧?”他轉眸看他,“你真的不想登基嗎?”
花未靈好奇道:“登基?你是皇子嗎?”
陸無憂道:“他爹做過太子,嚴格來講是皇孫。按照大雍的禮法順位,得順帝的五位皇子之後,才輪得到他,不過真要有先帝詔書,這個順位還可以再商量。”主要取決於有沒有人支持。
慕淩給自己包著傷口,眼也不抬道:“確實沒這個打算。”
賀蘭瓷仍處於輕微的震驚中。
一夜驚魂,過得太刺激,她都沒有徹底消化好,再去看慕淩,仍不太能想象他是那位傳說中的懷瑾太子的後裔。
陸無憂在錦衣衛身上搜出了一條線報,晃了晃:“那這是怎麼回事?”
慕淩這才抬眼,語氣微歎道:“是董叔,就是你方才見到的那個,他仍然在聯係什麼舊部,說我爹——就是那位懷瑾太子,以前聲望很高,想借此幫我恢複身份。”
賀蘭瓷心道這確實是真的。
懷瑾太子當年在朝中威望極高,能文能武,是個驚才絕豔的人物,朝中可能有大半是太子黨羽,不然不會多年後依然有這麼多人惋惜,當初詹事府留給他治國治世的那些人才現在也有不少走到高位上。
“但是……”慕淩目光哀哀地望向花未靈,道,“我隻想和花女俠一起闖蕩江湖。”
“啊?”花未靈又撓了撓頭,“但是我們也沒有闖蕩江湖啊,全在趕路和被追殺了,你居然喜歡這種生活嗎?”
慕淩道:“也不是不……”
陸無憂打斷他道:“你不如直說是借著我妹當護衛。”
慕淩道:“在下並無此意。”
此刻,陸無憂搜出了另一條線報,他微微一怔,賀蘭瓷見他神色不對,也湊過去看,這條線報是關於花未靈的。
是花未靈的形貌體征,和一副畫像。
賀蘭瓷飛快思忖,當初花未靈救下慕淩時,應是沒被發現,在上京時,或許是運氣好,又或許是慕淩起初絕少出門,後來則像是花未靈的侍從,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總之沒能引起重視。
離開上京之後,興許是懷瑾太子的舊部找到慕淩,才令兩人被繼續追殺,然而也不可能次次都做到滅口,那麼總有人看到花未靈的樣貌,才會有這樣的線報。
不解決這個問題,說不準花未靈會被一直牽連。
更有甚者,當日在上京,不少人見到過作為陸無憂妹妹的花未靈,而且花未靈此刻還住在這裡,就算封了現在這波錦衣衛的口,查到陸無憂頭上也隻是時間問題。
他妹妹去給順帝眼裡的逆賊做護衛,怎麼也解釋不清楚。
賀蘭瓷伸手戳了戳陸無憂。
陸無憂顯然也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他攤開那張線報,目光漸漸冷下來:“慕公子,你這個打算我看是不太可行。”
慕淩也看見了,他一頓,道:“這並非我本意,我失憶了。”
電光石火間陸無憂已有了想法。
他也不廢話了:“兩條路。一條是慕公子你束手就縛,或者詐死也行,總之讓你先前的身份作廢,如果你還想和你那些下屬有牽連,就不要再來接近我妹。另一條是慕公子你乾脆早日恢複你的身份,這也並不困難,懷瑾太子那麼多舊部,總有值得信任的,有信物有人證,把你的身份宣揚出去,畢竟你隻是個皇孫,你爹也沒有實際做過皇帝,不至於有那麼多掣肘。如此一來,順帝再如何,明麵上也會有所忌憚。”
花未靈把腦袋湊過來,還品評了一番自己的畫像,才低聲問賀蘭瓷。
賀蘭瓷也低聲跟她解釋。
慕淩垂眸,長睫覆蓋下,眼瞼處一片陰翳,他緩聲道:“陸大人還真是很討厭我。第一條路,我還是很有很大概率會死,總也不能讓花姑娘護我一輩子。至於第二條路,我應當,最後肯定是會被自己名義上的小叔幽禁吧。”
陸無憂不置可否,道:“或者你可以考慮去爭那個皇位,說實話順帝的幾位皇子裡並沒有特彆厲害的。”
他實際接觸過,很有發言權。
慕淩道:“但我也不是很想做皇帝,一樣沒自由。”
陸無憂道:“倒也未必,前朝就有帝王二十載不上朝,不問世事,還有喜好微服出巡的,甚至有帶兵出征的,真做到那個位置上,隻要不怕死後風評,想做什麼還不是隨你。”
慕淩靜靜思忖道:“怎麼聽起來,好像你在慫恿我?”
陸無憂麵無表情道:“我是很想揍你,但因為已經被你牽連了,總得想想解決辦法,而且我不喜歡現在臨近儲位上的那兩位。其實現在弄死你也能解決問題,但我妹大概是不會同意。”
——花未靈應該是已經把慕淩當朋友了。
而且說起來,慕淩也確實沒做過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在被追殺這件事上,他算是無辜的。
花未靈忍不住出聲道:“哥,你好了解我哦!”
陸無憂道:“你可以少說兩句。”
賀蘭瓷:“……?”
你怎麼偷我的話的?
不對,她應該是震驚的是另外一件事,陸無憂真的在慫恿人做皇帝。
慕淩聽見後麵那句笑了笑,隨後道:“但陸大人你也不喜歡我。”
陸無憂很坦然道:“至少現階段除了騙人,你沒做過什麼特彆讓我惡心的事情,而且我彆無選擇,你也彆無選擇……”
慕淩這種身份,就注定了很難下場會好。
陸無憂因為花未靈被他牽連已不可免,如果他還想在大雍官場待下去,就需要慕淩的身份正當化。
“我有一點很好奇。”慕淩道,“依我所見,陸大人就算離開大雍朝堂,應當也能做出一番事業,為什麼非要這麼執著於……你都被貶謫到這裡了,說實話也談不上什麼權柄可言,聽聞近日還被知府架空了,你在這裡一番勞心勞力,可能什麼也撈不著。”
他話語裡似是真的有一分不解。
陸無憂聞言一笑。
他尚未開口,賀蘭瓷先忍不住說道:“我也有一點很好奇,我看過懷瑾太子的文章,他確實憂國憂民,想要勵精圖治,有一腔抱負,慕公子若真是那位懷瑾太子的後人,怎麼會不明白呢?”
雖然慕淩這話可能是為了勸陸無憂不要執著於官場。
慕淩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麼。
半晌,他垂頭道:“我失憶了。”
——好像一個借口可以用八百遍。
賀蘭瓷是有點氣的,她不覺得陸無憂在做無用功:“慕公子,我以為做官不光是為了權柄。如果你隻是這麼想,那確實不必……”
她斟酌著,怎麼能把話說得不那麼直接。
陸無憂比較直接:“可能他們姓蕭的都沒什麼心吧,懷瑾太子也是吹噓多過於實際。”
慕淩突然道:“那倒不是。”
陸無憂悠然挑眉道:“嗯?”
慕淩道:“他是想做個好皇帝的,就是過於殫精竭慮,才遭到了忌憚,會被害死也是因為政念觸到了世家利益,然後被人陷害了。若按照他的想法,或許當真能河清海晏,百姓衣食無憂,天下大治。”
陸無憂道:“你不是失憶了嗎?”
慕淩麵不改色心不跳道:“剛才想起來了。”
陸無憂道:“那還有什麼可問的?”
花未靈聽得半懂不懂,她對大雍朝堂什麼全然不感興趣,從小跟著爹娘在江湖上混跡,走南闖北到處看風土人情,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但有些事情她還是知道的。
花未靈轉頭看慕淩道:“你真能做皇帝啊?”
慕淩跟她說話時,語氣會下意識放柔一個調:“不太確定。”
花未靈道:“那能做好皇帝嗎?”
慕淩不由苦笑道:“這你有點為難我。”
花未靈一驚道:“你想做昏君?”
慕淩解釋道:“是我不一定當得了皇帝。”
“哦。”花未靈點頭道,“那要是當了,你能做好皇帝嗎?那種不讓百姓挨餓的。我救你回來的時候,啊,你可能不記得了,路上就遇到很多饑荒的災民,我還買糧施粥來著,還有我們離開上京的路上也有看到……當時你不是也覺得挺慘的,雖然……”她嘀咕著,“我們看起來也挺像逃荒的。”
慕淩靜默著道:“這可能,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花未靈梨渦淺淺的笑道:“事在人為嘛,你努力看看,你看看,你那麼厲害的話本都會寫呢……”
慕淩:“……”
這好像不是一個難度的事情。
陸無憂很敷衍地拍了一下慕淩的肩膀:“天太晚了,回去睡了。慕公子你好好考慮,我會留意其他在晃州錦衣衛的動向,在他們發現你之前,你最好能給我個明確的答複。”
處理掉這一支就夠棘手的了,他又不是真的打算和大雍為敵。
賀蘭瓷也不由打了個嗬欠,拍了一下花未靈的腦袋道:“你也早點睡。”
走在回去的路上,夜半無人。
賀蘭瓷才好意思小聲道:“你是認真的嗎?”
陸無憂道:“怎麼也得慫恿他先恢複身份,走到幽禁那一步還有段距離。更何況蕭懷琸現在應該隻是慣性派人追殺他,他更愁的應該還是儲君繼立那邊。”
賀蘭瓷思忖道:“那有可能嗎?”
“起兵造反彆想了,就算懷瑾太子在軍中有勢力——編宣帝實錄的時候我記得,懷瑾太子的舊部是有在晃州這做邊將的——一旦開打,必定傷亡慘重,而且大雍內訌隻會讓北狄白撿便宜,雖然聽聞北狄幾個王子現在也鬨得厲害,但也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打過來。”陸無憂語氣平淡道,“走宮變那條路說不定還有點希望,看蕭南洵和蕭南泊能不能雙雙把對方鬥死了,叫人坐收漁翁之利,蕭懷琸自己不就是靠這個上位的。反正都是他們蕭家人的事,朝臣也不會插手的,憑著懷瑾太子的名聲,說不準還會有人支持,彆的不說,徐閣老以前就給懷瑾太子講過經。”
賀蘭瓷道:“不還有其他皇子嗎?不過都還小的話,那確實……”
看她一本正經在思考,陸無憂靠過去一些,捏了一縷她的發繞在指間把玩:“你還真想看他上位啊?”
她來得匆忙,頭發也沒綰好,隻簡單束在腦後。
賀蘭瓷點頭道:“總歸比那兩個好。”
“彆提這個了,剛才往我懷裡跳,怎麼想的?”
他話題轉進如風,賀蘭瓷一愣道:“沒怎麼想啊,就……”直接跳了。
陸無憂道:“再多說一點。”
賀蘭瓷迷茫著道:“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時候,還挺害怕的……”
“然後呢?”
“我下次多鍛煉鍛煉,應該反應再快點,在他架過來之前就躲開。”
陸無憂繼續道:“然後。”
賀蘭瓷拚命思考:“哦對了,你給我的鐲子我還戴著,剛才不用跳,其實勾上對麵的屋頂,說不定也能跑掉。我還可以用肩膀把他摔下去——如果我再鎮定一點的話。”
陸無憂頗為無語地轉頭看她:“我不是問你有什麼其他的解決辦法,是……”
這會他桃花眼又帶起了鉤子,凝視著她,撩撥與勾引之間,還夾雜點欲說還休,眸光湛湛,千回百轉。
賀蘭瓷心頭一跳,突然一下忘了自己剛才要說什麼。
隻覺得有些口乾。
本來晚上睡覺許久沒喝水,又說了這麼多,現在大半夜,口乾也很正常。
賀蘭瓷想著,不經意地伸出舌尖,在唇瓣上無意識地潤澤著,看著陸無憂的目光也一時變得輕軟。
陸無憂定住,攥著她發梢的手指收緊,眼瞳極緩慢地眨了一下道:“你到底是明白了還是沒明白,怎麼突然開始勾引我?”
賀蘭瓷回過神,意識到自己剛才在乾什麼,在臉紅之前,先神色一凜道:“是你先勾引我的。”
陸無憂慢悠悠道:“是誰把舌頭伸出來舔嘴唇的?”
賀蘭瓷道:“……是你先用那種不正常的眼神看我。”
陸無憂更深地睨她道:“你這是造謠,我天天用這種眼神看你。”
賀蘭瓷:“……!”
“很早之前就這樣,你不會現在才發現?”
賀蘭瓷還想掙紮,可他確實以前看人的眼神就不太檢點,但她過去不會覺得、覺得……自己有點、有點微妙地想和他親近。
這種情緒來得突然,且很不自然。
賀蘭瓷道:“有發現,但是……”她一緊張便覺得唇舌更乾,於是又……
陸無憂喉結輕滾,抱起她道:“行了,你彆說話了。”
他身形幾個起落,就回到了自家院子裡。
夜仍然漆黑,燈盞都不曾有,隻有朦朧一層星光。
賀蘭瓷還沒站穩,就被陸無憂抵到了一處牆根,夜深人靜,唯有心跳,還能模糊聽見遠處的打更聲,院中涼風習習,他們吃古董羹的那口銅鍋正蓋著蓋子放在院桌上,好像隨時會有人出來。
她嗚咽著,忍不住伸出雙臂攀住了陸無憂的脖子。
他輕笑一聲,扶著賀蘭瓷很快軟下來的腰腿,抓住一側膝彎,讓她抬腿勾住自己的腰,與他貼得更近,另一隻手則穿過長發,扣住她的後腦,眉梢眼角流露著勾魂攝魄的味道。
唇舌之間毫無罅隙,身體亦是。
賀蘭瓷心跳如擂鼓,聽見陸無憂勾引人的聲音低而啞道:“……那可能是因為,你也想要我。”
作者有話要說:老婆給點顏色,某人確實可以隨時隨地開染坊。
對了,慕淩上章又是三條話題hhhh……
咳。這不還是個單箭頭嘛,大家不要這麼怕……
ps:懷瑾太子的部分在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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