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不全心急如火,一路飛馳,越過無數崇山峻嶺,城池村落。
一個高達數百丈,身穿鎧甲的巨人,出現在地平線上。
偉岸如山的巨人按劍而立,仔細看去,方見那並非真正的巨人,而一尊雕像,不但高大到不可思議,而且更難得的是形神兼備,連肌膚的每一絲紋理都都清晰可見,瞳仁中甚至閃動著光彩。
這是第一代青州牧,楚威王的雕像,昂首遙望著無邊墨海,仿佛在震懾警告著那深海中的龍王。
在雕像身旁,大海之濱,屹立著一座雄城,高低錯落,連綿起伏的宮闕,構成了一個巍峨壯麗的整體,又經過時間的浸潤,籠罩上了一層淡青的色澤。
城腳下大浪滔滔,仿佛一塊巨大無匹的礁石,經受著墨海千萬年的拍擊與衝刷。但在大海煙波的蒸騰中,有一種飄渺的意味。
風不全心中激蕩起來,“這是何等熟悉的景色!”
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青州第一雄城,南樞城。
當風不全踏足南樞城,不禁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無暇感慨,直接趕到南樞城中央區域。
一尊尊宛如寺廟中金剛力士般的衛士,手持兵刃身披戰甲,守護在這裡,虎視眈眈的望著來人。竟無一人是築基修為以下,而且都是體氣雙修,實力強悍,隨便一個放在地方,都是縱橫一方的人物。
風不全昔日也算是州牧府的貴客,熟門熟路。經過層層通傳,很快便得到了幽妃的接見。
一座能遠觀滄海的清幽香榭中,女子靜坐窗前,一輪勾月懸於雲海之上,她的神情清冷,輕輕撫摸著懷中的貓兒,眼眸投向窗外。卻不看滄海,不看明月,眼神飄忽不知投向哪裡的虛空。
反倒是貓兒用一雙螢火般的碧綠眼眸。審視著麵前的風不全,然後喵嗚一聲,露出極為人性化的無趣表情。低下頭舔舔爪子,顯出額心掛著一枚精巧的銀月。
風不全道:“幽妃大人,還請屏退左右。”
幽妃終於轉過頭來,望向風不全,貓兒“喵嗚”一聲,侍女們紛紛退下,然後淡淡道:“說吧!”
風不全看了一眼貓兒,貓兒直接開口道:“我才不走!”
風不全想起這貓兒的名字,心中一歎,深深一揖:“大人。我……找到她了。”
“你說什麼?”
幽妃陡然起身,聲音清冷而威嚴,卻有一絲難以自已的顫動。
貓兒輕盈落地,有些奇怪的望著主人,不滿的喵嗚一聲。
風不全道:“我找到她了。我感受到了一線天機,是屬於她的。”
“她在哪裡!?”
“我不知道,但她一定還活著,活在這世界上!”
幽妃緊緊握拳,指節發白,指甲刺入手心。一陣刺痛,強令自己冷靜下來:
“風不全!我記得過去你曾跟我說過,她已經生機喪儘,必死無疑。這麼多年過去了,現在你突然來跟我說,她還活著?而你依然不知她在哪裡?”
聲音與神情都是淡淡的,沒有一絲聲色俱厲的味道,但在月光照耀下,她身後的影子,不斷變大,爬上牆壁,爬上穹頂,陰森而獰厲,狂亂的舞動著,彰顯著她內心的不平靜。
風不全抬起頭:“是!”
“把話說清楚。”幽妃閉上眼睛,長籲了一口氣。
風不全便講述了事情的原委,清河府出了一個名為“北月”的厲害妖怪,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水神印,在大舉煉化水域,四大宗師聯手也找不出他來,如意候便請他去算,結果在那時候,他又感受到了那一線斷絕多年的天機,那是她的存在。
幽妃道:“後來,你又卜算過嗎?”
“有,但是算不到。”
“或許隻是你的錯覺。”
“我的瞎眼,我的跛腳,我的駝背,還有我的心,都在告訴我,那絕不是錯覺。”風不全的臉上也有了激動之色。
幽妃也注意到,風不全的那一隻瞎眼,有些些許清澈,駝背也挺直了,走進來時,腳也不像當初離開時,跛的那麼厲害。
這些傷殘都是昔日與人鬥法,受天機反噬的結果,卜算者之間的鬥法,有時尋常修行者的鬥法更加凶險,輕則折損陽壽,重則喪命當場,受的傷害往往不像被刀砍斧劈那麼直接,卻更加的刻骨,深入命理。
像是風不全這等金丹修士,按說隻要不死,哪怕是被砍到了手,戳瞎了眼,也有辦法斷臂重生,雙目複命。他身上這些傷殘,卻無法用任何手段治愈,因為這已是他的“命”,仿佛一個死結。
當初為了回報風不全的這些犧牲,幽妃也曾調動州牧府乃至玄陰宗的力量,都無法治好他,現在卻有如此明顯的好轉,那個死結,仿佛有鬆動的跡象。
風不全道:“以前,我能算出她已經死了,現在卻連她的生死都算不出。”
幽妃終於動容,她對天機術數也並非一竅不通,這樣的情況,顯然是天機出現了某種變化,喃喃自語道:“北月!”
“這是一條極重要的線索,據我了解,那北月與藏劍宮飛龍長老之死,有著極深的關聯,藏劍宮派付青衿前往清河府,主要便是為了調查此事。”
說到這裡,風不全望了一眼桌上的貓兒,現在她才是與飛龍長老之死的最大關係者,如果不是她逃往龍州,飛龍長老怎麼會莫名其妙的死在那裡。
“你說他叫北月,你說他叫北月!”
貓兒忽然叫了起來,方才聽風不全說北月,她就覺得十分耳熟,但又有點不敢相信,她離開冰劍崖的時候,他離妖將境界都還差著老遠,現在卻是讓一群金丹修士毫無辦法,這個差距未免太大了。
“是,他頭生雙角,刻著‘北月’二字。”風不全道,他並不是冒冒失失的就來向幽妃報喜,而是專門進行了一番調查,特彆是針對目前唯一的線索,也就是“北月”這個妖將。
“不會錯,一定是大黑,一定是大黑!我要去清河府,我要去清河府!”
貓兒一躍而起,化作一個碧衣少女,抓住幽妃的手,用力搖擺。身後的尾巴還未完全化去,興奮的擺動著。
幽妃微微一愕:“北月就是你說的大黑?”
“大黑是怎麼回事?”風不全雖然大體知道北月與弦月,都與飛龍長老之死有關,對其中的內情也並不特彆清楚。
幽妃摸摸弦月的腦袋:“月兒曾在蒼茫山中遇到一個妖怪……”
“讓我說,讓我說!”弦月興奮的講了,在蒼茫山中,與“大黑”相識的經過,然後得意的笑道:“他還挺認我這個主人的,喵哈哈哈!”
“你可知道,北月的身旁,是否跟著什麼人?”
風不全也沒想到,“北月”這個名字的來曆,竟是麵前少女的爪子。昔日那一線天機的出現,顯然是為了掩蓋“北月”的所在,與之必然有著不淺的聯係。
“就是小白啊!”
“小白又是誰?”
“就是一個不愛說話的小骷髏,大黑對它可好了。”弦月皺皺鼻尖,對此有些不滿的樣子。
“骷髏!”
風不全豁然轉頭,望向幽妃。沒有什麼東西,生下來就是骷髏,變成骷髏白骨,自然是死過一次,又不知因為什麼原因活轉過來。
那一線天機的斷絕與存續,似乎一下都得到了解釋。
幽妃啞然無語,心神搖曳,不能自已。
這個故事,她已經聽弦月講了無數次。最初也曾為飛龍長老到底是如何死的而奇怪,到後來,連探究的**也沒了,隻是靜靜聽著。雖然不覺得厭膩,但也失去了最初的興趣。
卻未曾想到,這其中竟隱含著如此玄機,故事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配角,卻可能是她生命中至關重要的存在。
那破碎的拚圖,正一片片飛來,隱約構成一幅圖畫。
但是疑點也有很多,如果那真的是她,如果她果真死而複生,為何不回來?在冰劍崖為何不向顧雁影表明身份?
就算一切不假,一具無知無覺的骷髏,還算是她的孩子嗎?
幽妃長長噓了一口氣,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用冷靜的語調道:“我想見見他們。”
弦月叫道:“讓我去,讓我去!”
風不全道:“這萬萬不可。”
青州九郡,也被三大宗門的勢力分割,如意郡所在的北方,一向是藏劍宮的勢力範圍,南方才是玄陰宗的大本營。
所以上一次弦月出走,幽妃隻是托付給了顧雁影,未能親自前往。而誅妖盟在北方發展的如火如荼,在南方則沒有一點動靜。
天龍禪院所在的中部,則是一個緩衝區,基本上,兩派弟子隻要踏入對方的地盤,就得冒生命危險。
而且在清河府,人族與妖族的戰爭,正有不斷升級的跡象,讓弦月這隻貓妖去,無疑是羊入虎口,有九條命也不夠送。
“醜八怪!”弦月衝風不全做個鬼臉,專向幽妃,立刻變成一臉可憐相:“求你了,主人!”
幽妃思慮了一會兒,竟然點了點頭:“好!”
“這……”
風不全正在驚愕,卻見幽妃眸中閃著幽幽光芒,開口說道:“我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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