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算把帕庫斯火葬。
燒掉,掩埋起來。是這個世界共通的奠祭方式。
然而,劄諾巴卻搖了搖頭阻止了我。
要是沒有帕庫斯的屍體,這場叛亂就不會結束。為了要平息國內的混亂,應該要把屍體留下才是,他以平淡的口吻這樣說道。
再怎麼說也不該把一國之君的屍體交給叛亂軍。儘管我是這麼認為,但劄諾巴卻散發出一股難以言喻的魄力。最後我沒有反駁,而是用水魔術將帕庫斯的屍體清洗乾淨之後運到五樓。
當我們爬上五樓之後,藍道夫正背著班妮狄克特王妃,並提著大包行李。
洛琪希正在協助她善後。
她似乎受藍道夫所托,幫全身赤裸的班妮狄克特穿上衣服,再用薄毯做出背架。從衣櫥拿出衣服並塞進包包,默默地做著這樣的流程。
「陛下呢?」
藍道夫開口第一句話就是這個問題。
「駕崩了。屍體就交給叛亂軍,以便平息混亂。」
劄諾巴不帶感情地如此回應。藍道夫臉上神情也沒有絲毫變化。
就像是在表示自己早已知道結果一樣。
「陛下囑咐我,要帶著王妃逃離這裡,送回王龍王國。」
帕庫斯考慮自殺這件事,藍道夫恐怕是知情的吧。
為什麼沒有阻止他呢?我沒有這麼問的道理。
「那麼,就跟著我們一起走吧。我們知道逃生出口的位置。」
「是,劄諾巴殿下……感謝您的體貼。」
在極其簡短的交談之後,藍道夫低下了頭。不久前還在互相廝殺的藍道夫要與我們同行。如果是平常的話,我肯定會提防他。認為這才是人神的陷阱,之後有最終決戰在等著我們。不過,我明白不會變成那樣。我知道藍道夫不希望戰鬥。真是種不可思議的感覺。
七大列強第五位,「死神」藍道夫·馬利安。
他有著我這種貨色根本無法相提並論的強大,但是連這樣的男人都隱約露出疲態。
隻不過,我和洛琪希也同樣感到疲憊。就算有人在這裡拜托「請跟藍道夫戰鬥」,我肯定也會無力地搖頭吧。
每個人都精疲力儘,連劄諾巴也始終悶不吭聲。
我們四個人……包含班妮狄克特在內的話應該是五個人,我們拖著沉重的步伐,穿過地下通道逃出了王城。
回到水車小屋的那個時候,天色仍舊是一片黑暗,直到黎明之前還有相當久的時間。
我放燈之精靈在黑暗中奔馳後,照亮了擺在水車小屋附近的魔導鎧。
到頭來,除了移動以外也沒讓這個派上用場呢。
「這個……莫非是鬥神鎧?」
藍道夫突然這樣詢問。
他一臉茫然的表情抬頭看著魔導鎧。
「不,這是我和劄諾巴製作的決戰用魔道具『魔導鎧』。」
「這樣啊……要是你用上這個,那我說不定也危險了呢。」
「這可難說啊。畢竟到頭來,我依然沒辦法對付你的『幻惑劍』。」
我說完這句話後,藍道夫輕笑一聲。
「是啊,但我在使用前就被你們逼到絕境了呢。」
「咦?」
「光是那一波聯手攻擊就已經讓我的身體遍體鱗傷,而且因為抵銷了那波岩炮彈,使得我的魔力也幾乎都耗儘了……」
他這番話聽起來很像是在安慰我。
換句話說,當時藍道夫綽有餘裕的站姿才是幻惑劍嗎?
是因為我太過謹慎,要是在那時進攻的話就已經贏了……是嗎?不過也沒辦法保證這是他的真心話……
不對……不管怎樣,我依舊隻能歎氣。最好的選擇,就是不要進行戰鬥。無論是輸是贏,到頭來都隻是徒勞無功。總覺得更累人了……
「話說,藍道夫先生。你說過自己知道人神的事情對吧。」
至少要趁沒忘記前先問個清楚。
光是知道人神,就是個貴重的人物。都走到這個地步,卻還是讓帕庫斯死了。要是沒有得到任何成果,也實在太沒麵子。
「嗯,但我隻是略有耳聞而已。」
「可以姑且說一下你聽過的內容嗎?」
「是沒關係……也不過是我的親戚在很久以前曾經借助人神的力量,和強大的敵人戰鬥過。」
「強大的敵人是嗎……?」
「據說他為了保護自己的未婚妻,聽從人神的提案竊取鬥神鎧,並穿上它來戰鬥。對手是當時被譽為最強的龍神拉普拉斯。結果他沒有成功保護未婚妻,幾乎是兩敗俱傷……」
藍道夫最後補了一句「很難以置信呢」,嘻嘻地笑了。
不過,這件事我好像曾在哪聽過。對了,記得奇希莉卡和奧爾斯帝德有說過。
龍神和鬥神曾戰鬥過什麼的……
「小時候,我經常在酒宴上聽說這件事。雖然八成是虛構故事……但也歸功於聽著這些故事成長,所以我才會聽過人神這個名字,僅此而已。」
不,這是很貴重的情報。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這是有關人神以前的使徒的故事。
雖然奧爾斯帝德應該已經知道了。
但情報多少重複一些應該也沒關係。
「請問,那位親戚的名字是?」
「是比耶寇亞地區的魔王,巴迪岡迪。」
啊。這個嘛,唔──這樣的話,這個故事搞不好是空穴來風。
那個魔王陛下是豪爽又隨性的人。會編出這樣的故事也沒什麼好奇怪。
雖然我不認為奧爾斯帝德會說謊……不過,經常會有人把某人的武勇經曆宣稱為自己做過的嘛。
「非常感謝你……」
在最後的最後感到劇烈疲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了。
我竟然被這種東西折騰了這麼久嗎……唉。
現在感覺就是什麼都不要想,快回家好好睡一覺。仔細一想,今天整整一天都沒有睡。
「藍道夫啊,你今後有何打算?」
與我的對話結束之後,換成劄諾巴向藍道夫詢問。
「我會直接前往王龍王國。」
「之後呢?」
「在孩子出生之前保護王妃,教導生下來的孩子劍術、學問與料理。」
他說出生,意思是班妮狄克特已經懷孕了嗎?
雖然從外觀是看不太出來……
「我希望讓他在受到誇獎的環境中成長,所以說不定會栽培成一個有些任性的孩子呢。」
「這樣啊。」
由班妮狄克特生下來,由藍道夫扶養長大。說不定,班妮狄克特也明白帕庫斯一心想尋死。和藍道夫一樣,為什麼沒有阻止他呢……我不會這麼說。因為不可能沒有阻止過。對此最無法釋懷的,或許就是這兩個人吧。
「藍道夫先生,最後可以再問一件事嗎?」
劄諾巴像是突然想到似的拋出了一個疑問。
在黑暗之中,骸骨般的臉龐歪了歪腦袋。
「你為什麼會如此死心塌地追隨帕庫斯?是因為王龍王國國王的命令嗎?」
藍道夫微微笑了。
「不是的。是因為我喜歡那位大人。」
「是嗎,那麼請容本王子向你道謝。」
「道謝……劄諾巴殿下,你真是有趣的人呢。」
藍道夫維持淡淡的笑容,並轉向我這邊。
「噢,對了,魯迪烏斯大人。」
「是?怎麼了嗎?」
「還是彆和人神扯上關係比較好喔。我親戚也是這麼說的,無論是作為敵人也好自己人也罷,最後似乎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嗯……是啊。」
太遲了。可以的話,希望他能在十年前就告訴我。
「據說我的親戚,好像也是因為和人神扯上關係,所以才吃儘苦頭呢。」
巴迪岡迪。這麼說來,那家夥的口氣聽起來也像是知道人神。
雖說我對他現在人在哪完全沒有頭緒……
「那麼各位,請多保重。」
「藍道夫先生也是。」
藍道夫最後與劄諾巴互相握手,便轉身離去。
骸骨就此消失在黑夜之中。
「……」
後來,我們一行人沒再交談,回到了水車小屋,像爛泥般沉沉睡去。
★★★
隔天,在中午時分清醒的我們回到了王都。
王城已經遭到叛亂軍占領,王城外頭的集團也消失無蹤。城門的封鎖似乎也在不知不覺間解除了。
「空絕眼」。我不清楚藍道夫的魔眼究竟有什麼效果,以什麼樣的原理阻止敵人進入王城。不過,或許是因為他離開了王城,又或是由於時間到了而失效了吧。
可以看見遭到占領的王城飄出了類似煮飯時的白煙,能感覺到一股活力。
想必他們就像前陣子的卡隆堡壘的士兵那般,正陶醉在勝利之中吧。
能夠感受到活力的,並不是隻有王城。
昏君的時代已經結束,今後將迎向光明的未來。
這種朝氣蓬勃的氛圍並非隻限定在王城,甚至籠罩了整個鎮上。
相反的,也有毫無活力的區域。
就是城鎮的廣場。帕庫斯的屍體被擺放在此處示眾。他們似乎不打算對屍體表達敬意,讓其保持赤裸,不知為何肩頭處還有刀傷,全身都相當肮臟。
傷口和臟汙想必是事後才加的吧。
或許是想塑造出是由叛亂軍打倒的事實。
傑伊德將軍似乎正在宣稱「帕庫斯是愚蠢的暴君,本人所擁立的才是真正的王者」。算是一種宣傳手法。
實際上,帕庫斯究竟是不是愚蠢的暴君,對於沒受過政治教育的我來說難以判斷。
如果是以前的帕庫斯確實是那樣,但最近的帕庫斯既沒有特彆愚昧,也不算是個暴君。不對,要是隻針對將王族趕儘殺絕這件事來評論,稱為暴君的確是毋庸置疑。
然而,明明散播著這樣的謠言,向帕庫斯的屍體投擲石頭的人也是屈指可數。
雖然沒有理由敬愛他,但也不至於恨之入骨。
基本上,帕庫斯長期旅居他國,再加上在位期間過於短暫,說不定有許多人反而會覺得「結果這家夥到底是誰啊」。
不感興趣的人占了大多數。
這就是他給人的印象。
「……」
看到這一幕的劄諾巴,渾身震顫。他瞪大雙眼,握緊拳頭不斷顫抖。
我目睹了眼前的光景,也有某種心情油然而生。
果然還是應該將他火葬才對,不應該將屍體交給叛亂軍。畢竟占領王城的當下,他們應該也會認定自己贏了吧。
不,真要說的話,其實我應該有辦法救到帕庫斯吧?
雖然我沒料到他會直接跳樓,但隻要和劄諾巴一起跳下去,在空中使用魔術的話,搞不好……算了吧。
我根本就沒思考過帕庫斯會這麼簡單就跳下去。
事到如今都太遲了。應該要在更早的階段,就注意到他想自殺的念頭才對。
雖然,這也是不可能的……
「本王子……是不是又犯下錯誤了呢?」
當我埋頭思考的時候,劄諾巴喃喃說了一句。
我並不了解他內心作何感想。劄諾巴究竟有多認真地將帕庫斯視為弟弟看待,這點我無從而知。然而,隻要看表情就能明白,劄諾巴對帕庫斯確實抱著某種特殊的感情。
在我所不知曉的過去,說不定曾發生過什麼事。
「很難說呢……不過,隻要看到這幕,想反抗下一任國王的家夥自然會減少吧。國家……不就會變得安定了嗎?」
第十一王子。雖然我記不得叫什麼名字,但應該才三歲。
這次叛亂不可能是那家夥下令。叫傑伊德的將軍才是幕後黑手。
過程合情合理。隻是令人難以釋懷。
「……」
結果,傑伊德將軍才是人神的使徒嗎?
是不是應該殺掉他比較好?不過,假如他的目的是殺害帕庫斯,那也為時已晚了。
既然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他也有可能已經不再是人神的使徒。
算了吧。到目前為止一直都在做白工。現在的我不管做什麼,想必都隻會得到事與願違的結果。
正確來說,我已經對自己的判斷沒有自信了。
最好先回去一趟,聽從奧爾斯帝德的指示。而且也必須要報告帕庫斯身亡的消息。話雖如此,也不能把劄諾巴放著不管。
「劄諾巴,我打算明天就回夏利亞,你要怎麼做?還要再稍微留在這裡一陣子嗎?」
「本王子也打算與師傅一同回去……但是在那之前,是否能先等金潔過來呢?她如今應該正趕往這裡才是。」
「啊,也對。我明白了。」
糟糕,完全忘記金潔了。
說得也是,必須先和她會合才行。總之先和金潔會合再開始行動吧。
這樣心想,然後我們離開了現場。
後來我們三人在王都找了間旅社投宿,經過了三天。
雖說原本也可以由我們主動朝著卡隆堡壘移動去與金潔會合,不過後來並沒有執行這項方案。因為想要儘早回去的同時,也覺得想再稍微看看這個國家。雖然就算隻是多待個幾天,也無法了解國家的本質。
我姑且還是腳踏實地收集了情報。
鎮上到處都在談論與這次事件有關的傳聞。
包圍王都的叛亂軍、與帕庫斯率領的王國軍之間的戰鬥、傑伊德將軍等人與死神藍道夫長達數天的死鬥、下任國王是多麼聰明且尊貴雲雲。
在旅社的餐廳、河井旁、市場。
無法區分真假的傳言正在各處傳開。
而這些傳言多為捏造。
雖然俗話說勝者為王,但內容實在過於偏頗。
當然,想來不可能全都是由傑伊德將軍編的。
也有可能是完全無關的家夥說出來的玩笑話,被講得煞有其事地流傳開來。
從謠言的傳播速度比想像中快上許多來看,打從在城外待命的時候,或許謠言就已經滿天飛了。
畢竟人這種生物,就是喜歡戲劇性的東西。
現實往往比小說來得離奇。
雖然奇妙卻無能為力,不具張力,令人鬱悶的才是現實。在情報裡麵,也有提到下任國王會將西隆王國的一半賣給北國。
這才讓我想到,停戰交涉不知進行得怎麼樣?
是由堡壘的部隊長接手處理嗎?或者是就這樣不了了之呢?
雖然不知道會有什麼結果,但劄諾巴似乎已覺得無關緊要。
自從投宿在旅社之後,劄諾巴便老是陷入沉思。
他總是日複一日地坐在椅子上發呆。
仔細想想,劄諾巴失去了家人。
失去了兄弟、父親以及家庭。他雖然說過這個國家是他的故鄉,但失去自己容身之處的故鄉,或許已不再讓他感到有守護的價值。
不過,他感覺並沒有因此消沉或是悶悶不樂。單純是因為有很多事情必須思考吧。像是今後的打算之類。
感到消沉的是另外一人。
洛琪希。
她這幾天的話很少,或許是沒有食欲,飯也吃不多。每到夜晚,總是會擺出無精打采的表情凝視著暖爐。帕庫斯的死果然對她造成了很大的打擊。
這也難怪。
在最後的最後,帕庫斯對洛琪希抱怨了心裡話。就像是在表示自己會死都是因為你的錯。如果是我,肯定會受到打擊。
「我回來了。」
「……歡迎回來。」
洛琪希今天也抱著膝蓋,愣愣地看著火光。
我一如往常在她的旁邊坐下。
「那個,洛琪希──……」
然後,口中的話也一如往常地停在這裡。儘管有很多話可以安慰她,但每句話都很陳腐又不負責任。實在不想說出口。
若是講出來,說不定能讓洛琪希多少得到慰藉……
「我記得──」
但是今天,洛琪希突然開口。
「當時的我,歎了一口氣。」
洛琪希沒有看向這邊,但是,這是對著我說的。
她就像在懺悔似的,繼續說下去。
「在帕庫斯王子學會中級魔術的那一天。興高采烈地來向我展現成果,然而,我卻對他歎了口氣。說不定,我有小聲地說『總算到這種程度了啊』。」
「那想必……很傷人呢。」
我這樣回應後,洛琪希便用力地抓住了長袍衣角。
「老實說,我在教導帕庫斯王子時,總是拿他和魯迪做比較。這個問題如果是魯迪立刻就能理解,這個魔術如果是魯迪馬上就能學會。甚至認為,這孩子比魯迪還要來得不長進。或許,我是這樣藐視他的。」
我很快就學會了中級魔術。想必洛琪希也和我一樣,輕而易舉地就學會了吧。
不過,那並非每個人都能輕鬆學會的東西。因為我曾教過艾莉絲和基列奴,自然很清楚這點。
想必帕庫斯也努力過了。他以自己的方式努力,下了工夫,經過練習,所以才學會的。
所以他打算讓洛琪希見識,認為會因此受到誇獎,卻隻換來一聲歎氣。如果我在布耶納村的時候被這麼對待的話……
應該就不會尊敬洛琪希,或許也不會結婚了吧。
「當時,我始終隻望著高處。習得了王級魔術之後,打算把目標放在更高的地方。或許那是一種傲慢,甚至會讓我鄙視比自己差勁的人。」
洛琪希抿緊下唇,用力地抱著膝蓋。
我輕撫了她的背。洛琪希的身子微微一震。
「我以為我反省過了。認為自己失敗了,下次要做得更好。」
洛琪希的眼眶轉眼間就充滿了淚珠。
「可是,我根本就沒有反省。雖然我有隱約察覺到自己的教學方式有錯,卻認定是王宮的環境才會讓他變成那樣,把自己的行為正當化。」。
洛琪希的眼裡流出了鬥大的淚珠。
「完全沒有意識到,是我自己的態度改變了帕庫斯王子。直到前幾天,他親自說出口之前,我一直……一直都沒有察覺到。」
淚水接連不斷地落下,她像是要擋住淚水般地把臉埋進了膝蓋之間。
我輕輕地撫摸著縮成一團的她的背後。
「明明帕庫斯王子,根本就沒有下次了……」
洛琪希就這樣哭了。我持續地輕撫她的背,就這樣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隻是不停地撫摸著洛琪希由於嗚咽而顫抖的背部。
不久,洛琪希停止哭泣。
她抬起頭,以充血而整個發紅的眼睛看著我。
「魯迪,我以後……還可以繼續當個教師嗎?」
「……」
應該怎麼回答才好。我沒有答案。因為我不是教師。
隻不過,我以前曾對她說過一句話。
「老師。」
隻是從某款遊戲或漫畫抄來,很表麵的一句話。
現在聽來或許會很虛情假意。或許隻不過是安慰,或許隻是在搪塞事實。
「老師並沒有犯錯,而是累積了經驗。」
可是我不認為這是錯的。
「隻要老師不再犯下相同的錯誤,老師的學生們,每個人都會被教導得像我一樣出色,過著幸福的日子。」
「……」
洛琪希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水藍色秀發、水藍色睫毛、顫抖的小嘴。當時雖然是無法觸及的存在,但現在卻不同。
「魯迪,你很幸福嗎?」
「是的,雖然也經曆過痛苦的事,但多虧有洛琪希老師的教導,我現在過得很幸福。」
「魯迪……老是這麼說呢。」
那是當然的。畢竟那是事實,自然不會每過一天就換一套說法。
「雖然我沒辦法好好說明……但我之所以能踏出人生的第一步,是因為老師讓我騎上馬的緣故。」
「太誇張了……肯定因為那是以前的事情,所以才會讓你有這樣的想法。」
「或許是誇張了點沒錯,但毫無疑問的是,我每次失敗的同時都會想起往前邁進的老師,這樣會帶給我勇氣。」
我以正經表情這樣說道。
確實,或許是因為洛琪希這名教師,而使得一名學生走上了錯誤的道路。
雖然可以說並非隻錯在洛琪希,而達到一時安慰的效果,但既然她覺得自己有責任感,那麼在她的心中,殺死帕庫斯的人就是她自己。
不過反過來說,也有學生因為洛琪希這名教師而活了下來。
我就是如此。
能讓我活到今天的人並不是隻有洛琪希。
不過,有一部分得歸功於洛琪希,這點毫無疑問。
「我不打算說什麼這次的事就忘了吧,反而認為彆忘記才是好事。不過與此同時,也有像我一樣因為洛琪希而活下來的人,請你不要忘記這點。」
我自認這番話聽來很自以為是。
但卻是真心話。我不希望洛琪希否定身為教師的生存方式。
「……」
洛琪希呆愣著一張臉凝視著我。嘴巴略為張開,睜大了紅紅的眼睛,像是注意到什麼那般,身體微微顫抖,鼻子流出了鼻水,又慌慌張張地把臉埋進雙膝之間。
「魯迪。」
「是。」
「菈菈她肯定是想讓我與帕庫斯王子再見一麵吧……」
我不知道答案。這件事隻有菈菈知道。
就算對洛琪希來說是那樣,但對我來說或許不是。
「……肯定是吧。」
後來,洛琪希哭了一陣子。
我一直陪在她身旁。
隔天開始,洛琪希變得稍微有精神了。
經過了五天左右。
傑伊德將軍似乎在規劃加冕儀式。雖說他想盛大舉行,但這個國家應該沒有那種餘裕。不過,讓世人得知領導者換人也是很重要的吧。
就在聽到這個傳聞的時期,我們與金潔順利會合。
我們前往王都不久,她似乎也在恢複了體力之後追著我們從卡隆堡壘出發。
之所以晚了一些,聽說是因為馬匹在途中被操壞,為了尋找代用的馬匹才會多花了時間。
她看到王都的狀況,然後詢問我們發生了什麼事,有一瞬間露出了理所當然的神色,但馬上又換上原本的表情,低聲說了一句「這樣啊」的感想。
因為帕庫斯曾對她做出過分對待,這也是無可奈何。
雖然知道這是理所當然,但還是讓人鬱悶。
「那麼,劄諾巴大人今後有何打算?」
「唔嗯。」
「您果然……要繼續守護這個國家嗎?」
這樣詢問的時候,金潔的表情雖然很平靜,但聲音卻有些許顫抖。
帕庫斯死了。沒有人會威脅劄諾巴的性命。雖說下任國王或許會把劄諾巴視為危險人物,但傑伊德是能乾的男人。他和帕庫斯不同,對劄諾巴並無私人恩怨,應該也知道神子的價值。
儘管同樣是個危險人物,但應該是能靠道理來溝通的對象。
可以說是比帕庫斯更好對付,更好服侍的人物。
「不。」
然而,劄諾巴卻無力地搖頭。
「本王子要回魔法都市夏利亞。」
「……是!」
金潔以誇張動作點頭,臉上表現出些許開心神色。雖說金潔希望劄諾巴能成為一名出色的王族,但想必更希望他繼續活下去吧。
老實說我也鬆了口氣。
不管怎麼樣,起碼達成了最初的目的。
我一邊這樣想著,同時望向劄諾巴的臉,然後湧起了不好的預感。
「金潔啊。」
因為,劄諾巴露出了下定決心的表情。
和他決定來到西隆王國之前相同,是下定決心的表情。
「本王子……打算舍棄這個國家。」
「舍棄、國家……啊,您是說要流亡嗎?我認為這是個好主意。拉諾亞王國應該會爽快地接納劄諾巴大人,若是有魯迪烏斯大人幫忙說情,阿斯拉王國也……」
「不,並非流亡。」
劄諾巴再一次搖了搖頭。
然後,像是要說給金潔聽似的,低頭看著跪在地上的她。
「本王子打算舍棄王族的身分。把自己視為已經在這次的叛亂中身亡,不是作為西隆王國第三王子劄諾巴·西隆,而是作為平凡的劄諾巴,認真地度過今後的餘生。」
金潔頓時愁眉苦臉。想必是不願意吧。對我而言,並不太了解舍棄身分是什麼感覺。
畢竟我的身分也沒有多高尚。
「……我認為這也是不錯的想法。」
不過,金潔卻沒有否定。
畢竟住在夏利亞那時的劄諾巴,每天看起來都很開心,事到如今再回到西隆王國,肯定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就算流亡到國外,也隻是會被作為神子遭到利用罷了。
既然如此,不如舍棄身分才能過上自己喜歡的生活。
雖說不再是王族之後會有金錢方麵的問題……但是這部分倒是能由我來為他斡旋工作。
可以讓他成為魔導鎧的專屬技師來支付薪水,如果不願意的話,就讓他在傭兵團找些差事也行。
「嗯。金潔啊,至今為止受你照顧了。」
「實在不敢當……」
劄諾巴心滿意足地點頭。金潔也露出如釋重負的臉撫摸著自己的胸口。
「……當然,我今後也會繼續服侍劄諾巴大人。」
金潔說得像是理所當然似的,但劄諾巴卻皺起眉頭。
「可是,雖說你是本王子的禁衛隊,但也是西隆的騎士。一旦本王子不再是王族,自然也沒有繼續服侍的理由了吧。」
「不,對於本人來說,劄諾巴大人是否為王族,不過是瑣碎的問題而已。」
「嗯,但本王子可無法支付薪水喔?我記得你應該有在供應家人生活補貼對吧?」
「家人們都已長大成人,自立自強。已經沒有需要扶養的對象。」
兩個人在那之後不斷地一問一答。
不肯點頭的劄諾巴,與不肯罷休的金潔。可是,劄諾巴的提問逐漸模糊了焦點。
「要是繼續待在本王子的身邊,說不定會錯過適婚年齡啊?」
劄諾巴在最後,提出了這樣的問題。
適婚年齡……話說回來,金潔現在到底幾歲啊?考慮到這個世界的適婚年齡的話,感覺已經過了就是。
「結婚什麼的!」
這時,金潔也感到不耐煩了。
她猛然抬頭,張開雙手。變成跪立的姿勢。這是在做什麼……當我這麼想時,她便猛然把身體趴到地上。五體投地。
在西隆王國,該不會是用五體投地來表現出最大的敬意吧?
畢竟劄諾巴也做過好幾次。
「米涅薾瓦大人當年親口將劄諾巴托付給我!就算劄諾巴大人不再是王族,也根本無關!就算不是作為騎士,而是作為侍女也無所謂!求求您!假如您真的為屬下設想,還請您務必讓我留在您身邊!」
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我無法掩飾內心的困惑。
我記得米涅薾瓦是劄諾巴母親的名字吧……
「嗯。」
劄諾巴像是在思考似的把手抵在下巴,然後緩緩地蹲了下來。
「金潔,本王子已經明白你的想法。抬起頭來。」
「…………」
金潔露出快哭出來的表情,並挺起上半身。
「既然你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本王子當然也不會勉強把你拋下。隻不過,本王子不會將你視為騎士或是隨從。今後,請你以一名理解者的身分陪在我的身邊,可以嗎?」
金潔的眼中撲簌簌地流出了鬥大淚珠。
「是!」
然後,再一次五體投地。
真是美麗的光景……應該是吧。雖說這畫麵看起來挺詭異的。
不管怎樣,既然劄諾巴決定要回去,這次的事情也算告一段落了。
就算講客套話也不能說是皆大歡喜,畢竟並沒有成功解決。
餘悸也令人難受,隻徒留敗北感、徒勞感以及壓力。
但結束就是結束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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