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宜中學，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

相較於安靜沉悶的教學樓，體育館此時顯得熱鬨許多。

運動鞋與木地板摩擦中發出吱呀的響聲，球杆碰撞的聲音激烈又清脆，教練模樣的男人抱手緊緊盯著場內，目光落在場中像小火箭一樣衝鋒過人的女孩身上，高聲發出指導：“左邊！過人！越位！防住！好球！”

伴隨一聲象征比賽結束的尖銳哨聲響起，守門員眼疾手快撲了過去，隻不過對方球速更快，鏤空塑料圓球飛速劃過空氣，穩穩撞進球門。

記分牌變換數字，由2：2變成最終的2：3。

“耶！”

穿藍色訓練服的女孩子們互相擊掌慶祝在一起。

長宜中學新學期第一場旱地冰球校內選拔賽，由藍隊主攻手孟思維在最後三秒一記漂亮的決勝球將比分反超，本場比賽藍隊三顆進球中一共有兩顆由她貢獻，以及數次乾淨的防守和輔攻。

比賽結束，孟思維在更衣室擦了把汗，門口有女生過來說孟思維老韓找你。

孟思維謝過女生，喝了口水，換下訓練服套上校服外套，和鐘意一起勾肩往韓老師辦公室的方向走過去。

“你寒假是不是背著我偷偷練球了？”鐘意今天球感不太好，幾個傳球都失手，碎碎念著，“我過了個年胖了五斤，千萬不能被老韓知道。”

她一邊說一邊偏頭看身旁孟思維，忽然發現短短一個月，兩人之間的距離仿佛又拉開了那麼一丟。

“臥槽孟思維你是不是又長高了。”鐘意瞪眼，“一七幾，你量了嗎。”

聽到長高這個話題，原本賽後略顯懶散的少女忽然頓住。

孟思維從牙縫中擠出不服輸的數字：“你才一米七，我1697，ok？”

鐘意：“……”

也不知道作為一個標準體育生，孟思維為什麼在身高這個方麵如此倔強，死不承認自己一米七，永遠糾結於一六九後麵的小數點位數。

或許在她的認知中，超過一米七的女生尤其是女體育生便會自動被歸類為四肢發達，一米七以下，才能順理成章地被劃分到“小鳥依人”的範疇。

就跟孟思維與身高不符的萌妹臉一樣，她一直有一顆不服輸的想當萌妹的心。

能用萌妹形容的女生，沒有哪個是一米七以上的。

老韓辦公室門口。

老韓是學校旱地冰球隊的總教練和負責人，當初孟思維就是被他發掘用體育成績考進長宜。長宜雖然算不上什麼重點高中，但也是一所標準的公立普高，對於孟思維隻能上職高的中考成績來說更是質的飛躍，為此孟思維的媽很高興，咬牙給她買了將近一千塊的碳素球杆。

今天是學校開學後的旱地冰球隊的校內選拔賽，因為上一屆球員升進高三要安心備考，因此要選拔新一界的球隊陣容。

依照今天的表現來看，孟思維基本已經鎖定了球隊主攻的位置。

孟思維敲敲門進去，老韓暫時不在，她看到老韓辦公桌本子上記著剛才比賽中每個隊員的表現和攻防次數，自己的名字後麵果然用紅筆寫著“攻”字，並且又被打了個圈，意思是這支隊伍的隊長。

孟思維對於自己名字上的紅圈略感意外，順便替鐘意看了一眼，她的名字後麵寫了個表示替補的“補”。

老韓端著水杯回到辦公室，見孟思維已經在盯著安排表，坐下說：“看到了嗎，今年當隊長，帶著隊伍好好練，咱們爭取進一次決賽。”

孟思維對著安排表思索，知道這個目標對於現在的明禮校隊來說好像不算太容易。

旱地冰球是一項相對冷門的運動，顧名思義可以解釋為在地板上進行的冰球。這項運動相對冰球而言開展更容易，沒有那麼嚴格的場地要求，器材價格也更便宜，與冰球類似的點則是旱地冰球的比賽同樣緊張激烈，具有極高的運動強度和對抗性，對球員的體能要求極高，同樣賽場上也很容易產生肢體衝突。

雖說在國內大環境裡相對冷門，但旱地冰球這項運動在c市開展的還算不錯，幾乎每個學校都有自己的旱地冰球校隊，長宜旱地冰球隊從前最好的成績是c市中學聯賽前四，差一點沒能進到決賽。

孟思維沒吱聲，但老韓對於這個目標似乎很有信心。

孟思維是他一手訓練帶起來的學生，他一開始本來看她底子不錯想讓她練田徑，結果這姑娘訓練時的拚勁狠勁體訓隊不少男生都望塵莫及，於是他迅速作出決定把田徑轉成孟思維輔項，讓她主項去練旱地冰球。

然後果然，在這種高對抗性的球類運動中，孟思維身上的那股勁兒得到了最大程度的發揮，在球場上表現得像一隻初生的野蠻小牛犢，橫衝直撞眼裡隻有進球。

孟思維不知道老韓在心裡給她的定位是野蠻小牛犢，她隻知道今年升主攻訓練任務肯定會加重，如果當隊長的話，務必又要費很多額外的功夫。

孟思維思索一陣，忽然抬頭問老韓：“韓老師，會不會影響學習啊？”

老韓臉上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

你的學習有被影響的空間嗎。老韓想起上學期孟思維的期末考試成績，內心的第一答案是這個。

不過他沒有把話說出來，因為隱約知道孟思維每次平均分都扯班級後腿一大截，平常在班裡班主任不太待見她。

他很喜歡孟思維，也確實知道就現行的教育製度而言，就連奧運冠軍也要文化課過線，隻靠體育上不了大學。

“我們肯定都是在規定時間訓練，不會占用你們的課上時間，學習對於你們來說也同樣重要，我也希望你文化成績能夠拿高分，畢竟以後不是隻考體育也要考文化課。”老韓這樣說。

孟思維聽後點點頭，也沒再問下去，接受了自己新學期在校隊主攻＋隊長的新身份。

今天訓練結束的早，大家從體育場往食堂走時教學樓那邊還沒下課，老韓以為孟思維是因為班主任不待見她才糾結學習問題，鐘意剛才在門口聽著，知道孟思維這麼問純粹是為了裴忱。

裴忱上個學期臨近期末才轉來長宜，然後不僅期末考試一舉拿下長宜的年級第一，總分更是高居長宜所在片區的區第一，排在那群重點中學的學霸頭上。

孟思維喜歡裴忱在朋友之間不是什麼秘密。上學期裴忱作為轉來的學生跟坐在最後一排的孟思維當了兩個星期同桌，期末考第一後這學期班主任立馬把他的位置挪到了前排。

孟思維跟裴忱短暫的幾天同桌時光也沒說上什麼話，不過她確定自己不是在裴忱考第一後才喜歡他的。應該是在某個課間她午睡醒來，身旁少年在低頭看書，他長得很好看，睫毛淺淺的，坐姿一直筆直，皮膚很白，或許是因為初到一個地方，平常也不跟誰說話，身上總帶著淡淡的疏離。

風很輕，孟思維發現少年的校服是剛洗過的，她聞到他身上幽微的洗衣粉味，然後莫名就陷了進去。

孟思維第一次發現原來喜歡一個人好像不需要什麼特彆的理由，一個瞬間就夠了。

在得知自己喜歡的人竟然考第一後，孟思維心中有一種不愧是我喜歡的人的竊喜與驕傲感，然後她第一次多看了幾眼自己少的可憐的分數，忽然擔心起了我是不是配不上他。

岔路口，鐘意拉著孟思維往食堂的方向走，卻發現孟思維的方向和她相反，是往教學樓的方向。

“你乾嘛？”鐘意問。

孟思維猶豫一下：“意意，我有點事。”

鐘意從孟思維說這話時嬌羞的表情中get到了她的心思，不過她沒有點破，而是放開和孟思維挽著的胳膊，拍拍她背，露出個心照不宣的笑：“去吧。”

默契不言而喻，孟思維：“謝謝。”

“下次請你吃飯。”

告彆鐘意，孟思維一個人往教室走。

對比她跟裴忱的分數後她隻糾結了不到三秒便放下心，現在心裡想的是她隻有成績差了點，可是其他方麵還是不錯的，而且剛剛還升了校隊主力。

再說了，大家都是學生，不管什麼配不配的上，先配了再說。

她走到教室的時候剛好下課，鈴聲一響，班裡的人紛紛散了個乾淨。

裴忱依舊留在教室裡，樣子不急。他新同桌是個男生，跟同桌淩亂的桌麵相比，裴忱書桌乾淨到除了幾本書和筆沒有額外的東西。

孟思維吸了口氣，站到裴忱的課桌前。

她的出現擋住了部分光線，於是原本正看書的少年緩緩抬頭看她。

孟思維對著自己闊彆一個寒假的前任同桌，也不知道他現在跟新同桌坐的時候有沒有想起她。

“裴忱，都沒有恭喜你，上次期末區第一。”孟思維笑著說。

四目相對的時刻，她忽然從裴忱瞳孔裡看到了幾分陌生。

好歹當過幾天同桌，才過了一個寒假，裴忱不認識她了？

孟思維不相信這個可能，手撐在裴忱課桌上，身體微微前傾，發出熟絡的邀請：“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吧，你想吃什麼？”

得知她的來意，裴忱收回相對的視線，望著課桌上被擋出的那片陰影蹙起眉頭。

他沒有說話，唇角繃直，是無聲的拒絕。

可惜孟思維顯然不那麼會看人眼色，見裴忱不理她，還以為是自己誠意不夠，忙補充：“我是說我請你，好歹我們也當過同桌不是，你想吃什麼。”

“或者說你有沒有什麼愛吃的，我買了打包給你帶回來。”

孟思維訓練強度大，雖然看起來瘦但身上其實都是小腱子肉，飯量也不是普通女生每天嚷著減肥兩個餃子就飽了的小鳥胃，在他們體育生的認知裡，給你帶飯和請你吃飯是一種表達最高等級感情的證明。

孟思維說完，高興等著裴忱的回答。

她認為自己邁出了兩人感情的第一步。

桌上那片被擋出的陰影隨著孟思維的動作而晃動。

然後少年的耐心似乎在這一刻告罄。

他說：“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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