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人生是絲滑的,這種人秦甦在留學圈經常見到。含金湯匙出生,一路順風順水,稍次一點的衣料劃過皮膚都能泛起紅疹。
有的人人生是磨砂的,出門前要確認一遍衣服上是否有線頭,同時預算自己的來回路費與時間成本,就連衝動下的接吻,也要留一記清醒,用力潤一遍嘴唇,修飾粗糙本質。
秦甦第一次用唇部磨砂,就來自朋友王美麗的叮囑。
王美麗tinder了個男的,見麵聊天,感受到男性視角的冒犯,自認不太合適,告彆吻又生出嘴唇柔軟的驚歎,於是深吻進去。她用一串波浪音調興歎出一個“哦”字,宣稱那是她人生最妙的一個吻。
她形容那個吻為水上芭蕾,後來實在是話不投機,約了幾回就算了,但吻的感受她大概反芻了八百回。
王美麗由此推演出另一種性境界——交談的契合和身體的契合。
秦甦翻白眼說,十五世紀就有人提出了柏拉圖式愛情與純肉/體/式愛情了。
王美麗告訴她,老師講題和你自己做題,是一個體驗嗎?沒接過這種吻吧,一看你就沒遇著這種嘴。
接吻說學術一點,是兩張嘴克服空氣阻力摩擦做/功,她就奇怪,為什麼每張嘴親起來都有這麼大的差彆,王美麗也奇怪,按照她們這心狠嘴辣的程度,不至於對誰格外傾心,生出優待的荷爾蒙濾鏡,那肯定是嘴有區彆。
自此秦甦再date,多少就有點被洗腦,琢磨起吻這個動作的機械原理。她和王美麗在一場巴黎的黃昏雨裡,窩在被窩,互扯蜜蠟紙,齜牙咧嘴地研究出來——這與嘴唇的厚薄、唇紋的疏密以及唇部表皮有關。
接吻不是每次都要伸舌頭咯,曖昧講小話磨蹭嘴皮子時,唇感的差異簡直就是絲滑與磨砂。
秦甦沒有絲滑的人生,但想要一張說小話亂磨蹭時,絲滑的嘴皮。
隻是很可惜,女孩子琢磨出大道理,第一件事不是出門找嘴皮,而是磨自己的嘴皮,各種唇部磨砂、食用紅糖又是敷又是磨,最後自己越來越精致,男人麼,就還那樣。
秦甦很早就放棄了找合適的嘴皮這件事,但石墨的嘴皮實在讓人舒服,讓她回憶起那段“嘴皮猜想”。
秦甦以前是喜歡薄唇男人的,性感。
都說薄唇郎薄情,當然,她也不是深情人,誰都不吃虧。
但薄唇就口感而言還是差點味,得要舌頭buff加成,嘴唇太厚又實在有礙瞻觀,看起來像臘腸。
那夜,她盯著石墨的嘴唇,蠢蠢欲動,這個厚度真的很特彆哎,於是她湊上去,借他的酒意占他的便宜。
一回咂摸不出具體,這次她徹徹底底品出味來了。唔!太舒服了!
絲滑般的口感。
秦甦甚至想拉王美麗來試試,問她,是不是這種感覺!
當然啦,也就是想想,男人這種東西,不太方便共享。
秦甦問石墨,用唇膏嗎?
他想了想,說有回嘴乾,莫蔓菁女士給他囤了凡士林。換季乾了他會用。
凡士林好,孕婦可用。
秦甦從他的全新備用裡順了一個回家,每天挖一指頭,拇指大的小罐飛快消殞,再見到石墨,又是兩周後。
這兩周裡,秦甦辦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秦甦去見了個發達了、開公司的老同學,收到對方的專業建議——翻譯搞錢去非洲,第三世界搞錢最容易。她去援非項目培訓處谘詢了一係列的事項,一看就知自己不合適,於是摸摸肚皮,灰溜溜回來了。
隻是她那份援非項目培訓班的報名表被陸女士看見,由此引申出第二件大事,她又跟秦棟梁罵了一架。
要他管?她的生活好端端的,為什麼要他來乾涉。
秦棟梁早對秦甦的爆炸見怪不怪,表示自己是她爸,總歸是要關心她生活的。秦甦質問,她高中的時候怎麼沒有爸爸,為什麼等她生活好一點了就要有爸爸。
男人事後統一說辭——過去的都過去了。
秦甦一點就著,揚聲告訴他:過去的事情過不去!
她的小腹已經膨脹成一個小帳篷,但動作仍然利落。她火氣一冒,砸了兩個盆栽,舞了一桌淩亂。泥土四散,鬆竹潰落,滿地荒唐。
盛怒之下,秦甦失控把秦棟梁的鞋從樓上扔了下去。
她站在窗台流淚,陸玉霞在她身後唉聲歎氣地整理,而那個中年男人,則狼狽地赤腳逃散,在春腥的花壇裡踩著泥土找鞋。
約莫是確認窗戶方向好鎖定位置,秦棟梁抬頭看向窗口。秦甦飛快蹲下身,躲開他的目光,因著急促,腰撞了個裝飾硬物。
她坐在地上哭,陸玉霞也哭,一邊哭一邊還對她說,地上涼,你起來。
秦甦“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她捂住臉,心裡太難過了,她討厭秦棟梁,可又沒有辦法擺脫他。她明知道陸玉霞在給他交租金,給他送飯,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撞見了就紙老虎一樣發威,真發了威,痛的還是她自己。
她想,是不是把自己的另一半血放掉,這樣就不用難過了。
都說父母欠子女的,才這般辛苦。可子女不能利落分割親緣時,也像她是欠他們的。
秦甦看不得媽媽難過,跪在地上,挪到茶幾旁,拉住擦地的陸玉霞,懇求道,下次彆找秦棟梁了,她能處理好自己的事,她還懷著孕呢,不會去非洲的,而且石墨也不至於這麼不負責任。說到這處,她強調了一句,石墨不是秦棟梁。
她在責任嗅覺上,絕對敏感。
陸玉霞說,“你不結婚,我怎麼都不放心。”
陸玉霞自認自己進棺材都不會想明白,未婚生育是個什麼邏輯。婚姻從來都是終身大事啊!
秦甦問,結婚了如果再離婚,和現在有區彆嗎?
陸女士拿她自己的話堵她,你不是說石墨負責任嗎?
秦甦大眼流淚,大口呼吸,直到被陸女士拽上沙發。
她怔怔發呆,一時竟然沒有想出反駁陸女士的理由。
是啊。石墨負責。
但能負多久呢?男人的負責和股票一樣不穩定。
但是,她之前是用什麼理由理直氣壯不結婚的?
秦甦使勁捋,終於捋出來了。彼時她和石墨還是一/夜/歡/愛的普通男女,眼下關係變了,難怪不能理直氣壯地反駁“他們是自由的”。
就說businessisbusiness吧,現在搞複雜了。
陸女士向來是處下風嘴巴笨的那個,今天倒是占了上風,收拾完爛攤,還對秦甦發話,“你自己好好想想。”
秦甦:“”
她哭得太厲害,忘了感受身體異樣,等上廁所,發現內褲上一片紅
都說孕三月就進入穩定期了,但仔細想想,其實女人大概從備孕到產後,漫長的一年多時間裡,都處於不穩定時期。
秦甦這次不是見紅那麼簡單,她的一條內褲血淋淋的。出發前,她墊了衛生巾,心裡做了最壞的打算。
陸玉霞叫了救護車,400塊一趟,掏錢的時候她一點都沒舍不得,但那幾張一百紅鈔票皺皺巴巴的,秦甦看見就哭了。
陸女士以為他們抬她的動靜把她弄痛了,取下脖子上的十字架,交到秦甦手心,“是不是疼,疼就拿著它。”
秦甦歎氣,其實這血流得沒有任何感覺。
她用力體會生命在體內流逝的細節,但奇怪的是,就像它來一樣,沒有快樂,也沒有痛楚。
急診交完費,去做b超的轉移途中,陸女士問,給小石打電話了嗎?
秦甦右手捏著十字架,左手拿著手機,想了想,將十字架貼上胸口,搖搖頭,“不了,他昨晚三點多還在通話中,今天上午八點飛香港,肯定沒空的,打過去他也不能幫著做b超。”
陸女士又來氣,又無奈,“那也要也要說一聲啊”
秦甦苦笑,生孩子是媽媽一個人的曆險記,爸爸麼,不添亂就好了。
“媽,”她吸吸鼻子,緩著勁兒輕輕說,“你以後不要把秦棟梁拉進我們的生活了,他可以跟你的生活有關。你缺錢了,也可以跟我說,但是彆把他拉進我們兩個的生活。”她紅著一雙眼睛,像是垂危一樣認真交待,“我們不能再為他犧牲生活了。”
她兩次進醫院,都是因為他。她都累了。
秦棟梁再次進入他們的生活也就這幾年的事。秦甦從法國回來,大筆支出結束,要開始回報家庭了,他出來,不就是看漂亮女兒有良好的變現價值麼。她不嫁人,還生孩子“自我貶值”,他當然操心。
她不想把他往極惡處想,但種種跡象,不由得她瑪麗蘇般幻想什麼父愛回/潮。
陸女士掖淚,重重咽了口鹹腥的鼻淚。沒說話。
進b超室前,秦甦的平車在門口排了會隊,被推進去那一刻,她拉住陸玉霞的手撒嬌,“媽,求求你了”
“知道了”陸女士彆開臉,等平車推入b超室才清了清眼淚跟進去。
醫院的工人師傅奇怪地看著她們娘倆一路哭,尷尬得也不敢吱聲,木愣愣地忘了挪動。
三甲醫院人很多,b超室是白色的,慘白慘白的。不像和睦家粉紅色,看得人暖洋洋。
一個白大褂說,“衣服撩起來!”
一個實習的打輔助:“幾個月?”
秦甦遲疑地看了一眼那師傅,陸女士趕緊清醒,對師傅說了聲不好意思,扯上簾子,圈出片隱私空間,“好了好了。醫生,她出了好多血”
醫生:“我問幾個月了。”
“四個月。”秦甦說。
“哦,出血了啊,出了多少?”冰涼的耦合劑在隆起的肚皮遊移,秦甦感覺癢,舔了舔嘴,手抓著被角,吊起顆心臟,那醫生盯著顯示屏說,“雙胞胎啊,我說四個月怎麼這麼大”探頭移動,秦甦和陸玉霞屏息,醫生盯著屏幕來回確認,淡淡發出世界最動聽的聲音,“好的,兩個都好的。”儘管聲音不帶任何情緒,但那白大褂一穿,說什麼都特穩定人心。
陸玉霞還是著急,“那怎麼會出這麼多血啊!”她生孩子那會上躥下跳都沒事,現在的孕婦真是金貴。
醫生:“可能是胎盤位置偏低。不過這個要結合臨床醫生的意見。”
陸玉霞:“怎麼會這樣!”
醫生:“雙胎發生前置胎盤的概率本來就要比單胎高一倍,還有,你有一個胎兒太靠近子宮口了,容易見紅。”
陸玉霞:“那要怎麼辦嗎?”
醫生:“休息臥床,禁止性/生活,28周以後,養養好的話,胎盤位置會上去的,及時複查就行。”
陸玉霞哎喲了一聲,“還有嗎?那個飲食上有什麼注意?是不是要多吃蔬菜。”
醫生已經開始敲擊報告,使眼色給實習生,叫下一個了,“這個你問你的主治醫生報告等十分鐘。”
秦甦左手捏著手機,牽起唇角,心裡組織好了語言:【石黑土,一個好消息,今天曆險,出了好多血,但寶寶健康,萬幸!一個壞消息,不能做/愛了,好慘!】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莫女士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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