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光破曉。
宴塵再次被曲升平叫去,他到了地方,見到賀歸橋從裡麵出來。
他兩邊肩胛傷處好了很多,動作無礙,氣色和緩。他從台階上走下,因生了一張美人樣貌,走動間一身空靈之氣,仿若星輝落懷。
賀歸橋抬眸,便見三階台階下站著宴塵。
他似是愣了一息,而後一步輕身落地,衣擺劃過一道流線。
“宴宗主!”他三字出口,嘴角帶笑,眸中喜色。
賀歸橋這般熱情,宴塵不好太過涼待,他回道:“賀宗主有禮。”
賀歸橋聽他五字出口,兩手成禮:“不,恩人麵前,不敢自負,歸橋能報家仇全憑宴宗主之恩,宴宗主往後叫我名字便可。”他說完此句,想起日前之事,單手一撩衣擺,就要跪。
他這一跪當屬真心,並非假意虛以,且他言語中再次提起報仇一事,可見宴塵在他心中分量頗重。
宴塵眼見他要跪倒,單手一攔。
他修無情道,心中並無恩字一說,且也沒有恩。
“賀宗主能報大仇,是自身本事,與我無關。”
宴塵的手虛虛托在他手肘處,賀歸橋低眉間見到身前人淡藍袖角流落,鼻息間滿是清霜雪霧之氣,憶起他持劍時的身姿,隻覺天地蒼茫,寒澗飲霜,浮生愁苦,唯有他是月上流光,雲中仙影。
他此番一想,不知為何,心中竟是莫名一顫。
賀歸橋見他指尖圓潤,十分好看。
他眨了兩下眼睫,一雙桃花眼中蘊滿一絲彆緒。
宴塵將手撤回,淡淡點了下頭,正欲轉身往前。
賀歸橋下意識抓在他手臂衣料上,又發覺自己唐突猛然鬆手,手指攏著空氣垂落,一句話出口有些略急:“……日後宴宗主若閒暇時可來我朝元宗。”
宴塵應了一聲,往上行去。
賀歸橋在此養了幾日傷,今時便要回宗,他此番正是剛與曲升平辭行,本意是離開此處後去往落鳴峰與宴塵告辭的。
他又站了一會,迎著晨暉邁步。
‘往後朝元宗上下,願聽宴峰主差遣。’
報仇當日他承若此句,真心實意。
……
宴塵行進屋內,見到曲升平,道:“師父。”
曲升平將他上下打量一番,“昨晚落鳴峰上可好?”
宴塵抬首,聽出他話中之意,道:“百鬼來襲。”
曲升平點了點頭,並不意外,仿佛早已知曉,“你那徒弟……可以,真武境四重,便能斬殺幾百惡鬼。此次摘星會,你彆人帶不帶都行,他可以帶上。”
老宗主話中有話,宴塵自是聽得出。
“師父與弟子,不妨明言。”
天玄道宗六峰連枝,雖各峰之間相隔較遠,也不可能夜間百鬼侵襲,彆峰不聞。
“昨日為師與你說的話,記在心中便好。”
昨晚是曲升平將臨近幾峰弟子支派到最遠處,不過若是喻清淵擋不住,他與蕭辭冰也會出手。
不是尋常人,便要有能力經曆非常事,權當練手。
往後這般血路,兩人還要有的走。
“為師一會便要下山,老頭子不喜離彆,不必送我。”曲升平又似昨日那般拍了拍宴塵肩膀,留下一句話。
“喻清淵……還不錯。”
……
宴塵回到落鳴峰,見到一襲青衫的蕭辭冰在給他修門。
“師侄,最後一塊木板遞給我。”蕭辭冰伸出手,衝著一邊的喻清淵道。
喻清淵聽到師侄二字默了下,將木板遞出,道:“蕭師伯手藝不錯。”
蕭辭冰將最後一塊修好,“也就將就。”
喻清淵拂了拂手,沒接話。
宴塵走到近處,見門被修的與平常無二。
“多謝蕭峰主。”
蕭辭冰見到宴塵,先是喊了聲師弟,而後想起什麼,端莊行了個正禮:“見過宴宗主。”
“不必如此稱呼。”
蕭辭冰笑道:“往後師兄還要靠師弟照拂。”
喻清淵見他二人站在一處相談甚歡,默然看了一會,轉身回房了。
宴塵性情寒涼,他不過是如平常一般應了幾句而已。
……
往後幾日平靜無事,宴塵一邊恢複傷處一邊教導喻清淵,倒也安然一時。
喻清淵悟性極高,不過幾日便連升兩重,已到真武境六重。
這般悟性不是洗髓可得,洗髓可以洗出極佳根骨,卻洗不出這般悟性。
宴塵回想著曲升平說過的話,與他自己所見,心間隱隱有半分模糊猜想。
直到這日宴塵仙骨長好,傷處好全,他早起來到隔間半牆之隔處,往裡一望,見喻清淵還在床上躺著。
宴塵有些意外,往日他起的十分早,今日倒是晚了。
他想了想,走了進去。
外間晨光將升,半開的窗扇間幾絲微明。
宴塵站在床邊,見他仿佛依然睡著,默站了幾息之後,他伸出一隻手去觸他額頭。
他摸到一手汗濕。
生病?
宴塵收回手正要去探他脈搏,卻在剛觸及一點時被一下握住。
他見此漠然抬眸,見喻清淵沒有睜眼。
宴塵往回抽了一下,竟然沒抽動。
喻清淵陷入自己的夢境之中,夢中的他還是魔君之時,卻是他這一世的模樣,但還是那襲紅衫,那片桃花林。
不過那其間細雨朦朧,滿地淡粉被清風帶起旋過衣袂袖角,留下一衣花香。
他踏著一地濕意往前走,雨絲鋪麵,卻讓人心生暖意。
隻因前方有人在等他。
他轉過幾顆桃樹,眼前豁然開朗,前方那人與他一樣著一身紅衫,發黑如鍛,背影淩仙,端的是好一個流雲身段。
夢中的喻清淵又往前走了幾步,不急不緩,發上墨冠泛光,背上青絲貼著,有幾絲蕩在他頰側。
他道:“少君,本座如約來娶。”
這聲音有些沉,有些低。
就見前方那人慢慢轉過身,貌比辰星,清冷絕世,正是宴塵的長相。
宴塵往這邊迎了幾步,淡聲回他:“你來的有些晚了,本君等的煩。”
喻清淵聽他此句,卻是不曾發怒,他低笑了一聲,故意道:“少君等本座,做什麼?”
宴塵看他,一臉疏漠。
喻清淵突覺心間一緊,伸手將他一拉,二人倒在桃花林中。
宴塵躺在地上,便是這林中美景。
喻清淵在上方道:“本座這就告訴少君,在等什麼……”
他幾字低語,俯下身。
淡雨清風,紅衫翻覆。
……
喻清淵夢到此處猛然睜眼。
他回複了幾息往旁邊一望,見他的師尊正站在床邊。
喻清淵皺了下眉想要起身,手上一動,發現抓著什麼。
他就著抓著的動作用拇指在其上揩過,摸到一絲細膩。
原來他抓著師尊的手。
他本來想要甩開,見宴塵神情與夢中無二,忽而想起這夢最後他二人如何,一時心生他意。
喻清淵雖心中如此想,口中卻道:“師尊這是乾什麼,一大早便站在弟子床前,弟子可是衣衫不整還沒起身,”
他說著坐起來,音色有兩分微啞,就見其上薄被滑落,他身上內衫穿著,確實不整,那衣帶鬆散,冷硬胸膛半掩。
宴塵淡淡掃了一眼,還以為此人生病,原是做夢,見他無事,宴塵一甩手。
卻不想喻清淵手上加力,他一時沒能甩開。
“師尊想看我,當麵與弟子說便好,何必在弟子安寢時這般站在床前,我這便脫給師尊看。”
喻清淵說完,作勢要用另一隻手去解衣帶。
宴塵冷哼一聲,使力將喻清淵甩開,轉身就走。
哪料喻清淵這一出還沒完,他兩步跨下床從後方將宴塵一拉,摟著腰貼抱在懷。
胸背相貼毫無縫隙,懷中人身軟溫涼,清冽之氣入鼻息。
喻清淵頓了一下,他不過是故意如此,卻不想宴塵如此……
“鬆手。”宴塵兩字出口,還是如常冷漠。
喻清淵聽他兩字清冷,手上加了力,又將他摟的緊了些,故意在他耳邊說:“師尊,弟子晨起身上不適,需要師尊與我雙修才能舒緩。”
宴塵眸中載冰。
“師尊將弟子勾出了火,如何是好?”喻清淵摟在他腰間的手動了一下。
宴塵拂袖將他震開。
隔間之中頓時寒涼無比,牆麵與床幔上都生出了一層清霜。
“手不要,可以砍了。”
喻清淵站在床邊,手上仿佛還留有宴塵身上的觸感。
“砍了手,弟子倒是無礙,那往後我如何伺候師尊?”他嘴上說著,眸中隱厲。
宴塵就快走出隔間,聽他回這一句,召出霄紅劍往後一拋。
霄紅劍錚的一聲插在喻清淵腳邊,發出一陣劍鳴,似是抗議。
宴塵沒管它,徑直走了出去。
霄紅劍劍身晃了一陣,歸於寧靜。
宴塵欲往摘星會,雖然曲升平想讓他帶著喻清淵,但他見喻清淵悟性這般高,本意來此想要授他些心法口訣,讓他閉關破鏡。
可現在看來,不用了。
“收拾妥當,滾出來。”
宴塵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屋內的涼意還沒消散。
喻清淵將霄紅拔出,腦海中不禁閃過夢境桃花林中,宴塵一身紅衫的畫麵。
劍刃韌亮,映出他的眉眼與前世血光。
“少君,你我這般,本座……如何能娶你。”
他並指拂過劍麵,一句低語。
相恨如海,三世未消。
怎可消,又如何能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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