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對著“音浪唱片”四個字看了幾眼。
這家唱片公司在樂壇的地位接近於“造神工廠”,鼎盛時期幾乎壟斷整個行業。從裡頭走出來的歌手都是至今無人超越的傳奇。
早期九幾年搖滾浪潮剛卷過來那會兒,他們也曾經營過樂隊。
由幾筆簡單的海浪組成的唱片標誌像一個烙印,烙在這封邀請函的末尾——他對音浪唱片這枚logo的記憶,最早出現在音像店裡。
狹小的音像店。
幾排貨架,牆上的海報,幾乎哪兒都能看到海浪的標誌。
比起海浪,它更像一陣在國內肆虐的風。
這股風合著音像店老板躺在椅子裡,抖煙時、嘴裡唱出的荒腔走板卻自由的歌聲,這是陸延對國內搖滾最深的印象。
上樓前,陸延又回想起比賽期間葛雲萍在會議室裡那句:“即使是這種根基穩固的老牌唱片公司……在對樂隊的態度上、近十年來也隻簽主唱,從未破例。”女人的聲音很淡。
電話裡,李振他們還在嚎叫。
“音樂節!啊!”
“音樂節,等著!”
“這封邀請函老子一定要打印出來貼牆上好好珍藏。”
陸延舉著手機掏鑰匙,笑笑說:“下周大炮和許燁有課嗎?”
大炮:“我可以沒課。”
許燁:“我請假,還好下周沒有考試……”
掛電話前,陸延想了想:“你們對音浪唱片有什麼看法沒有。”
李振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中,沒反應過來陸延的話:“什麼?”
“我說,”陸延推開門,重複,“音浪唱片。”
李振:“哦音浪啊,大公司,歌壇一霸,音樂人的終極夢想。”
陸延還想再說點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口。
音樂節的事敲定。李振給聲浪音樂節官微回複“確認參加”,發出去後手都還在抖。
除此之外,這周樂隊排練時間也額外加了兩場。
陸延進屋之後繼續寫甲方要的網劇片尾曲,整體已經完成得差不多,還有些細節得修。
他寫了會兒,收到肖珩發來的消息。
[肖珩]:那幫孫子叫我留下來吃頓飯。
陸延把播到一半的音源摁停,想回“吃唄,是該吃一頓”。
這個項目對肖珩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他親耳聽肖珩說他想做什麼,也親眼看著它原來僅僅隻是破電腦裡的十幾頁策劃書。
這十幾頁策劃書一點點變成真會用機械音說話的“小律”。
陸延想到這就按捺不住暴揍肖啟山的心情,心說當時怎麼沒把二百五直接往他臉上扇。
結果話還沒打完,肖珩那頭又傳過來一張圖片。
圖片上的場麵和他想象中的吃頓飯差遠了,沒有包間,也沒有為即將分離而不舍痛哭的場麵,工作室幾個人坐在各自位置上埋頭吃外賣——甚至吃的時候還不忘掃一眼電腦屏幕,空出兩根手指拿著筷子在鍵盤上敲幾下。
……
程序猿的世界,旁人琢磨不透。
肖珩去工作室幫了半天忙。約莫十一點才回來,拎著給陸延帶的那份壽司往桌上放,從他身後繞過去親了一下,然後單手去解領帶。
陸延打開餐盒蓋,想起來這幫腦回路跟常人不太一樣的“聚餐”:“你們那也叫一起吃飯?”
肖珩想了想:“還喝了酒。”
陸延想也知道這個喝酒肯定不是常規喝酒。
果然。
肖珩:“就是騎手送得太慢。”
“他們沒那個時間,項目忙得覺都不夠睡,”肖珩說著,又問,“歌寫完了?”
陸延正好把網絡劇的完整音源交上去。
他把耳機摘下來往肖珩耳邊掛,摁下播放鍵。
耳機裡傳出來的是那天他搭在陸延手指上摁過的旋律。
加工過,然而最初demo裡的特質並沒有因為後期加工而消失。
肖珩一直覺得陸延寫出來的歌很奇妙。
仿佛能記錄下某種畫麵,甚至能摸到從音符間跳出來的溫度……不光是這首,v團每一首歌都帶著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好像全世界空蕩下來,在這個空無一人的世界裡卻有一個聲音對你說:
-彆怕。
-一起跑吧。
於是你聽到耳邊有風聲。
朝著風所引導的地方奔去。
肖珩第一次對陸延說“因為你是陸延,所以你可以做到”的話,不是隨口安慰。
他在無數個難眠的深夜裡真真切切感受過這份力量。
陸延邊吃邊跟他講音樂節的事兒。
雖然肖珩對音樂節具體是個什麼模式並不太清楚,但這並不妨礙他聽陸延說話。
陸延說完,耳機裡的尾奏也正好結束。
“我們延延,”肖珩摘耳機之前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這人看著脾氣硬,骨頭也硬,頭發卻軟得不可思議,“會衝出去的。”
陸延一口壽司剛塞進嘴裡,含含糊糊地附和:“老子也覺得,優秀的人不會被埋沒……”
肖珩緊著又是一句:“是,連飛都會,衝算什麼。”
“……”
他咽下去才說:“操。”
陸延被人打飛的曆史真正算起來壓根屈指可數,他太清楚自己的戰鬥力,除非對方給他一種‘這個老子能乾得過’的錯覺,不然不會輕易動手:“就他媽一次。”
“嗯。”
“真的。”
“我信了。”
話題暫告一段落。
陸延吃完東西,把餐盒蓋上,這才轉了話鋒說:“我們珩哥……”
他這話說得突然。
肖珩正掀起一點衣服下擺準備換衣服。
陸延:“下個項目也能衝出去。”
肖珩愣了愣。
肖珩其實原先暫時還沒有“下一個項目”的想法。
剛從上個項目裡退出來。
要說立馬接下一個,指不定什麼時候能有眉目。
但他聽陸延說完之後,心口某個角落卻仿佛被什麼東西敲了一下。
陸延抓抓頭發,明明平時也不是不能對著肖珩說騷話,到這種時候卻忍不住覺得臉熱:“因為……因為老子說你能就能。”
肖珩洗過澡,坐在電腦前抽了兩根煙。
窗外夜色靜謐。
許久過後,他打開文檔,敲下了第一行字:
項目策劃書。
聲浪音樂節演出名單很快公布在官方平台。
vent樂隊有兩首歌的表演時間。
v團目前最熱的歌是那首銀色子彈,在另一首的選擇上犯了難,挑歌的時候樂隊幾人想法不一。
飛躍路七號防空洞裡。
“另一首,要不咱就唱老歌?”
“老歌接受度會不會不高?光呢?”
“這首太抒情……這種場合熱場子比較重要。”
防空洞依舊是這幫地下樂手的聚集地。
陸延蹲在門口吹風。
周遭有熟人吹聲口哨扔過來一根煙,陸延接過不抽,隻是夾在指間。
《樂隊新紀年》十強選手黑桃隊長也湊過來,順便把陸延手裡的煙給順走了:“我覺得你們樂隊那首老歌可以——”
陸延笑著踢他一腳:“乾什麼,怎麼搶煙呢還。”
黑桃隊長說著把煙點上,唱起來,“把過去全部都擊碎,快走吧~快走吧。”
陸延提醒他:“兄弟,跑調了。”
黑桃隊長:“你不能對一個打鼓的要求那麼高……哎而且你看看你們樂隊鼓手唱成什麼樣,好意思說我。”
李振:“我怎麼,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黑桃隊長扯半天之後,認真地說:“就那首吧,我對你們樂隊最開始的印象就是那首,也是你們在下城區的出道專主打歌吧?突然冒出來一魔王樂隊,銷量一周打到前三,我至今都忘不掉。”黑桃隊長說到這有些感懷,不知道是不是想到防空洞來來去去的樂隊,感慨道,“一晃四年了啊。”
那首歌確實是出道曲。
歌詞意思也很明確,當時陸延在逼著自己站起來。
其實回想起來寫那首歌的過程實在不是什麼愉快的回憶,在房間裡把自己關了一個禮拜,昏天黑地,不知道外麵是白天還是晚上。
他是現在從發現隨著時間增長,也會對自己以前寫過的東西有一層不同的理解。
“老歌吧,”陸延最後說,“至於接受度高不高——演出結果說了算。”
他宣布完這個結論,突然想:他和肖珩兩個人還真是挺有意思。
走來走去,最後總是繞不開原點。
或者與其說是“原點”,不如說是不斷打破後的新起點。
音樂節場合雖然重要,但舉辦這種大型的活動,對儀容衣著方麵有一定程度上的要求。陸延衣櫃裡有一半花裡胡哨的舞台裝都不太適合上台。
日常點的衣服倒也不是不行。
陸延最後一眼相中了肖珩的一件襯衫。
很低調的暗紅色。
肖珩早上睜開眼,正好陸延背對著他穿衣服一幕。
男人膚色並不算白,順著脊背陷下去的那道溝壑往上,是形狀漂亮的肩胛骨,肖珩也隻是看到一瞬,衣服拉上後隻剩下男人披散在身後的長發還露在外邊。
肖珩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嗓子發乾:“這件?”
陸延抬手把衣扣扣上。
陸延穿什麼都穿不出肖珩那種雖然看著散漫但依舊正兒八經的氣質,袖口稍微長了一點,他就胡亂撩上去,倚著灶台說:“……你的。不過現在是老子我的。”
肖珩起身下床,也不跟他糾結件衣服,隻在他臨出門前把人按在門上咬了一口。
這一口剛好咬在陸延鎖骨上。
這次音樂節地點和時間跟肖珩今天要去拉的投資相衝突。陸延不知道肖珩這習慣是怎麼來的,隻要有他去不了的演出,都習慣在走之前往他身上留個印子。
陸延任由他咬,然後才推開他:“……嘖,到底誰是狗?”
音樂節這天比平時還要熱上幾度。
明明已經逐步降下去的氣溫莫名回升,戶外場地被烈日灼得滾燙,仿佛呼出去的氣都在往外冒煙。
舞台像一扇巨大的,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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