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談情況完全超出肖啟山的預料。
陸延沒有像普通人那樣,聽完之後認識到自己的出現才是肖珩事業發展道路上的絆腳石,情況恰好相反,頭一次有人對著他說:“你離開你兒子吧。”
肖啟山暴怒過後,冷靜下來重新審視他。
陸延渾身上下就隻有這二百五十,銀行賬戶裡可能還剩下點錢,前兩周跑商演跑的費用還沒到賬。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把那些錢全都砸過去。
他想說。
你他媽給老子離肖珩遠點。
他現在過得很好,項目進行得也很順利,雖然外人看起來這一路順風順水,以驚人的速度躋身行業上層。但陸延知道,這個人剛起步那會兒隻有一台暫時借用來的破電腦,和破電腦並行的是長達四年的空白期。
四年的影響對一個玩電腦的人來說實在太大了。
麵對日新月異的技術,深刻體嘗到被時代甩在後頭的感覺是什麼滋味。
要學的東西太多,整夜靠抽煙提神。
……
他是經曆了這些,才走到今天這一步。
長時間對峙後,肖啟山也沒了耐性,他沉下臉說:“你以為……我今天坐在這,是來跟你談條件的?”
“你錯了。他沒有彆的路可走。”
他太篤定了。
陸延從肖啟山這番話裡嘗到一點彆的味兒,從早上就不安份的右眼皮又控製不住跳了跳。
同一時間。
工作室裡,滿屋鍵盤聲。
“午飯前開會。”肖珩停下掐著鼻梁說。
“好的老大。”
“沒問題老大,老大吃過早飯了嗎,一塊兒訂外賣?”有人伸著懶腰問,“這附近有家豆腐腦還不錯……”
不像陸延昨天來的時候那樣,這天工作氛圍還算比較輕鬆。他們這個項目前陣子由於技術原因停滯了幾天,隻要周末前按時把手上的工作完成,他們這個項目最大的坎算是跨過去了。
能繼續往下推進。
肖珩放鬆不少,他伸手想去摸煙盒,發現裡頭已經空了。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
原先還在伸懶腰的那位同事猛地坐直。
坐邊上的人以為是外賣出了什麼問題:“怎麼著,豆腐腦賣完了?”
隻聽那名同事嘴裡爆出一句臟話:“我操!”
“火氣彆那麼大,我們男人,千萬不能吊死在一棵樹上,早餐店那麼多,這家沒有就換一家,其實我還挺想來碗餛飩的。想想飄香四溢的蔥花,入口即化的餛飩皮——”美食家發言終止,“等會兒,我操,數據庫是怎麼回事。”
“有人在入侵我們數據庫!”
隻這一聲,工作室所有人都停下手裡的動作。
肖珩把空煙盒扔回去,起身過去查看。
幾台電腦接連轉黑。
數條代碼不受控製地在屏幕上飛速跳躍,黑底、熒綠色,不明程序一個接一個運行。
幾人嘗試著拿回電腦的控製權,然而對方壓根不給機會:“截不住,對麵的人太強,看著像職業的。”
他們工作室裡的電腦防禦力極強,光是能成功黑進來就已經充分證明對方的能力。
肖珩在所有人束手無策之際,手握上鼠標:“我試試。”
這幫人緊張過後,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居然是:“刺激啊。”
這句之後,應援聲四起。
“老大,上!乾他!”
“讓他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些電腦能碰,有些電腦碰不得。”
“開什麼玩笑,”這其中有以前跟肖珩在論壇上交過手的,說,“xh這個賬號四年前風頭都傳到外國去了,黑國際網站服務器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玩泥巴呢。”
肖珩嫌他們吵,騰出一隻手把掛在脖間的耳機拉上。
十分鐘後。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在鍵盤上一頓。
發出去一行字:你是誰。
對麵並沒有回應。
肖珩盯著自己傳達出去的訊號看了會兒,這才從數據庫被入侵的刺激裡緩過神來,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那個念頭是一個人名。
肖啟山。
他鬆開手,往椅背上靠,徹底停下敲鍵盤的手。
對麵的人抓到機會,幾秒後,電腦徹底黑屏。
圍觀同事正看得熱血沸騰,形勢突然反轉,一個個都愣了:“老大,就這樣收、收手了?”
肖珩把耳機摘下說:“我出去一趟。”
肖珩說完推開門出去,站在過道裡翻黑名單。
這事想都用不著想,肯定是他那位徹底沉不住氣、從上周開始不斷給他打電話的“父親”乾的。
肖啟山這段時間陸陸續續給他打了不少電話,他都沒接。
肖啟山這人好麵子,即使拉下臉想找他,反複被拒絕臉上也過不去,之後隔一段時間才會再來一通電話。隻是最近不知道發生什麼事,電話打得格外勤。
肖珩乾脆把他拉進了黑名單。
肖珩找到那串熟悉的號碼,摁下呼叫用戶。
電話沒幾秒鐘就被人接起:“我在你們公司樓下,想找我就下來吧。”
肖珩通過樓道裡那扇玻璃窗,看到樓下確實停著輛車。
肖珩下樓,拉開車門彎腰進去。
車裡光線比外頭暗,肖珩把手搭在車窗上說:“黑客是你找的?”
肖啟山沒出聲。
肖珩這才看向他:“你到底想乾什麼。”
肖啟山:“你還有臉問我?!這話我倒要問問你,你打算胡鬨到什麼時候!”
“我以為我們之間已經說得很清楚,”肖珩覺得他這話說得挺有意思,“……踏出肖家這個門,我就不是什麼肖家大少爺。”
“你以為肖家少爺是什麼——?是你隨隨便便就能扔掉的一件外套?肖珩,你真覺得你能嗎?”
肖啟山一天接連碰到兩個釘子,他強壓下怒氣:“你出去,行,你出去都乾了些什麼,你乾的事就是跟那個搞音樂的混一起?!”
肖珩虛虛地靠著椅背,聽到這句突然直起了背。
肖珩聲音沉下去:“你彆動他。”
肖啟山沒想到找的黑客沒能讓他服軟,隻不過說了搞音樂三個字,肖珩反應比他想象得還大,他冷笑說:“晚了,人剛走。”
“我動不動他,這取決於你。”
肖啟山接下來說的話他一句都沒聽進去。
肖珩這會兒突然想抽煙。
他本以為肖啟山是他早已經跨過去的一道坎,然而現實卻告訴他,這個人就像他怎麼也甩脫不掉的影子,無論他走到哪兒都會跟著。
隻要他身上還流淌著肖家的血。
他就永遠不會放過他。
肖珩心底那股情緒怎麼樣也下不去,正要爆發,卻聽肖啟山用一種他從未聽過的語氣說:“肖家出事了。”
肖珩一愣。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投資失敗,公司嚴重虧損……”
肖啟山說這話時不再高高在上,反而顯露出一種疲態。
跟肖珩離家時候相比,他頭發白了一片。
在和兒子的劇烈爭吵裡,他開始真正感覺無力。幾個月來備受決策失敗、隻能靠吃安眠藥鎮痛的壓力席卷而來,撕破虛張聲勢的表象。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
肖家做的是實業,醫療器械生產,規模相比其他產業來說更為係統化,也有相對固定的模式。可以說器械這塊兒,肖家就是頂端。
但肖啟山並不滿足於此,他在朋友的介紹下開始投資一項醫藥研發類項目。
然而這個項目就像是個無底洞。
投資前準備和了解的不足,以及開發性投資的不確定性,在投資中期暴露無遺。
投資就像炒股,已經投入那麼多成本,誰願意铩羽而歸?
肖啟山這輩子從來沒在誰麵前示過弱,能把他逼到這個份上,看來這次投資幾乎耗空了所有能拿得出來、或是拿不出來的流動資金。
直到肖啟山說:“秦老爺子的孫女過幾天回國,我安排你去見見。”
肖珩聽到這算是明白肖啟山急著叫他回去是在打什麼算盤了。
他笑了一聲,拉開車門,頭也不回地下了車。
肖珩再上樓,同事便喊:
“老大,電腦恢複正常了!”
“也不知道誰那麼無聊,閒著沒事乾嗎,黑數據庫黑著玩?”
肖珩坐回電腦前,想接著工作,然而腦子裡全是肖啟山頹然的樣子。
他忍不住打開網頁,搜公司名。
出來的第一條就是“肖氏集團投資新型藥物,或麵臨危機”。
連公關都沒工夫做,看來這回確實是回天乏術。
肖珩以為自己會覺得痛快。
肖啟山奮鬥大半輩子的事業,為了這份事業,甚至可以用婚姻作交換、把孩子當工具,如今一夕之間卻要麵臨倒塌。
……
然而肖珩隻是從同事桌上順了一盒煙。
點上後,把網頁關了。
肖珩抽完一根煙,又低下頭,點開陸延的聊天框,發出去幾個字。
[肖珩]:你在哪。
陸延看到短信的時候,手裡正拎著一桶油,他回:你延哥賺錢養家。
[肖珩]:好又多?
[陸延]:[/視頻]。
陸延發過來的視頻裡,許燁和大炮兩個人穿著好又多超市裡的工作服,手拎兩桶五升葵花籽油,手拉著手麵帶微笑念廣告詞:“購物就上好又多,好又多超市,又好又多!”
這個台詞結束之後,就是兩個人蹦蹦跳跳拎著油往外走的場景。
視頻錄到最後畫麵都在抖,陸延邊笑邊錄,最後錄進去的是陸延張狂的笑聲:“哈哈哈哈操!”
肖珩原本想問‘肖啟山找你說什麼了’,但他把最後那段反複聽了幾遍之後,突然覺得什麼都用不著問了。
倒是陸延主動發語音說:我今天見著你爸了,他一大早就在七區門口堵著,說了一堆有的沒的。
肖珩問:然後呢。
陸延回:老子讓他滾。
陸延不知道肖啟山有沒有去找肖珩項目的麻煩,他也不知道肖啟山那句“他沒有彆的路可走”是什麼意思。但他壓根不怕。
陸延看著李振和大炮兩人的背影,最後倚著超市那扇玻璃門低聲說:“珩哥,不管發生什麼事,都彆放棄。”
彆放棄自己的選擇。
彆放棄……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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