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裡所有緊張、未卜的情緒。
什麼海選,迅铖科技……
都隨著耳畔這陣風在這個瞬間消逝了。
陸延感覺到肖珩的手搭在他腰上,體溫透過布料傳過來。
肖珩方向感強,來的路上基本上就把路記得差不多,都用不著看導航就指揮著他順利把車開回七區附近的商場邊上。
其實到了下城區,陸延壓根用不著他指揮,下城區這片地兒他哪兒沒去過,閉著眼睛都能開。
但他沒出聲,任由肖珩用一種“你是不是白癡”的語氣在後頭指點江山。
等商場的全貌從前麵層層建築物裡剝離出來。
肖珩對這個地方有幾分印象:“這不你當初拉著我要去開什麼玩意兒的地方……”
陸延降速,駛進車庫裡:“洗地車。”
“你當時,真打算去?”
“是啊,我還去搜了洗地車的操作指南,比開車簡單,一共就那麼幾個按鍵……”陸延說到這也回想起當初兩個人雙雙下崗,窮困潦倒到處找工作的悲慘時光,說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當時是真的慘。
邊上這位爺連張身份證都沒有。
那段日子過去之後,現在回頭看,好像也不是一無所獲。
說話間,兩人下車。
“看電影?”陸延問。
肖珩沒意見:“都行。”
“這商場裡的電影院,是整個廈京市……”陸延說到這,頓了一下,肖珩以為他要說屏幕最大環境最好,然而陸延嘴裡吐出來的是另外四個字,“最便宜的。”
陸延:“其他電影院打八折的票,這能打六點五。”
“……”
陸延又想了一下兩個人目前的積蓄,雖然事業剛邁入正軌,但也隻是從負資產回到了原點,光是租錄影棚就差不多已經散儘家財。
“知道錄音棚多燒錢嗎,”陸延擰下鑰匙後發現自己身上沒有放鑰匙的地方,於是又轉而去摸肖珩的褲子,“你那工作室也剛才注冊,省著點。”
“知道了,你怎麼跟小媳婦似的。”
肖珩這句小媳婦說完,陸延還沒抽出來的手頓了頓,隔著層布料掐了他一下。
“嘶——”
肖珩皺眉,陸延塞完鑰匙之後,又去抓他手腕:“瞎摸什麼。”
陸延:“誰摸你了。”
大概是陸延剛才那一下弄得他心猿意馬,肖珩走出去兩步,有個新提議:“要不彆看了,回家。”
陸延看他一眼:“說明白點。”
肖珩麵色不改:“不是要約會嗎,去床上約——”
“媽的,”陸延笑了一聲,“你那叫約會嗎,那叫約炮!”
肖珩坦然:“叫什麼都行,那你要跟我約嗎。”
陸延:“我跟你約個屁。”
肖珩有些可惜:“行吧,電影院也行,選個角落。”
陸延立馬反應過來他在想什麼。
選個角落,燈一暗,再乾點什麼……
陸延:“你現在怎麼滿腦子黃色。”
肖珩:“我可什麼都沒說,倒是你,你想什麼呢。”
決定好看電影之後兩人上樓。
這商場從裝修風格上來說就已經透著一種即將倒閉的氣息,裝修剩下來的木板材料胡亂堆砌在停用的電梯裡。
等從樓梯上去,肖珩才發現這地方居然還挺熱鬨,熱鬨得跟菜市場差不多。
各店鋪拿著喇叭吆喝,偌大的商場裡,地上甚至還有擺攤的。
“走一走看一看,我家的烤紅薯,純天然無添加,帥哥試吃一個?”
“純棉的襪子,十塊錢三雙!”
陸延解釋:“下城區經濟不景氣,這些攤位也是收租的。”
肖珩簡要點評:“很有經濟頭腦。”
手裡拿著襪子吆喝的店員裡還有陸延的老熟人:“陸延?!”
陸延正準備帶著肖珩上樓,腳步一頓:“馬老板?”
肖珩:“認識?”
陸延:“是這樣,我以前在這賣過襪子。”
肖珩:“……”
被叫做馬老板的是個中年男人。
陸延隔著攤位跟馬老板擊掌:“馬哥你還在這乾呢。”
老馬把襪子扔回去:“是啊,乾來乾去還是這兒生意好做,你現在在哪個廠呢?”
哪個廠。
哪個……廠。
肖珩心說,你永遠不知道你對象以前乾過多少離奇的職業。
馬哥:“之前不是說要去鋼材廠乾活嗎。”
“沒,”陸延說,“後來往彆的行業發展了。”
等上樓,肖珩問:“買襪子?鋼材廠?”
陸延賣襪子還是剛來廈京市那會兒的事情,生活費交完房租,自閉了一陣,撐不了多久,沒幾個月就得出來找工作。
便利店,夜市,服裝店……
陸延:“鋼材廠最後沒去成,他們那個工具,老子拿不動。“
肖珩瞥了一眼陸延搭在樓梯扶手上的那隻手。
電影院在四樓,肖珩手機沒電,陸延去買票。
陸延不知道選什麼片,情情愛愛的就算了,太矯情不合適,做完排除法之後隻剩下幾部動作片。
陸延征求邊上這位大爺的意見:“看動作片?”
肖大爺:“哪種動、作、片?”
好好的一個動作片,愣是被他念出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
陸延沉默兩秒:“你,滾去邊上等著。”
陸延隨便選了一部名字和海報看起來都比較順眼的,然而在付款界麵上,手機在提交界麵轉了半天。
轉完,跳出來的是一個警示框。
[對不起,您的卡內餘額不足]。
“……”
換了另一張卡也是一樣。
陸延當時租錄音棚的時候粗略算過開支,付完總款之後還能剩個兩三百。他們對錄音要求高,其他樂隊租兩天能做完的一首歌他們得花四天,開支動輒就是彆人的兩倍多。
應該還能剩個兩百才對。
陸延想半天,想起來四個人的海選報名費……剛好是兩百。
肖珩站在電影院門口等半天,完全不知道陸延進去買個票為什麼需要花那麼久。
電影院裡不能抽煙,他從口袋裡剛摸出打火機,陸延就推門出來了。
陸延做完心理建設,再出去的時候,已經換上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
他推門出來,倚在門邊上說:“……我覺得今天這幾部片都不太好看。”
肖珩:“彆扯,說實話。”
陸延:“我沒錢了,卡裡隻剩下十五塊。”
“然後。”
陸延又說:“然後,你覺得逛公園怎麼樣?”
肖珩:“…………”
“綠色,健康,環保,還養生,七區附近那個大公園你還沒去過吧,”陸延掰著手指頭數逛公園的好處,“想想看牽著男朋友的手走在鵝卵石小路上……”陸延數到這自己也數不下去了,“操,回家算了。”
肖珩沒說話,低頭把煙點上。
他們那個富二代圈子裡也就翟壯誌身為男人還對逛街這種事抱著一百二十分的熱情,是個談戀愛的時候陪著女朋友逛斷腿的狠角色。
肖珩不止一次聽到翟壯誌跟他抱怨:“她說要去逛商場,我還特意包場,我談個戀愛我真的好累,你說你讓我怎麼辦……”
當時的肖珩對逛街這種事嗤之以鼻:“好辦,分手。”
翟壯誌:“……啊?”
肖珩:“你他媽有病?有什麼好逛的。”
有什麼好逛的,這個問題他現在可能懂了。
隻要身邊是這個人,去哪兒都行,就連陸延胡亂扯的什麼鵝卵石小道,他居然也有點興趣。
肖珩抬手按著陸延的頭,按著他往後轉,說話時吸進去一口煙:“帶路。”
兩人從商場裡出去,外頭天已經稍暗下來。
肖珩確實沒去過陸延嘴裡那個‘七區附近的公園’,又不是老年人,吃飽飯沒事乾,出來散步?
公園離得不遠,有下城區這地方難得有噴泉這麼高檔的東西,幾個小孩繞著噴泉玩,穿條小褲衩站那兒等水往外滋,滋了一身。
陸延經過的時候忍不住跟他們玩了一會兒,肖珩看著他半彎下腰,偷偷躲在一個小孩身後,然後作張牙舞爪狀從背後嚇他。
小孩笑著尖叫一聲,然後把濕漉漉的手往陸延衣擺上擦。
陸延拍拍他腦袋,趁著下一波水還沒噴出來前穿過露天噴泉。
他衣擺上全是濕的,跟個大齡野孩子一樣,蹲在離噴泉不遠的台階上看他們:“你那麼小的時候在乾什麼?”
“我?”肖珩想了想,“在玩機器人吧。”
從肖珩有印象起,家裡就沒什麼人。
傭人不算,她們大多都唯唯諾諾,說句話都要在腦子裡過三遍。他從小脾氣就不好,懶得跟人多廢話。
那會兒他每年最期待的就是生日。
生日那天,肖啟山會帶著他“母親”參加生日會。
說是生日會,其實也隻是做給外人看的戲罷了,整個酒店裡都是不認識的人。隻是這些事他小時候還不太懂。
有一年,他母親送的生日禮物,是一個小機器人。
說來也很諷刺,肖珩對“編程”的最初印象,完全來自於那個女人隨意讓助理買的一件、甚至自己都沒有過目過的生日禮物。
陸延回憶自己那會兒在乾什麼:“你玩機器人那會兒,你對象還在田裡割麥子。”
肖珩:“……”
陸延又說:“陪我爺爺割,不過一般我割不了幾根就跑麥堆裡睡覺去了。”
至今回憶起來,那個畫麵依舊刻在陸延腦海裡。正午熱烈的陽光照在老人辛勤工作的背影上,周圍是乾燥的植物氣息,他把眼睛眯起,倒在比照下來的陽光還要亮堂的麥堆裡。
然後半夢半醒間,老人沙啞的聲音會喊他回家:“小延——回家吃飯咯。”
睜開眼,那個帶著麥子味兒的夢就醒了。
陸延說完,想到那位和藹的老人,沉默了一會兒。
肖珩低頭看他,彎腰把陸延臉上沾到的水擦掉,有些嫌棄地說:“嘖,你是幼兒園小朋友嗎。”
陸延:“你才幼兒園。”
肖珩直起身:“剛才是誰跑進去跟著撒潑的。”
肖珩又毫不留情地吐出四個字:“——幼不幼稚。”
陸延連跑帶跳作勢要起身揍他。
肖珩已經往前走出去一段路,不經意放慢腳步,讓身後那個明明誰也打不過的人追上來錘了幾下:“老子這一拳下去你可能會死。”
肖珩很配合:“我死了。”
陸延展示完自己並沒有什麼威力的拳頭之後,忍不住湊近肖珩,在他手心輕輕撓了撓。
廣場上人漸漸多起來,陸延在七區住了快四年,周圍老朋友也不少。
時不時有人跟他打招呼。
陸延不一定每個都記得,但他就算不記得也能表現出一副“原來是你啊”的樣子。
路人:“是啊是啊,是我!”
陸延點點頭,扔出一句萬能招呼:“好久沒見,變帥了啊,一下沒認出來,現在在哪兒工作?”
路人:“我啊——我還在鋼材廠!”
陸延:“愛崗敬業,兄弟好好乾。”
路人還記得陸延一言不合就從鋼材廠辭職的事兒:“你當時怎麼乾兩天就跑了?”
陸延心說我總不能跟你說老子扛不動工具吧。
陸延最後說:“不太適合我,我去彆的廠發展了。”
等人走了,陸延才又再度思考起剛才跟肖珩聊的那個話題。
他們兩個人所處的世界實在相差太遠了,那會兒的陸延就是做夢,再天馬行空也想不到遙遠的另一個城市裡有個在玩機器人的討人厭少爺。
儘管知道這話說出來沒頭沒腦的,特彆傻,陸延還是問:“要是沒那場意外,咱倆應該也不會認識?”
肖珩一時間沒說話。
天徹底暗了。
陸延正要說‘算了,這話也太他媽傻了’,算字還沒說完,聽到肖珩先他一步罵道:“你傻逼嗎,想什麼呢。”
……
陸延往前走,卻聽耳邊又是一句:“會。”
陸延停下腳步,回頭看到肖珩還站在那裡,他身邊是一盞路燈,整個人半隱在黑暗裡。
肖珩的聲音清晰地傳過來:
——“不管有沒有那場意外,我都會來找你。”
幾乎就在肖珩說完這句話的同時,小廣場上無數盞路燈逐個亮起,連成一片璀璨燈火。
兩人走到廣場邊緣,再往前就是人煙稀少的小樹林。
陸延喉結忍不住動了動,這一個字好像有什麼魔力,他盯著肖珩的眼睛說:“不然我們回去……換個地兒約?”
肖珩以為這場沒錢買電影票隻能來逛公園、和大胃王並列最慘約會總算能步入正軌。
然而迎麵走來幾個人,走在最前麵的那位用他飽含驚喜的大嗓門打斷了他們對話:“延弟!”
偉哥手裡拿著兩把大紅色的太極扇,高興地喊:“你們也來跳廣場舞?”
陸延:“……”
肖珩:“……”
偉哥身後還跟著幾位樓裡住戶,年齡四十歲上下,人手一把太極扇。
偉哥:“巧了不是,我們隊這次少了個人,王阿婆有事沒來,我正愁隊形改咋整呢。”
陸延試圖打斷他:“我們……”
偉哥:“你們消息很靈通啊,是從哪兒知道咱居委會要去參加廣場舞比賽的?”
陸延:“比賽?”
偉哥:“對啊。”
肖珩眼睜睜看著陸延把原來想說的話咽下去,話鋒一轉,特彆自然地問:“有什麼小禮品拿嗎?”
肖珩:“……”
陸延:“去年我記得送吹風機吧。”
“今年可不得了,”說話間,偉哥手裡那把太極扇在風中飄搖,飄出一句話來,“今年送電飯鍋!”
現實給肖珩狠狠上了一課。
跟陸延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不可預測的,他以為逛公園走鵝卵石小路已經是這場約會的極限,怎麼也沒想過會發生男朋友約會途中跑去跳廣場舞這種橋段。
陸延估計是在舞台上瞎扭扭多了,在廣場舞這塊竟也展露出驚人的天賦。
不到一個小時就跳成了領舞。
肖珩坐在音箱邊的長椅上,手機群聊裡滿是合夥人關於今天拉投資比預期多給出去五個點的討論,他沒點開,手指頓住,去點相機。
他坐在邊上錄了段視頻。
視頻畫麵中央人物是一位渾身搖滾氣息濃厚的樂隊主唱,混在平均年齡四十歲的大媽隊伍裡,手裡一把太極扇揮得虎虎生風。
也許是這位主唱太極扇舞得太自然,看著一點也不突兀。
陸延記不太清動作,一個勁瞥邊上那位大媽:“這動作是這樣嗎。”
偉哥身材彪悍,愣是把太極扇揮出了砍刀的氣勢,他由衷讚美道:“是這樣,延弟你簡直廣場舞神童啊!”
肖珩最後把視頻倒回去看了一遍,咬著煙在心裡又回答一遍。
會。
——我的世界太暗了,所以我一定會找到你。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應該不更,要參加畢業典禮=。=然後收拾完後天早上的飛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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