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一時間不知道怎麼麵對,下意識往後退兩步,退到防空洞邊上那扇大開的鐵皮門邊上。斑駁生鏽的鐵皮在烈日下曬得發燙,後背貼在上麵,隔著層薄薄的布料,那股過熱的溫度透過布料一點點往上。
而他卻感覺指尖發涼。
渾身上下所有溫度的一下都褪了去。
他現在這個位置,再往左手邊偏移幾厘米就是防空洞那堵圓拱形的出入口,正好錯開大炮投過來的視線。
他靠著那扇陳舊的鐵門,還能清楚聽到防空洞裡傳出來的對話聲。
是李振苦惱崩潰的聲音:“你大哥到底是誰啊!”
大炮說:“我大哥是黑色心臟樂隊前吉他手。”
其他人麵麵相覷,地域差異以及多年來樂隊成團、解散頻率甚高,突然冒出來一個‘黑色心臟’還真沒人知道是什麼。
但這幫聚在防空洞裡的人畢竟都是從各個地方來廈京市的,經曆豐富。
其中有人竊竊私語:“哎我好像有印象,霽州的,以前聽人說過。”
大炮語氣一揚,又仰著頭說:“他是吉他彈得最好的男人,是我人生的燈塔!我的偶像!我永遠的對手!我苦練吉他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打敗他,我們約好了要比一場賽的!”
“……”
啥劇情啊這是。
李振又問:“那你大哥名字叫啥?”
大炮沉默一會兒:“不知道。”
“……”
大炮:“大家都叫他老七。”
“……”
玩樂隊的年輕時候都取過幾個羞恥到不行的藝名。
除了‘老七’這個廣為人知的名字意外,大炮對那名穿白襯衫的、身後背著吉他的長發大哥的個人信息知之甚少。四年時間過去,以前存的東西和聯係方式在搬家途中弄丟了。
他們倆歲數正好差了三年,他去參加中考那年,大哥正好高考。
直至今日,大炮仍然能清楚地記得,少年高考前背著琴,穿梭在酒吧裡對他說:“我要去廈京市,如果以後再見麵——”
少年說到這,頓了頓,回頭看他一眼:“我就跟你比一場。”
……
“兄弟!我們這帶七的也挺多,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樂隊鍵盤手小七,”有樂隊開始拓展思路,為搶人不擇手段,“我也可以改名,七什麼都行,看來你跟我們樂隊很有緣分,來我們這啊。”
“名字、照片、聯係方式……啥也沒有你找個屁!彆找了,來我們黑桃樂隊。”
黑桃樂隊對這位擁有響亮藝名的吉他手勢在必得。
李振不甘示弱喊:“來我們這!”
黑桃:“你就彆瞎湊熱鬨了,對了,你們主唱今天沒來?我還擔心你們團那位狗東西要是過來,我們樂隊沒準搶不過他。”
黑桃隊長回憶起被陸延挖牆腳的恐懼,再次感歎:“太狗了,真的。”
李振也想問陸延怎麼還不沒到。
他本來對這位吉他手勢在必得,勝券在握的主要原因就是今天他接到消息第一時間就聯係到了陸延,拉人這種事情,誰也乾不過他家主唱。
可陸延人呢!
陸延聽到“老七”那兒,就再往下聽。
他從口袋裡摸出一盒煙,低頭咬一根出來,點上火吞了幾口煙,煙從喉嚨口竄下去。
——老七。
陸延又抬起頭。
他把打火機放回口袋裡,沿著麵前那條路往前走。
加入黑色心臟那年,是他玩吉他的第七個年頭。
當時黑色心臟這個樂隊已經成立兩年,按照隊譜,他進去的時候正好排名第七,算上已退隊的曆代成員、他是加入樂隊的第七個人。
“老七”這個名字叫得順口,時間一長就成了他的代名詞。
陸延很少會去想這些事。
他不停告訴自己,過去了,都過去了,往前走就行。
往前走。
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大炮今天這一聲“老七”將他從虛妄中拉了出來。
來自多年前的一場對話從腦海裡冒出來,背景音是酒吧紛雜的音響聲。
“你來麵試?”
“嗯。”
“玩什麼的?”
“吉他。”
陸延聽到自己那時的聲音頓了頓,又說:“吉他手。”
再一轉,是他在ktv包間裡,滿地的碎酒瓶,一雙陰戾的眼睛近距離盯著他。
那人的聲音跟他的眼神一樣,他蹲在邊上,鞋底剛碾過碎玻璃:“你不是挺厲害嗎,廢你一隻手,我看你以後還怎麼橫。”
……
陸延腦子裡胡亂想著,走了大概十多分鐘,接到李振的電話。
陸延放慢腳步:“喂?”
李振:“你在哪兒呢!”
陸延:“路上。”
李振歎口氣,可惜道:“人都已經走了,你還在來的路上,咱樂隊還能不能行了,難道真的要和這黃毛失之交臂。”
陸延隨口“啊”一聲,表示附和。
眼前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有車停在他麵前,司機探頭問:“小夥子去哪兒啊。”
陸延一手插在上衣口袋裡,沒理會,沿著道路繼續走。
李振又說了一會兒,聊天內容具體圍繞黃毛說的那位“大哥”。
“你說他找的那大哥到底是什麼人,那麼牛逼呢,吉他彈得那麼神?”李振表示想象不出,“黃毛那水平在咱這已經算沒人能打得過的那種了吧,比他還厲害,那得什麼樣,哎你說咱廈京市有這號人嗎……”
陸延接電話前以為自己還能跟李振扯會兒皮,但他發現李振越說,那種說不出的煩躁就越強烈,他打斷道:“振子,先不說了,我這有點事。”
李振:“你不會還要去麵試那個什麼婚禮司儀吧你——”
陸延深吸一口氣說:“不是,是彆的事。”
去哪兒。
往哪兒走。
陸延自己也不知道。
接到肖珩電話時,他正坐在台階上抽煙,漫無目的地走半天停下來之後發現周遭環境過於陌生,一座古橋連接著成群的老式的建築。
有肩上挑著擔子的老人家從橋上經過。
陸延坐下之後終於開始思考一個問題:這他媽是哪兒。
手機不斷震動。
來電顯示:[肖珩]。
陸延咬著煙,看一眼後接起。
陸延:“什麼事。”
肖珩剛從花盆底下拿完鑰匙,知會他一聲:“鑰匙我拿了。”
陸延:“嗯。”
肖珩打開電腦,在等陸延那台破電腦開機的過程裡,靠著椅背,聯想到陸延出門前說他出去有點事:“出去找工作?”
陸延想說不是,但這話說得也沒毛病,本來是要去參加婚禮司儀的麵試。
他低下頭,盯著道路上倒映出的婆娑樹影,聲音有點低:“算是吧。”
電話那頭道路上汽笛和車流的聲音格外清晰,一聽就是在路邊,加上陸延說話語氣不太對,肖珩又問:“你在哪兒?”
“在……”
陸延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兒,他方向感本來就弱,漫無目的一通瞎走之後更加沒有方向,最後他說:“我在地球村。”
肖珩:“說人話。”
陸延:“在橋底下,對麵有一家好再來超市。”
這個‘橋底下’比地球村也好不到哪兒去。
肖珩確信這人八成又在外頭轉悠半天迷了路。
“算了,”肖珩無力地說,“你把位置共享發過來。”
陸延找到微聊裡的小工具,把實時位置發過去,等發出去他才知道這個地方是個古鎮,作為下城區為數不多的“景點”,這古鎮看起來還不如叫古村來得真實。
平時也沒什麼客流量。
肖珩想不太明白陸延為什麼會跑那兒去,“你去古鎮乾什麼,擺攤?”
陸延不知道怎麼說,隻道:“我旅遊不行啊!”
肖珩:“行。”
肖珩說著登上網頁查路線,陸延聽到對麵清脆的鼠標和鍵盤敲擊聲,然後是大少爺拖長了聲兒的嘲諷:“怎麼不行,你飛上天都行。”
飛。
簡單一個字,就讓人回到那場被打飛兩百米的戰役。
“……操,”陸延說,“你再提一次?”
肖珩卻沒再跟他嗆,聲音沉下去,認真起來:“往前走五十米,右拐。”
電腦屏幕上是一條從古鎮到七區的路線圖。
陸延其實可以自己查導航。
這地方雖然偏,也不至於跟鳳凰台一樣查無此地。
他卻沒有打斷肖珩,呼出一口氣,半晌才站起身往前走,
“到了嗎。”
“沒有。”
“嘖,五十米,你爬著過去的?”
“……”
肖珩說什麼,陸延就往哪兒走。
“轉彎,看路牌,往南街方向直走。”
“知道。”
“你知道個屁,走反了。”
肖珩這個人形導航比他花錢開了會員的那個靠譜,就是說話絲毫不給人留情麵。
肖珩不說話的時候就在敲鍵盤。
等陸延說‘到了’,鍵盤聲才停止,開始說下一段路往哪兒走。
陸延什麼都不需要思考。
他聽著電話裡傳出來的聲音,感覺好像身後有一陣風化成一雙手,在背後推著他走。
肖珩一直沒掛電話,直到他順利找到車站,買票上車。
這天天氣不算好。
不過五點多,天色已經隱隱有暗下去的趨勢。
這輛車開往下城區方向,終點站離七區不超過八百米。
車上有小孩哭鬨,那位母親不好意思地衝大家笑笑,試圖轉移小孩的注意力,拍拍他的背說:“今天老師不是教了你一首兒歌嗎,怎麼唱的?唱給媽媽聽聽。”
小孩抽泣兩下,吸吸鼻子唱起來,聲音清亮又稚嫩,一首數鴨子唱得童趣十足。
陸延靠著車窗聽了一路歌,這時候才對今天發生的事情產生一點實感。
等快到站,他給肖珩發過去一句:到了,謝謝。
幾分鐘過去,肖珩沒回,估計在忙著寫代碼。
公交緩緩停靠在路邊,陸延起身下車。
雖然前段時間新聞上說要對下城區進行整治,實際上下城區還是那個下城區,目光所能觸及到的地方,全是一片灰暗。
陸延還沒往前走幾步,肖珩的消息倒是來了。
隻有兩個字。
[肖珩]:轉身。
陸延反應慢半拍,轉過身。
看到肖珩正從街道另一頭往這邊走過來。
街道路燈剛好亮起。男人個子很高,單手插著兜,腳上是一雙拖鞋,頭發剃短後反倒襯得他棱角分明,就是臉上的表情不太好,倒像是有誰逼著他在這等人一樣。
“愣著乾什麼,”肖珩看他一眼,說,“回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好意思!!!!!
昨天我們班那幫狗吃完飯要去包宿但居然不去網吧,去養身館集體汗蒸!!!淩晨兩點半我還在57°的黃土房裡!!!!orz手機也沒撐住,是我失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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