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的戀人(1 / 1)

[新]

十一月初的武漢,溫度仍然捉摸不定。明明前一天還是烈日當頭,唐蘅開著窗戶睡了一夜,早上竟是被凍醒的。

周五沒課,唐蘅蜷縮在空調被裡,感覺身體都睡軟了,不想動。

七點鐘時李月馳發短信說他出門了,沒說去乾什麼。下一條是洪山區氣象局的降溫預警短信,最高氣溫十八度,最低氣溫十度。

總算有點正兒八經的秋天的樣子。

唐蘅回李月馳的短信:能接電話嗎?

幾秒後他的電話打進來,唐蘅一手抓著手機,一手伸進被窩裡,挑開睡褲的褲腰。

“你今天上午不是沒課麼?”唐蘅覺得嗓子有些乾。

“去打工。”李月馳那邊很嘈雜,像是在大街上。

“打什麼工啊?”

“輔導班發廣告。”

“給你們那個‘青木考研’?”唐蘅蜷起雙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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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另一家。”

“累不累啊?”動作越來越快,氣息也變得有些急促。

“不累——”李月馳頓了兩秒,低聲問,“你在乾什麼?”

唐蘅被他嚇得打個哆嗦,悶哼道:“躺著呢。”

“隻是躺著?”

“嗯……”

李月馳大概知道了,笑著說,“還有三天,你再忍忍。”

唐蘅把手從被子裡抽回來,長籲一口氣:“您真能忍。”

“你怎麼知道我能忍?”

“你都不……不著急的麼。”

“著急了。”

“看不出來。”

“唐蘅,”李月馳輕歎,語氣略帶無奈,“我在大街上。”

“哦,”唐蘅心裡舒服了,把他的話如數奉還,“你再忍忍。”

掛掉電話,唐蘅起身抓了幾張紙巾擦手,然後脫掉內褲,赤著雙腿走進浴室。還有三天就是李月馳的生日,十一月九號,三天,他還沒想好送什麼禮物。

雖然按李月馳的意思,他自己就是禮物了……這話說起來怎麼這麼封建腐朽呢?他覺得這是兩個人的事情,誰都在索取,誰都在付出,他們是平等的。

所以他能給李月馳什麼?

唐蘅衝了澡,換上新睡衣,撥了蔣亞的號碼。

“大哥了,”蔣亞含糊道,“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問你正事。”

“有屁快放。”

“如果我過生日,你送什麼禮物?”

“你他媽自己記不住啊!”蔣亞罵道,“今年是找人從日本買的山本耀司,去年是吉他,前年是……是酒?唉我想不起來了。”

“你想想明年送什麼。”

“那還早呢!”

“想想,送個實用的。”

“乾嘛,”蔣亞警惕起來,“你想讓我送……房子?不合適吧?”

“滾。”

“你煩不煩,”蔣亞笑了,“有話直說好吧。”

“李月馳快過生日了。”

“我就知道。”

“送太貴的不行,便宜的我不知道送什麼。”

“我想想……便宜的……嗨,你給他買個錢包皮夾什麼的,群光的巴寶莉剛到新款。”

“便、宜、的。”

蔣亞無辜道:“這還不便宜嗎?”

“算了,”唐蘅說,“你接著睡吧。”

“就你毛病多……”蔣亞掛了電話。

唐蘅縮在沙發上冥思苦想。便宜的,對李月馳來說多少錢才算便宜呢?他為了那位趙老師背上七萬塊的高利貸,眼都不眨一下——好在後來趙老師的家人把這筆錢還了。可他吃一份炒麵才五塊錢。他每天都去打工。他推掉每月六百塊的助教工作時又那麼乾脆。

唐蘅忽然發現很多自己能給他的東西,其實他都並不在乎。錢,昂貴的衣服鞋子,甚至是項目的署名……他都並不在乎。他從未明確表露過自己對物質的偏愛,譬如某種事物,或者某個品牌,甚至是某個顏色,都沒有。他活得太隨意了,有飯吃就行,吃什麼無所謂,有衣服穿就行,牌子顏色無所謂,有書念就行,屬不署名無所謂……

其實這人比誰都難伺候吧?

手機響起來,唐蘅心說蔣亞又有點子了?

他看也不看,懶洋洋地接起電話:“喂?”

“你好,”卻是一個女聲,略有些粗糙,“請問你是湖士脫樂隊的唐蘅先生嗎?”

“是我,”唐蘅坐起來,“你是?”

“我先自我介紹一下,”她笑了笑,“我是北京靈籟娛樂公司的經紀人林浪,你叫我lindsey就好。”

“lin……林小姐,”隔著手機,唐蘅沒聽清她的英文發音,“你是不是阿布的朋友?”

“對!他向你提起過我是不是?”林浪笑道,“這家夥總算靠譜了一次!”

“你找我有事嗎?”

“當然了——這樣吧,你今天上午有沒有空?我們當麵聊一下唄?最好是上午,因為我晚上就飛回北京了。”

二十分鐘後,唐蘅在創意城的星巴克裡見到了林浪。她看上去三十歲出頭,穿件薄薄的黑色皮夾克,短發,打扮得非常利落。然而她長了一張娃娃臉,五官又顯得很柔和。

“hello啊小帥哥,”林浪開口,唐蘅聽出她是煙嗓,“今天沒課麼?”

唐蘅在她對麵坐下:“周五沒課。”

“喝點什麼?我請。”

“拿鐵吧。”

“ok。”

片刻後,林浪遞給唐蘅一張名片。上麵寫著:

北京靈籟娛樂有限公司藝人經紀人

“咱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我在‘長愛’聽過你唱歌,也看了你們樂隊的參賽視頻,我覺得你唱得不錯,真的。”

“謝謝,”唐蘅吸了一口拿鐵,“你們公司,經紀人還乾星探的活兒?”

林浪哈哈大笑:“這就叫能者多勞嘛。我聽老布說你快大學畢業了?”

唐蘅點頭:“明年六月。”

“要繼續念書嗎?”

“出國念。”

“不會是去英國吧!”

“為什麼是英國?”

“就……感覺你很有英劇裡那種氣質,”林浪伸手比劃了一下,“個子高,瘦,再穿個長到膝蓋的風衣,撐把格子雨傘……就很英國。”

唐蘅被她的形容逗笑了,說:“我去美國。”

“美國?美國更好,”林浪也笑,“自由萬歲。”

唐蘅以為她會再寒暄幾句,或者打聽打聽自己的情況,卻不料她話鋒一轉,認真地說:“但是出國這個事兒,晚兩年也沒關係的,對吧?”

唐蘅剛要開口,她又說:“我知道你家條件很好,看得出來,而且你又是漢大畢業的,高材生嘛。我知道……你可能不指望靠唱歌賺錢,你這種聰明的孩子,做什麼都能做得很好的。”

唐蘅說:“不至於。”

“我是實話實說,”林浪攪了攪自己的咖啡,“正因如此我才更覺得你要試一試,真的,你現在沒有拖累啊,你不愁錢,不愁前途,就算不唱歌了也能過得很好——那你為什麼不試一試,通過自己熱愛的東西賺錢?”

唐蘅沉默片刻,說:“我沒想過這件事。”

“哎,”林浪感慨,“你知道我見過多少說自己今生唯一夢想就是當歌手的人麼?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那你怎麼不去找他們?”

“因為他們不如你,”林浪注視著唐蘅的眼睛,“唱得好的,長相不行;長相過關的,一開口嚇死人;長得又好唱得又好的,還總有些亂七八糟的情況——被乾爹包.養啦,家裡不支持啦,腦子有問題啦……小唐,你很難得。”

“我脾氣很糟。”

“搞藝術麼,總得有點個性。你說你沒想過當歌手,那我這麼說吧,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組樂隊,唱搖滾?這總有個理由吧?你先不急著回答我,你可以想想。因為好玩?因為吸引眼球?還是說,你們想通過音樂傳達點什麼?等你想出一個答案了,打電話告訴我,好不好?”

也許是氣溫驟降的緣故,咖啡館的窗戶都關著,唐蘅忽然覺得有些悶。

“好,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他隻想儘快結束這次聊天,“就這樣吧。”

“一定要打。”

“嗯。”

“ok,”林浪起身,“我們走吧。”

他們在街道口地鐵站分彆,林浪搭地鐵回酒店,唐蘅回家。分彆時,林浪望著望川流不息的珞喻路,隨口說道:“武漢這地方真適合拍mv,剛才我在漢大溜達,發現學校旁邊有好多平房……我當時就在想,如果你和靈籟簽約了,一定要在那裡拍一支mv,怎麼樣?”

唐蘅一下子愣住:“你什麼意思?”

“啊?我就是覺得那片舊房子很有感覺嘛。”

“哦……”唐蘅低聲說,“的確是。”

林浪走了,她買給唐蘅的拿鐵也涼透了,唐蘅把紙杯丟進垃圾箱,轉身走進漢大南門。她無心的話提醒了他——舊房子,李月馳租的舊房子。

從學校拐進巷子,路過“長愛”,沒一會兒,唐蘅又看見那棟破舊的二層小樓。他爬上生鏽的樓梯,發現門上的鎖還是之前李月馳換的那個。一樓的木門也是鎖著的,手一摸,一層灰。

唐蘅跑到巷口的襄陽牛肉粉店,問老板:“你知道這兒的房子怎麼租嗎?”他們樂隊經常來吃飯,都混了個臉熟,老板好奇地問:“你租這兒的房子乾什麼?”

“住啊。”唐蘅說。

“哎喲——”老板擺擺手,“那些房子都破得很,又臟,有什麼好住的!我看你是不是想開店搶‘長愛’的生意啊?”

“我真的租來住,我有個朋友……他需要。”

“便宜得很,最多三百塊一間,多了就是坑你!”

“怎麼聯係?”

“你想租哪一間,”老板掏出手機,豪爽道,“我幫你聯係!”

十來分鐘後,唐蘅在牛肉粉店裡見到了房東。是位五十歲上下的阿姨,就住在不遠處另一間平房裡。她不會說普通話,武漢話的口音又極其濃重,幸虧有老板幫忙翻譯。

不費什麼力氣就談好了,兩百塊一個月,押三付一。唐蘅一口氣付了一年的房租——他甚至想直接把那間平房買下來,卻被房東斬釘截鐵地拒絕了。

約好下午簽合同交錢,房東走了,老板笑眯眯地說:“人家還等著拆遷呢,怎麼會賣給你!”

“拆遷?有消息了?”

“八輩子的消息,”老板坐回收銀台,悠悠道,“這麼大一片老房子,拆起來可是大工程,我看啊,夠嗆。”

就這樣折騰了一整個上午,唐蘅吃一碗牛肉粉,下午,急匆匆地簽了合同,拿了鑰匙。當時房東的兒子也在家,提醒道:“那個門鎖是之前換的,你還是換個新的才安全。”

唐蘅端詳著那枚熟悉的鑰匙,笑了笑說:“不用了。”

房東的兒子莫名其妙:“丟了東西我們可不管啊。”

“丟不了。”唐蘅說完,轉身走了。

他還有不到三天的時間,裝修是不可能了,隻好先聯係保潔公司來徹底清掃一通。牆壁上陳年的黴記被砂紙磨平,地麵的汙垢被清理乾淨,就連那扇窄小的窗戶也被擦得明淨如新,整個房間都因此變得明亮了。

又找水管工換了新的水管和水龍頭,買來電熱水器裝在衛生間裡,到傍晚的時候,淋浴也有了——雖然這使得衛生間變得更加逼仄。

之後工人們都走了,唐蘅站在空蕩蕩的房間裡,一邊打量,一邊思索。還要換個新的頂燈,要明亮,一張新的結實的床,床頭裝壁燈,要看著就很暖和的暗黃色——因為冬天快來了。

還要什麼?飲水機?算了,買大桶礦泉水就好。做飯嗎?也許還是需要一台電磁爐,但是彆再蹲著煮麵了,買張小桌子吧,電磁爐放桌子上,吃飯也有地方。唐蘅上前幾步,在心中丈量著各個家具家電的尺寸。他還要買一個掛式空調,如此便可冬暖夏涼。買一張書桌,不用太大,能讓李月馳坐著看書就好。儲物櫃——確實沒地方了,實在不行就在牆上釘幾個架子,多少能放些雜物。對了,床下也可以放東西。

這個房間還是太小、太小了。唐蘅忽然有點無奈,如果李月馳肯花他的錢,他們就可以租一套寬敞的房子,有臥室、客廳、書房,有放得下雙人浴缸的衛生間,有可以坐在一起賞月的搖椅。但是轉念一想,這間房子也足夠他們兩個睡覺、洗澡、吃簡單的食物,窗前也能看到月亮,也能躺在一起看書或者聊天,他們好像變得很小很小,在這個遼闊無垠的世界上,他們是一對渺小的戀人,隻需要一點點空間,就能放下很多的愛情。

他還要找人清理掉樓下的垃圾,運一些土過來,撒上青草的種子。從窗戶望出去,就能看見碧綠的草坪,高高低低的樓房,以及夜晚時“長愛”那騷氣的粉紅色招牌。

唐蘅揉了揉自己的臉,覺得這一切都太好了,好得他不敢想象。他忽而又想起林浪的話,如果晚兩年出國,那也就能和李月馳少兩年異國戀。如果他乾脆不出國了——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但是既然四下無人,偷偷想一想好像也沒所謂。如果他不出國了,他是不是就能一直和李月馳過這樣的日子?

手機忽然振起來,李月馳的聲音有點悶:“你在哪?”

“我在……呃,在家,”差點說漏嘴了,唐蘅捏了下眉心,問,“你下班了?”

“下班一個多小時了,以為你在忙。”

“是有點忙……”唐蘅抓起出租屋的鑰匙,“我來找你吧。”

“沒事,你先忙你的。”

“我忙完了啊。”

“真的?”

“真的。”

“那怎麼不給我打電話。”

“哎——”唐蘅故意拖長聲音,裝出不耐煩的語氣,“李月馳,你是不是挺委屈的?”

“對啊。”

“好吧,我來找你,”本想再逗他兩句,但他這麼理直氣壯地承認了,又讓唐蘅有點愧疚,折騰一天,的確沒顧得上打電話,“你在哪?”

“淩波門。”

“你等我——十五分鐘。”

“騎車過來吧。”

“啊?”可是他出門沒騎車啊!

“我想快點見到你。”李月馳低笑著說。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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