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起(1 / 1)

[新]

晚上,湖士脫的三個人再度聚首燒烤攤。唐蘅和蔣亞先到,安芸後到,看見她時,蔣亞和唐蘅齊齊愣住。

“我草,”蔣亞揮著筷子叫起來,“你怎麼這個鳥樣!”

安芸拉了拉帽子,沒好氣道:“閉你豬嘴。”

昨天見麵時她還是一頭半長不短的深棕色直發,此時卻已染回黑色,理了個圓溜溜的鍋蓋頭。

“你這是乾啥啊,”蔣亞驚恐道,“洪山鐵t不當了?”

“我他媽要做助教,”安芸低罵,“老頭叫我換發型。”

“當什麼助教,當助教乾嘛——”

“你問題怎麼這麼多?”

“我關心你啊安哥。”

“管好你自己。”

“壞蛋,”蔣亞伸出食指,嬌滴滴地戳了安芸一下,“凶人家乾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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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行的插科打諢結束,唐蘅才問:“安老師同意了?”

安芸點點頭。

“是為了陪田小沁?”

安芸含糊道:“算是吧。”

唐蘅便沒再說什麼了。其實他有些疑惑,總覺得那隻是一份助教的工作罷了,不值得安芸如此緊張。

也許是因為她喜歡田小沁吧。

三人吃吃喝喝一通,將近八點,一齊走出燒烤店。他們都喝了啤酒,蔣亞喝得尤其多,已經微醺了。

“下個月一號,就,就開始正式比賽了!”蔣亞喊道,“咱湖士脫要紅了!!!”

安芸翻個白眼:“這才哪兒跟哪兒。”

“這個月一定要好好排練!唐蘅,你——”他忽然抓住唐蘅的手腕,大著舌頭,“你也彆他媽成天談戀愛了!練練唱功!”

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唐蘅反問:“你好意思說我?”

“我不是和露露分手了嘛,”蔣亞理直氣壯,“現在咱們仨,就你不是單身!”

“哦。”

“兒子你彆得意!”

“行了,明天就去排練,”唐蘅抹開他的手,“你回去早點睡吧。”

“我睡個屁,睡不著!”

“去‘長愛’麼?”安芸踢踢蔣亞,“今晚有演出。”

“走吧,老安,咱們孤家寡人……唉。”

蔣亞走進便利店買水,安芸抱起手臂,望著便利店的門:“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唐蘅說:“好像是。”

“昨天你們走了之後我聽見他接電話,好像是他爸打的,吵起來了。”

“吵什麼?”

“說的方言,我也沒聽清,”安芸沉默幾秒,忽然說,“唐蘅,你還要出國嗎?”

“出吧,”一陣夜風吹來,唐蘅打了個輕微的寒顫,“怎麼了?”

“沒怎麼,我隻是以為,既然你和李月馳在一起了……”她沒有把話說完,轉而笑了笑,“出去吧,出去挺好的。”

不知道為什麼,唐蘅越來越頻繁地在安芸臉上看見這種欲言又止的神情。他不確定是自己想多了,還是安芸的確有什麼事憋在心裡。是關於樂隊的事嗎?但他們的樂隊好好的,一切都很順利。

“你如果有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唐蘅說,“一定要告訴我們。”

“哪方麵的?”

“任何方麵。”

“知道了,”安芸捶唐蘅一拳,“我能有什麼事,放心吧你。”

“那我走了。”

“去找李月馳?”

“嗯。”

“拜拜,”安芸笑著說,“小心被.操。”

滿身都是燒烤味兒,唐蘅先回家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衣服,末了,把身份證和銀行卡揣進錢包。

他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李月馳要等“五天後”,五天後,是下周二。下周二是什麼日子?不是什麼日子啊。不過為了有備無患……他還是帶上身份證吧。

九點十分,唐蘅到達漢大南門。麵前是珞喻路,對麵是熠熠生輝的群光廣場,秋風中帶著遲開的桂花的香味。還有二十分鐘,他就能見到李月馳。明明昨晚才見過,卻覺得已經很久、很久沒見他了。

二十分鐘,幾首歌的時間。

唐蘅戴著耳機低頭切歌,他想切首長一點的歌,似乎這樣的話,他就能少等他幾首歌,就能快一點和他見麵。

屏幕變暗,有人遮住他頭頂的路燈。

唐蘅抬頭,看見李月馳站在自己麵前,喘著粗氣。

九點十三分。

“你怎麼……提前了?”唐蘅連忙扯掉耳機,動作幾乎有些慌亂。

“我和學生家長說了,以後九點下課。”

“為什麼?”

李月馳看著唐蘅,搖了搖頭,說:“走吧。”

他們穿過街道口地鐵站,來到珞喻路的另一側。群光廣場門口,新開的資生堂專櫃正在做活動,音箱裡播放著lanadelray的新歌《videogames》,她略帶沙啞的歌聲飄蕩在夜色中,令人不知不覺就慢下腳步——似乎街道口的夜晚,無論晴雨,都是這樣流光溢彩。

李月馳說:“我們去坐校車吧。”

走進師大北門便是校車排隊的地方,這個時間正是學生回宿舍的高峰,兩人站在隊伍裡,前後都是牽著手的情侶。校車啟動,燈光暗了。桂花的香味從敞開的窗子裡湧進來,這個學校有很多桂花。

李月馳悄悄攥住唐蘅的手。這時誰也看不見。

“以前來過嗎?”他低聲問。

“來過……”唐蘅覺得自己的心跳有些快,“來聽講座,沒逛過。”

“我帶你逛,”李月馳說完,揚聲道,“師傅,九號樓停一下。”

司機大叔冷酷地沒有回答,片刻後,校車拐彎,路過一片樹影斑駁的花園,他用武漢話說:“九號樓到了!”

李月馳鬆開手,兩人下車。穿過一個廣場,走進數學與統計學院的院樓。此時樓裡已經寂無人聲,走廊裡的聲控燈亮了。

唐蘅問:“我們去哪?”

李月馳說:“二樓。”

登上二樓,迎麵便是一個長長的玻璃展示櫃,陳列著學院獲得的諸多獎項。李月馳向前走幾步,停下,說:“就是這個。”

那是一張獎狀,上麵寫著:全國大學生數學建模大賽一等獎。

獲獎名單:潘鵬,梁銳航,吳寺,趙健

唐蘅的心驀然沉了沉。

“他們得獎之後,這個獎狀就放在這裡展示,每次我從這過,都不敢看,”李月馳的聲音淡淡的,“以前我騙自己說是因為我看不起他們,但是後來還是得承認,純粹是我不敢。”

唐蘅看著他,問:“為什麼?”

“大三剛開始的時候吳寺追我,追得很……主動,其實那時候我已經隱約知道我不喜歡女孩了,但我覺得這樣不對,我是一個男人,怎麼能不喜歡女孩呢。”

“所以你答應她了?”

“嗯,我們在一起了——不到一個月,她拉我和他們一起參加這個比賽,吳寺學化學,趙健和梁銳航學生物,所以乾活的隻有我和潘鵬。東西做完了,要去北京參加評選,學院不報銷路費。他們說既然我沒錢就不用去了,反正隻是評個獎,照個相,他們代表我就行。”

唐蘅的目光一瞬間縮緊了,他看向那張獎狀,又心驚肉跳地收回目光,他竟然也不敢看了。

“他們去了北京,拿了一等獎,獎狀上沒有我的名字,”李月馳很平靜地說,“是吳寺和潘鵬乾的,另外兩個人,算是默認吧。”

“……為什麼要這樣?”

“報複我。我和吳寺在一起的時候,連手都沒牽過幾次。後來她拿我的校園卡借書,看見了我的借書記錄,”李月馳低著頭,兀自笑了一下,“我借過很多研究同性戀的書。”

“李月馳——”唐蘅握住他的手。

“是我活該,”李月馳一字一句地說,“那時候我同意和她在一起,其實是想試一下,究竟我能不能喜歡上女孩,我是不是同性戀。”

“你害怕你是同性戀?”

“我來武漢上大學之後才第一次聽見這個詞,唐蘅……農村‘沒有’同性戀。”

“就算你有錯,”唐蘅咬牙道,“他們不能那樣對你。”

李月馳描述得雲淡風輕,唐蘅卻覺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了,一下一下地抽痛起來。他想到,當他們都去北京領獎的時候,李月馳因為出不起路費而留在武漢。其實李月馳一定很想去吧?就算沒去成,也一定很焦急地盼望著評選的結果吧?他是那麼勤奮那麼聰明的人,他一定堅信他們的作品會得獎。

可是他等來了什麼?

“無所謂,都過去了。昨天我生氣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件事,但是瞞不住了。”他的語氣有些無奈。

“為什麼?”

“怕你不相信我。”

“我……我相信。”

他笑了笑,又說:“還怕你看不起我。”

“不可能。”

“真的?”

“真的。”

“有時候,”他注視著唐蘅,“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我保研的時候漢大數學係沒有名額了,還有兩個選擇,一個是本校數學係,一個是漢大社會學。我們數學係有個老師很喜歡我,叫我留在本校跟他做項目,有錢賺,但我拒絕了。其實不是因為我非要讀社會學不可,也不是因為我不缺錢了……”

“李月馳。”

“是因為我挺看不起自己的,每次從這過我都不敢看這個獎狀,如果我對自己坦蕩一點,也許就不會……”

“你記不記得你說過的?”唐蘅急切地打斷他,“你說你覺得一切都有代價。”

“嗯。”

“你就當,就當這是認識我的代價,好不好?如果沒有這件事,你就不會選社會學,也不會認識我了。不是你不好……這隻是認識我的代價。”

李月馳乾脆道:“不行。”

然後他垂下眉眼,認真地說:“它們怎麼能和你比。”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上午去醫院,下午收拾行李回學校,爭取半夜轉機的時候更一點(沒有的話就四號晚上更新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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