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在上(1 / 1)

[新]

五點多鐘蔣亞就嚷嚷著餓了,安芸家裡有聚會,得回家吃飯去。唐蘅便和蔣亞叫了外賣,兩人各自盤著腿坐在沙發上,人手一碗五穀魚粉,意外地安靜。

吃到一半,蔣亞幽幽歎了口氣:“女大不中留啊。”

唐蘅抬頭,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他。

“以前咱倆吃飯,啊,熱熱鬨鬨有說有笑,”蔣亞哀怨道,“現在呢,有彆人啦,不理我啦。”

唐蘅說:“你有事?”

“沒事不能聊聊天啊!”

“那聊吧。”

“你看了一下午手機,”蔣亞笑嘻嘻地,語氣相當猥瑣,“和姓李的說什麼呢?”

“沒說什麼,還有他叫李月馳。”

“我還真想象不出來你和他談戀愛……”

“哦,”唐蘅頓了一下,低頭盯著碗裡的魚粉和魚圓,“那我問你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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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

“你談戀愛的時候……多久聯係一次?”

“多久聯係?”蔣亞有些茫然,說,“我們就……基本上天天見麵啊。”

“不見麵的時候呢?”

“打電話啊。”

“不能打電話呢?”

“你他媽qq搞網戀啊。”

“……”

“不是,到底怎麼了,”蔣亞放下碗,一步跨到唐蘅身邊,“那個姓李的不讓你打電話?”

“不是。”

“那你打啊。”

“我們說好了下午發短信……他在醫院很忙。”

“他忙什麼?”

“照顧病人。”

“靠,”蔣亞翻個大大的白眼,“再忙能忙到一個電話都接不了?”

彆說電話了,唐蘅在心裡默默接一句,他連一條短信都沒回。明明在地鐵裡分彆的時候他還晃了晃手機,明明在寶通塔裡的時候他說短信隨便發。

“你得硬氣點啊兒子,咱又不欠他的,乾嘛這麼慫!”

唐蘅低聲說:“算了,估計他有事。”

“你直接打電話問啊。”

“不用。”

“犟吧你就,”蔣亞冷笑,“我看你能憋到什麼時候。”

唐蘅的確高估了自己。吃完晚飯,蔣亞和女朋友約會去了,唐蘅獨自走路回家。珞瑜路華燈初上,熙熙攘攘,下班的人們把步子邁得飛快,四處洋溢著喜迎周末的熱鬨勁兒。唯獨唐蘅雙手插兜慢慢踱步,一副毫不著急的樣子。他不是不著急,隻是著急也沒用——總不能飛到李月馳身邊逼他回短信。古人望儘千帆,他就是望儘手機了,這黑咕隆咚的小機器好像生出靈性,頑劣地不亮也不振,偏和他對著乾。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等待是如此煎熬的一件事。

天色漸暗,厚重的烏雲聚集在空中,略微起了風。唐蘅路過蔡林記,聽見門口的服務員說,要下雨了唉。

武漢這個地方,總是有很多夜雨。

唐蘅腳下一頓,猛地想起那個晚上——難道要債的人又去堵李月馳了?!

想到這他再也忍不住,飛快撥了李月馳的號碼——謝天謝地,沒有關機。

然而很快,對方掛斷了。

又撥過去,又掛斷。

直到第三次掛斷,唐蘅總算收到李月馳的短信,短得不能再短:有事,等我

原來他不是沒看見短信。唐蘅想。

晚上九點,窗外仍然飄著夜雨,唐蘅已經放棄聯係李月馳了。他想也許李月馳真的很忙,忙著——照顧那位趙老師。唐蘅對自己說無所謂,隻要李月馳沒事就好,反正他們還有很多時間。

這樣安慰自己一通之後,唐蘅進浴室洗澡。洗到一半,忽然聽見尖銳的“嗡——嗡——”,是手機在玻璃桌麵上振動的聲音。唐蘅頂著滿頭泡沫衝出去——大伯的來電。

“唐蘅,你在搞什麼?”唐教授的語氣比平時嚴肅,“小於說你要放棄去日本的交換名額?”

“嗯,不想去了。”

“好端端的怎麼不想去了?!”

“我留在學校寫畢業論文。”

“論文哪不能寫!”

“反正不去了。”

“你已經是個成年人了,”唐蘅可以想象出唐教授板起臉的畫麵,“你能不能為自己的決定負起責任?!”

“正好我媽也不想讓我去。”

“哦,這時候想起你媽了!那我看你乾脆也彆出國讀研了!”

“我……”

“你自己好好想一下吧,”唐教授輕歎一聲,語調透著些失望,“有出國交換經曆的話,對你申學校也有幫助。我叫那邊保留了你的名額,明天反悔還來得及。”

唐蘅掛掉電話,把手機用力擲向茶幾,“嘭”一聲悶響。

身上的水珠在地板上彙積成小小一灘,他低頭盯著那灘水,半晌,慢吞吞走回浴室。他不太想承認自己的失落,就算沒人看見,也不想承認。

洗完澡,讀了二十頁布迪厄,又從冰箱裡找出王阿姨包的餃子,煮了十個,吃掉。

做完這些已經十點零二分。

手機躺在茶幾的邊緣,仍然不聲不響。唐蘅想要上床睡覺——雖然這麼早根本睡不著,但他也提不起興致做彆的。沉默片刻,他關掉所有大燈,隻留下床頭一盞閱讀燈,借著那一縷柔軟的光芒,他靜靜凝視幾步之遙的手機。

說不清是在和手機置氣,還是在和自己置氣。

半晌,唐蘅認輸似的拾起手機,摁了一下,沒有反應。

不是吧,摔壞了?

連上充電線,唐蘅捧著手機坐在床邊。如果是因為電量耗儘而關機,那麼需要充一會兒電,手機才能開機。這黑色的小機器沉甸甸地墜在他的手心裡,也墜著他的心。

過了一會兒,右上角的小燈閃爍起綠光。原來真的沒電了。長按開機鍵,兩隻手握在一起,那是諾基亞的開機動畫。

動畫結束,短暫黑屏,又亮起來。

彈出提示框,您有三條未讀短信。

唐蘅一下子站起來。

第一條,21:35,李月馳:我回來了,可以見麵嗎?

第二條,21:45,李月馳:明天見也可以。

第三條,22:01,李月馳:晚安。

唐蘅重重坐下,覺得自己從空中跌落,一顆心終於落回結實的大地。

他撥了李月馳的號碼,幾乎在忙音響起的一瞬間,電話就被接通。

“唐蘅,”李月馳叫他的名字,聲音很低,“你睡了嗎?”

“沒有。”

“嗯,”他笑了笑,“不然也看不到我的短信。”

“那你睡了一下午?”

“……”

“算了,”唐蘅說,“早點休息吧。”

“對不起。”

“我開玩笑的。”

“下午趙老師走了,”李月馳沉默片刻,“我想見你。”

一刻鐘後,唐蘅看見李月馳。他換了身衣服,黑t恤,黑運動褲,如果不是撐著把棗紅色的傘,大概就整個人融化進夜色裡了。唐蘅走上前去,俯身鑽進他傘下,在他身上嗅到一股很清淡的沐浴露香味。

一時間,他們誰都沒說話。細密的雨絲落在傘麵上,也聽不見聲音。

“下午太忙了,”李月馳低聲說,“後來一直在殯儀館。”

“那你……彆太難受。”

李月馳頷首:“已經有準備了。”

“那就好,”唐蘅頓了頓,“我剛才隻是……有點擔心你。”

“你打電話的時候我在殯儀館,”李月馳的聲音很悶很輕,“不知道為什麼,不想在那個地方聽你的聲音。”

唐蘅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他們走出淩波門,過馬路,來到東湖邊上。這時已經很晚了,又下著雨,湖邊空無一人,連路過的車都很少。眼前是黑茫茫的湖水,身後是黑茫茫的校園,頭頂的蒼穹也是黑茫茫的,無星無月,這是一個茫茫的夜,似乎專為他們而來。

李月馳說:“我以為她能再撐一段時間。”

“不怪你。”

“我知道,但還是有點難受,”他把腰抵住欄杆,麵向唐蘅,“我初三畢業的時候原本要跟我爸去礦上打工,她到我們那兒支教,去找我爸媽,和他們說一定要讓我念高中。”

“然後你就念高中了?”

“我爸媽不同意,因為家裡缺錢。她就天天往我家跑,勸他們,還貼了五百塊錢給我交學費。”

“她……很好。”

“嗯。後來我來武漢念大學,又和她聯係上,去年年底她高燒了一段時間,在中心醫院確診骨癌,已經擴散了。”

唐蘅不知該如何安慰李月馳,“死亡”這件事實在距離他的生活太過遙遠。他爸去世時他才十一歲,當時的記憶早就模糊了。唐蘅又想起李月馳喝醉之後說,她也是代價,這句話他仍然似懂非懂,隻好用力攥了攥李月馳的手,發覺很涼。

李月馳笑了一下,大概不想把氣氛弄得太沉重:“你呢,下午乾什麼了?”

“在蔣亞家選歌。”

“選歌?”

“我們樂隊打算出張專輯,安芸之前編了幾首曲子,我們先挑著。”

“她編曲,那誰寫詞?”

“我和蔣亞。”

“來得及嗎?”

“什麼?”

“你要去日本了。”

“不去了。”

“……”

“你不能反對,”唐蘅半開玩笑地說,“誰都能反對,你不能。”

“是因為我?”

“是。”他覺得沒必要撒謊。

“我可以等你回來,”李月馳說,“真的。”

“我當時報名去交換是為了躲你。”唐蘅理直氣壯道。

李月馳便不說話了,唐蘅隻聽見他很輕很輕的歎息。然後他俯身向前,把下巴支在唐蘅的肩膀上,雙臂攏住唐蘅的手和腰,如一張網籠上來。他的身體沉甸甸的,呼吸也沉甸甸的,那股沐浴露的味道更清晰了。這時一輛出租車駛過,橙色車燈遠遠掠過他們,和著那一束細長的雨絲,拉長他們的影子。其實隻有一團影子,因為他們交疊在一起,像兩塊不分彼此的石頭。

李月馳把臉埋在唐蘅肩上,低聲說:“我給你寫一句歌詞,行嗎?”

“嗯?”唐蘅有點驚訝。

李月馳說:“我想想。”

他在思考的時候,就這樣一動不動地撲在唐蘅身上,就像全世界隻剩他們兩個人了。細雨中的東湖是一片海,遠方是海,身後是海,天上也是海,他們腳下是唯一的陸地。

“你是,湖水,”他停頓了足足半分鐘,篤定道,“卷進我肺裡。”

唐蘅問:“為什麼是肺?”

他笑了笑說:“因為肺是很重要的器官。”

你是湖水卷進我肺裡?不待唐蘅多想,他收了傘丟在一邊,雙手捧起唐蘅的臉頰,慢慢親吻起來。從額角,到眉尾,到眼睫,到鼻梁,他乾燥的嘴唇劃過唐蘅的皮膚,帶來一些纏綿的癢意,像某種小動物輕輕蹭過去。唐蘅感覺自己小幅度地顫抖起來。最後他的嘴唇碰了碰唐蘅的嘴唇,四下寂靜,天地混沌,他們有足夠多的時間,唐蘅分開雙唇迎接他,胸膛以和他相同的頻率起伏,觸感在唇間爆裂開。唐蘅模糊地想,好像真的有湖水卷進了自己的肺裡,但是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停下來。楚天在上,他們就把彼此交給彼此吧。

作者有話說:

【第一卷結束】通知:明日起請假五天,之後擇日入v,請大家體諒,我最近身體實在不舒服,需要休息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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