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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蘅低聲問:“哪裡難受?”

李月馳沒有回答,隻是把額角抵在唐蘅的肩膀上,輕輕搖了搖頭。唐蘅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很重,仿佛每一次換氣都耗去很大力氣。

“我送你回去吧,”唐蘅說,“你喝醉了。”

“不。”

“……”

“陪我走一走,”李月馳忽然用力箍住唐蘅的腰,強調似的,“你陪我。”

唐蘅隻好問:“你想去哪?”

“隨便。”

唐蘅抓住李月馳的手腕:“那你先起來。”

李月馳很聽話地鬆開懷抱,站直了。這個人即便喝得醉意朦朧,身姿也還是筆挺的。

唐蘅攥著李月馳的手腕,快步繞過人群,走進黑漆漆的巷子裡。音樂的聲音漸漸小了,路上沒有行人,隻聽得見他倆交錯的腳步聲。李月馳究竟醉到什麼程度?唐蘅不知道。因為他不僅身姿筆挺,走路也走得很穩。唐蘅甚至覺得,如果現在他叫李月馳自己回宿舍,李月馳也能安然無恙地走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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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他應該放開攥著李月馳的手,但是他不想。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是你在,唱歌,”李月馳的聲音悶悶的,“你在那裡唱歌,所有人都看著你,我也看著你。”

“是上次辦草地音樂派對的時候?”

“嗯,那天我做完家教回來,路過那兒。”

“……”

“你紮著辮子,穿個黑t恤,站在那兒唱歌。沒想到後來會認識你,”黑暗中,李月馳似乎笑了一下,“沒想到你喜歡我。”

唐蘅被他說得臉頰發熱,低聲道:“很驚訝嗎?”

“我有什麼可喜歡的?”李月馳自顧自地說,“我沒有錢,還欠了高利貸,我這個人也很沒意思,你喜歡我的臉嗎?”

“我……”

“但是你本來就那麼好看,所以我的臉也沒什麼特彆的吧。”

唐蘅想說這些事一碼歸一碼都不沾邊,但話到嘴邊又憋回去了,李月馳醉成這樣,和他能講通什麼道理?

李月馳繼續說:“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喜歡我,唐蘅。”

喜歡就喜歡了,原因有什麼重要的?唐蘅不應他的話,隻攥著他的手腕默默向前走。兩人很快就走出蜿蜒的巷子,來到珞瑜路上。路燈一團一團地亮著,夜色有些朦朧。

“我覺得這個世界上,一切一切,都有代價。你明白嗎?”李月馳的聲音變得更低更輕,像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得到什麼,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它們都是等式。”

唐蘅沉默地聽著,其實並不十分明白他的話。

“什麼都不是白給我的,我念書的代價,是我爸在外麵打工。我來武漢讀大學的代價,是我媽賣了家裡的牛……什麼都有代價,就像吃飯一樣,要付錢的。我不知道你喜歡我的代價是什麼?”

唐蘅停下腳步,忽然有些啼笑皆非。他想到潘鵬的話,或許潘鵬說的沒錯,李月馳這個人的確是掉錢眼裡了——但這並不是說他有多麼愛錢。

他隻是習慣了用代價衡量一切。怎麼會有人是這樣的?難道他在每一個“得到”的瞬間,就已經開始測算自己將要付出的代價?

唐蘅轉身看著李月馳。李月馳的目光中流露出幾分茫然,不是錯愕,隻是茫然。路燈的白光灑在他身上,他像一匹誤入城市的野馬,茫然地打量著一切。

唐蘅說:“我喜歡你,是免費的。”

李月馳直直盯著唐蘅,仿佛一時無法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唐蘅補充道:“就是……我喜歡你,不需要你付出代價,明白嗎?你隻要被喜歡就行了。”

李月馳輕聲問:“真的?”

唐蘅說:“真的。”其實他還是不太明白李月馳口中的“代價”,就像他說他爸打工供他上學——但天底下的父母,有幾個不是為了養家糊口而操勞的?

李月馳彎起嘴角,雙眼漆黑發亮,他在笑。那些疑惑便霎那間被唐蘅拋在腦後了,他愣愣地看著李月馳,隻覺得所有的光線都向這邊來,珞瑜路自他們腳下高高隆起變成山脈,很高很高的山脈——手可摘星辰,唐蘅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李月馳的臉。

他指尖有撥弦結出的薄繭,硬硬地劃過李月馳的臉頰,沿著下頜線,觸到他有些淩亂的胡茬。

李月馳閉了閉眼,沒有躲。

唐蘅喉嚨發緊,問他:“往哪邊走?”

李月馳卻說:“真的是免費的?”

“真的。”

“那我可以牽你的手嗎?”

“……可以。”就這一次,唐蘅自嘲地想,就這一次他暫且忽略他有女朋友。

李月馳便抓住唐蘅的手,兩人的手指交錯相牽。

李月馳又說:“可以再親你一下嗎?”

唐蘅已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喉結動了動,才擠出幾個字:“什麼都可以。”

好在他們所處的位置並非繁華路段——六二七醫院門口。這會兒醫院的門診部早就下班了,四周鮮有行人。唐蘅想,若是再向前走幾分鐘,經過口腔醫院,到漢大南門,再到銀泰創意城,便是人來人往,容不得他苟且了。

李月馳上前一步,不給唐蘅任何心理準備的時間,低頭吻下去。他摁住唐蘅的後腦勺,吻得十分用力。唐蘅一下子想起那天晚上在江邊,他也是這樣摁住他,那時唐蘅以為他是不耐煩了,此刻忽然反應過來:難道李月馳擔心他跑掉?

唐蘅閉上眼,微微分開嘴唇,李月馳的氣息便湧進來。原來他又抽了煙,還是五塊五一包的黃果樹嗎?這煙味有些衝,但並不難聞,唐蘅忽然記起小時候,北方的秋天總是有很多紅黃落葉,清潔工把落葉掃成一座小山,然後點火焚燒。有時他爸抱著他站在旁邊看,一縷青藍色的煙被秋風吹散,那味道煙熏火燎,橫衝直撞,帶著劈裡啪啦的聲響。他爸說,唐蘅,燒完之後剩下的東西,就叫做無機物。唐蘅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想起這件小事,他高中念的是文科,和生物八杆子打不著——無機物,他以為他早忘了這個詞。

李月馳的手從他的後腦勺轉移到他的臉頰,粗糙的手心捧著他的臉,吻得無聲無息。唐蘅忍不住戰栗,他覺得自己也是一堆窸窸窣窣的落葉,火舌舔舐他,火焰灼燒他,骨骼和骨骼碰在一起,畢畢剝剝地響,原來接吻是這麼一件痛且快的事——就算會被燒成灰燼,無機物,也認了。

過了很久,很久。兩人略微分開,李月馳好像醉得更厲害,他問:“你以前經常走珞瑜路嗎?”

唐蘅恍惚地說:“經常。”出了漢大南門便是珞瑜路,有商圈,有地鐵站,春夏之交的時候還有老婆婆挑著扁擔賣梔子花。

“我也經常走,本科的時候我做家教,走著去,走著回,”李月馳低歎一聲,“我怎麼沒有早點碰見你?”

唐蘅覺得自己的心像氣泡膜中的一粒氣泡,被李月馳“啪”地一摁,就碎掉了。

好像已經沒有回頭路。唐蘅用力抓著李月馳的手,知道自己在犯錯。也許他經常犯錯——彆人眼中的錯,譬如執意出國,譬如和付麗玲吵架,譬如突然決定去東京交換。但他從不在意,如果他們一定要認為他是錯的,那便認為吧。

唯獨這次不一樣,這次他知道自己在犯錯,客觀上,主觀上,都是錯。

他怎麼可以趁人之危?李月馳喝醉了,他的女朋友還在中心醫院住院,而現在,此時此刻,他用力抓住李月馳的手,唇間還有李月馳的煙味。不隻是犯錯,而且很無恥。他坦蕩又囂張地活了二十多年,這是第一次希望自己忘了自己是誰。如果能下雨就好了,暴雨,冰雹,錐子似的落在他身上,砸痛他,砸醒他。可是今晚沒有雨,今晚的夜空霧蒙蒙的連月亮都沒有,也許月亮也覺得他們不堪見,不堪聞。

就這一次,唐蘅想,他認罪,但是就這一次。

唐蘅啞聲問:“我們去哪?”

李月馳抬起另一隻手,用拇指指腹蹭了蹭唐蘅的臉頰:“我想聽你唱歌。”

“在這?”

“去我家。”

於是兩人相攜而去,好像一切都那麼自然,自然得令人感到可恥。他們在漆黑的巷子裡牽手,路過一幢幢待拆的舊屋,腳步快得像一場逃逸。最後簡直跑起來,垃圾堆的臭味也顧不上了,噔噔噔爬樓險些絆倒,開門倒進屋子裡,又開始接吻。

李月馳惡聲惡氣地叫他:“不許動。”把他摁在牆上,用力吮吸他的嘴唇。他顫抖的手臂碰到裝花椒的玻璃罐子,險些將那罐子碰翻在地。李月馳卻什麼都不管,隻是用力掰正他的腦袋,迫使他看著他。

兩個人的呼吸繞在一起,李月馳說:“學弟。”

唐蘅伸手,撫了撫他汗濕的鬢發。

李月馳說:“你唱吧。”

又是《夏夜晚風》。今晚他坐在草地上唱這首歌的時候,以為那是最後一次。

唐蘅的聲音有些顫,好像嗓子不是自己的,夏夜裡的晚風,吹拂著你在我懷中,李月馳低下頭把臉頰埋在他肩窩裡,熱熱的,月亮掛在星空,牽絆著你訴情衷,他們肌膚相貼時汗水融進汗水,分不清哪些是他的,哪些是李月馳的,一顆寂寞的心的愛,一個還在等待的愛,唐蘅唱不下去了,後腦勺抵在坑坑窪窪的牆壁上,閉了眼。

李月馳沒有抬頭,問:“你哭了?”

唐蘅咬牙反問:“你還難受嗎?”

“難受,”李月馳放慢了語速,“我喝得太多了,頭疼。”

是的,否則這個時間這個地點,我怎麼能出現在這裡。唐蘅想。

“她爸爸請我喝酒,說這一年多辛苦我了,”李月馳的聲音幾不可聞,“她病危了。”

唐蘅不知該回答什麼,沉默片刻,說:“節哀。”

“其實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下過病危通知書,但是這次……可能挺不過來,”李月馳籲出一口氣,又揚起臉,“你看我說的對吧,一切都有代價。”

“她也是代價?”

李月馳搖搖頭,不說話了。

這天晚上唐蘅留宿在李月馳的出租屋,兩個人擠一張單人床。李月馳很快就睡著了,呼吸沉沉的,似乎格外疲憊。唐蘅則睜眼望著那方狹窄的窗戶,原來站在窗前並不能聽見“長愛”的歌聲,原來李月馳早就見過他。就這麼一直望到後半夜,他知道今夜過後,李月馳一定會後悔。

作者有話說:

入v失敗……謝謝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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