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朋友(1 / 1)

[新]

距離他們還有不到十米的時候,唐蘅堪堪停下腳步。

他確定那就是李月馳,卻忽然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衝上去。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原來那天他們被阿珠的人堵在巷子裡的時候,李月馳根本沒使出十成的力氣——大概連一半都不到。

他從未見過李月馳如此狠戾,四個男人圍著他,卻隻能勉強和他打個平手——他們根本壓製不住他。那完全是種不要命的打法,隻見李月馳一把勒住某個瘦高個的脖子,把他整個人狠狠一掄——咚!是身體砸在地麵上的聲音。又有兩個人同時撲上去,一個去扭李月馳的胳膊,一個揚起拳頭直衝他麵門——卻見李月馳身子一歪避開了,而那個扭他胳膊的人反被他扼住喉嚨。

當然還是有數不清的拳腳落在他身上,他像塊和地麵澆築成一體的鋼板,即便有踉蹌,卻從未跌倒。直到某個男人從背後撲向他,又一聲悶響,他跪在了地上,雙手被人反剪住。

“個表子養的,你再打啊!打啊!”瘦高個踹他一腳,“老子今天弄不死你!”

瘦高個從腰包裡掏出個東西,夜色中銀光一閃,就是這時唐蘅衝上去,學李月馳用胳膊勒住某人的脖子,拖著對方飛快後退——沒了身後的鉗製,李月馳猛地躥起來,一把奪了瘦高個的匕首!

蔣亞大喊:“就是在邊!對對對你們警車往前開!馬上就看見了!”

此時也有三兩個路人停下腳步圍觀,舉著手機,不知是在錄像還是在報警。唐蘅挨下兩拳,聽那瘦高個用武漢話罵了一句,四個男人隨即後撤,很快就跑遠了,看不見蹤影。

“哎,好啦好啦,謝謝大家幫忙啊,”蔣亞衝路人們打哈哈,“謝謝,謝謝!”

李月馳坐在地上,不動。

唐蘅走過去,看見他滿臉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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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怕,”李月馳低聲說,“是鼻血。”

蔣亞也湊過來:“哎!我打120吧!”

“不用,”李月馳垂著腦袋,似乎不想被人看見自己的狼狽,“我直接去中心醫院,今天謝謝你們了。”

“啊,都是哥們嘛,不過你這……”蔣亞扭頭看看身後花容失色的女孩,問李月馳,“你一個人,可以嗎?”

李月馳說:“可以。”

“哦,那我們——”

“蔣亞你先走吧,”唐蘅說,“我和他一起去。”

“對對,唐蘅你陪他去,多個人多個照應。”

李月馳不應,像是默認了。

圍觀的路人都散去了,蔣亞也摟著女孩上了的士。唐蘅遞去一包餐巾紙,李月馳胡亂扯出幾張,堵住自己的鼻子。他還坐在地上,身上又是血跡又是泥水,腦袋垂下去,像一團臟兮兮的廢紙。

好一會兒,李月馳把被血染透的餐巾紙拿開。唐蘅說:“不流了?”

“嗯,”李月馳的聲音很輕很輕,大概是沒力氣了,“謝謝你。”

唐蘅站在他麵前,向他伸出手:“能起來嗎?”

李月馳短促地笑了一下,抓住他的手,站起來。

唐蘅的手上沾了他的血,有一點粘。

“去醫院。”唐蘅說。

“真用不著,”李月馳扯了扯自己的t恤,“你手機有電嗎?”

“乾什麼?”

“我要找東西,你幫我打個燈。”

唐蘅知道,這個人不願做的事,誰說都沒用。他隻好打開手機的照明燈,問李月馳:“找什麼?”

“一個袋子,”李月馳向前走,“你跟著我,應該不難找。”

兩人就這樣彎腰低頭地走在一起,一個打燈,一個尋覓。李月馳找得專心極了,即便有水坑,也看都不看地踩進去。這一帶店鋪林立,各色的招牌映在水麵上,一塊一塊,像斑斕而恍惚的夢境。沿途迎麵而來的路人都被李月馳那滿身血跡嚇得腳步一頓,頻頻回頭。

轉過兩個路口,總算在某條小巷的巷口,李月馳拾起一隻白色塑膠袋。

袋子上印著“武漢市中心醫院”幾個大字,李月馳抖抖上麵的水,從裡麵小心地取出一張x光片。他舉起那張片子,對著路燈看了看,忽然低罵一聲:“操。”

唐蘅好像沒聽他爆過粗口,哪怕是被受訪者拒之門外,或是被打得渾身是血的時候。

那是一張人骨的x光片,看不出是哪裡的骨頭。

“??壞了?”

“嗯,”但李月馳還是把上麵的水漬輕輕拭去,然後轉身看著唐蘅,認真地說,“今晚的事不要說出去,好嗎?”

“好,但是——為什麼?”

“校外鬥毆麼,”李月馳說,“要背處分的。”

“我不是問這個。”

“那你問什麼?”

“李月馳。”

“好吧,”他又笑了一下,語氣有點無奈,“找個地方坐著說吧。”

他們這樣子自然沒法進餐廳,唐蘅走進一家小超市,買了酒精濕巾和兩瓶冰可樂。結賬時他忽然看見李月馳站在超市門口,微微佝僂著腰,像是在走神。他猛地想起那天晚上,李月馳的後背被酒瓶劃傷了,便也是這樣佝僂著腰。李月馳經常受傷嗎?

老板慢吞吞地裝袋,遞來幾枚找零的硬幣。

“李月馳,”唐蘅喊道,“你過來。”

李月馳站著沒動,指指自己的t恤,意思是我這樣還是算了吧。

唐蘅又喊一聲:“你過來。”

李月馳便掀簾走進來了,老板雙眼一瞪,表情警惕起來。唐蘅不管他,隻問李月馳:“你餓不餓?”

“還行。”

那就是餓了。

唐蘅走到擺放零食的貨架前,除了膨化食品和果乾之類的東西,就隻剩兩個肉鬆麵包。唐蘅說:“麵包吃嗎?”

李月馳點頭,超市的白熾燈照著他,唐蘅才發現他的臉色很蒼白。

最後又買了兩個肉鬆麵包,一袋牛肉火腿腸,以及一包煙。唐蘅自己不抽煙,以為李月馳也不抽——他大概是舍不得花錢買煙的。

然而李月馳從兜裡摸出一張五元紙幣,外加一枚銅黃色的五角硬幣:“來包黃果樹。”

兩人走出超市,李月馳點燃一支煙。他抽煙時微微低著頭,眼睫也垂著,慢慢地吸入,慢慢地呼出,是一副專注的神情。唐蘅想起夜色中那銀光一閃的匕首,仍然心有餘悸。

一直走到長江邊,走下堤壩,坐在濕潤的台階上。再向下幾步,便是黑色的江水。李月馳像是疲憊極了,他把雙肘支在膝蓋上,左手撐著下巴,右手捏著煙,那猩紅的煙頭隨著他的呼吸,緩慢地閃爍。

“當時……很危險,”唐蘅遲疑地開口,“他們帶了刀。”

“我知道,但他們不敢真的殺人。”

“為什麼?”

“他們是來要錢的,我死了誰還錢?”

“要錢?你借了錢?”

“嗯,”李月馳沉默片刻,“高利貸。”

“可你為什麼……”

“治病,你看見了,那張片子。”

“誰治病?”

李月馳不說話了,好一會兒,他把手中的煙頭摁滅,輕聲說:“我女朋友。”

漆黑的江麵上有貨輪緩慢行駛,發出嗚咽般的悠長鳴笛。太慢了,深夜的貨輪那樣慢,連江水的流動也變得慢,好像一切都慢下來,一秒一秒,就這樣過了一個世紀。空氣中泛著潮濕的水腥味和乾燥的煙味,似乎還有一些來自李月馳身上的鐵腥味,那是已經凝固的血的味道。

唐蘅側過臉去看李月馳,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他又點了一支煙,煙頭猩紅,和遠處長江大橋的燈光一起模糊成光暈,這一刻李月馳似乎離唐蘅很遠,像長江大橋一樣,遠在眼前。

“你有女朋友啊,”唐蘅說,“之前沒聽你提過。”

“她一直在住院,也沒什麼好提的。”

“是什麼病?”

“癌症,”李月馳的聲音幾乎要被鳴笛聲掩蓋,“已經擴散了。”

唐蘅說不出話來。他有太多問題想問,譬如年紀輕輕怎麼會得癌症,譬如李月馳怎麼會找一個得癌症的女朋友,譬如他們在一起多久了?但這些問題又都不用問了,原來李月馳發瘋般打工賺錢是為了給她治病,他不惜去借高利貸,不惜挨打,也要救她。他一定很愛她。

李月馳抽完第二支煙,從塑料袋裡拿出肉鬆麵包,大口大口吃起來。冷麵包就冰可樂他也吃得很快,唐蘅想,他一定沒有吃晚飯。

他吃完了,笑著對唐蘅說:“今天真的謝謝你。”

“你要回去了?”

“嗯?”

“回醫院陪你女朋友。”

“不……她家人陪著她。”

“哦。”

“今天的事彆說出去,行嗎?”

“剛才答應過你了。”

“謝謝。”

“你借了多少錢?”

“……怎麼?”

“多少錢?”

“八萬。”

“我以為是八十萬,”唐蘅望著漆黑的江麵,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我給你錢,你去把高利貸還了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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